第20章 雲箋字字萦方寸(2)

雲箋字字萦方寸(2)

因着還要放魚苗,夫妻二人也沒在鎮上耽擱,吃完午飯逛了逛,未時中就回到了村裏,剛到家,李藏璧就拎着木桶去往了田間,還帶上了一早就準備好的玉米面和豆粕。

稻花魚的魚種主要是烏鯉,再混養些鲫魚或是鲢魚,這種魚食性雜、生長快,除了一開始需要放幾次餌料外,到後面就會以田中落水的稻花為食,現下那些魚苗都不過只有半根手指那麽長,在桶中密密實實地擠在一起左鑽右探,乍一看去像是兩桶湧動的黑水。

繞過田間的古樹,沒一會兒就走到了自家的田邊,李藏璧沒有急着放魚,而是先将木桶放在田埂上,蹲下來垂手探了探田中的水溫,感覺和桶中差不了太多,才拎起其中一桶魚慢慢傾倒,生龍活虎的小魚被一只只投入水中,尾巴輕輕一甩就鑽入稻田深處不見了。

養稻花魚不僅要時不時的排灌,還要曬田清溝,李藏璧怕一個人顧不過來,并沒有買太多,走到第五畝地的時候魚就放完了,她把裝玉米面和豆粕的草袋拿過來,邊走邊均勻地将餌料撒入田中。

前兩日芒種剛過,日頭還不算太熱,但站在田間時還是能隐約感覺到夏日初來的暑氣,萬裏無雲的天空,顏色濃郁的草樹,陽光灑在水面上折射出明晃晃的金光,地裏的秧苗還是翠綠的,成片成片好似望不到盡頭,在輕風的吹拂下蕩漾出層層疊疊的綠浪,俯身摸摸随風搖曳的秧苗,柔軟的草葉鑽入掌心,帶來了一絲輕微的癢意。

不過五畝地,餌料備得也不多,很快李藏璧手中的草袋就撒空了,她将其翻轉過來對着水面抖了抖,又落下一小片金黃色的碎屑。

……

李藏璧推開院門的時候,元玉正挽着袖子往院角的蓮花缸中添水,夏日将近,蠅蟻蚊蟲逐漸多了起來,院裏養缸蓮蟾蛛,屋內挂裯簾熏香,便能減少許多煩人的侵擾。

聽見開門的聲音,元玉扶着水缸擡眼望來,見李藏璧将手中的木桶放在了院角,左手拿着兩支盛放的荷花,層疊的花瓣白中透粉,粉中帶紅,随着她的走動不斷輕顫,花瓣尖上還帶着清澈的水珠。

元玉以為她是準備放在缸裏養,道:“你這般摘來怎麽養?”

先前鐘自橫之所以說能看出李藏璧并非出自尋常之家,除了她身上難以遮掩的氣度之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她五谷不分草木不識,且已經到了誇張的地步,盡管後面開始種田後學會了不少,但也僅限于田間之事了,很多其他的花草她依舊養的一塌糊塗,未成親時元玉曾經送給她一盆養的極好的秋海棠,結果沒過多久她就又把那盆花送了回來,說那花再跟着她可能活不了太久了,還是先放元玉這裏養着。

院子裏的缸蓮已經養了幾年了,每年夏日都長得不錯,倒也不需要換,更何況李藏璧就摘了兩支花來,無根無須的,估計也活不了幾天。

李藏璧說:“養它做什麽,缸裏不是有,”她走過來把花遞給他,說:“給你的。”

未等元玉反應,她又随口道:“放完魚苗看到的,今年後山那片荷塘開得早,這兩支最好看,我想着你喜歡便摘回來了,”見他擡手接過,李藏璧便走到井邊去洗手,還着重添了一句:“你插瓶賞玩幾天就是了,別費心養它。”

元玉啼笑皆非,沒和她說塘裏的這種荷花就這麽摘來本就養不活,只依言将它拿進了屋中,換掉了案前已然萎靡的中庭花。

細細的穿堂風從屋中拂過,亭亭玉立的粉荷在瓶中兀自搖曳,極為生動漂亮,元玉愛不釋手地摸了摸,目光又落在腕間的镯子上。

其實李藏璧并不少給他送東西,不管是成親時還是未成親時,亦或是生辰、年節,甚至最普通平常的日子,元玉都收到過她各種各樣的禮物,他還記得她第一次送給他的是一個兔子燈,但那日也并非是元宵或是年節,他收到的時候格外受寵若驚,問她為什麽,她反而訝異地看着他,說:“你不是屬兔的嗎?”

這和她送他兔子燈又有什麽關系……

見他點頭,她便指着那燈說:“這是小時候我哥教我做的,太久沒做紙糊的不太好,下次送你更好的。”

聽說是她親手做的,元玉的臉一下子泛起紅來,也不想再追問了,拿着燈很安靜地點了點頭,說:“這個就很好了。”

原本那個兔子燈他是很珍惜的收好的,甚至還一直留到了成親後,只可惜有一回李藏璧去箱子裏取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把那燈籠的竹骨給壓斷了,見無法修補就給扔了,一直到他發現那個燈不見了去問她,她才告訴他燈已經沒了。

他那時候頗為傷心,第一次對着她有了生氣的情緒,問她為什麽不告訴自己就扔掉,可李藏璧不明所以,只道:“被我壓壞了啊,我就扔了,只是一個燈而已,若你喜歡我下次再給你做。”

他有些難受,好半晌才委屈地說出一句:“那個不一樣。”

那是她第一次送給他的禮物,也是她親手做的。

李藏璧看他實在傷心,也有點無措了,思忖好幾息後認真地問他:“真的有這麽重要嗎?”

他垂着眼點頭,絞着自己的手指不說話,而對面的李藏璧也短暫的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元玉聽見她生澀地開口道:“那、對不起,我下次賠你一個好嗎?”

那是她第一次和他道歉,不僅沒安慰他反而把他吓了一跳,頓時也不顧上傷心了,忙去拉她的手說:“我不是要你道歉的意思,阿渺,我、我只是有點難過。”

李藏璧拍拍他的手,說:“我知道,我送你的禮物就是你的了,我弄壞你的東西還自顧自的扔掉,本就是我的錯,沒關系的。”

道歉對李藏璧來說只是有些生澀,并不是說不出口,小時候每次惹父親生氣後她下跪道歉耍賴做得不知道有多熟練,只是面對父母兄長之外的元玉,她多少還需要再适應一下。

可元玉還是有些惶然,道:“對不起,阿渺,是我太小題大做了。”

李藏璧皺了皺眉,握緊他的手,無奈又認真地說:“你可不可以不要道歉了,元玉,我發現你總是很喜歡和我說對不起,但我見你和別人也不這樣——這種事情不分大小,雖然這本身只是個小玩意,可是你也說了它對你很重要,既然我弄壞了對你很重要的東西,我道歉是應該的。”

但元玉很顯然沒聽進去,快速地點了點頭又下意識道:“對不起,我——唔!”

話沒說完,李藏璧就突然吻住了他,直接啓開牙關翻攪他的唇舌,将他的道歉徹底堵回去,許久之後她将喘着粗氣的元玉抱在懷裏,說:“重複一遍我剛剛說的話。”

他哪裏還想得起來,一臉懵然地靠在她懷中,抿着紅腫的唇根本不知道說什麽。

李藏璧看着他這副傻傻的樣子有些好笑,壓着嘴角道:“你是我的夫君,是我喜歡的人,以後不許再跟我随便道歉了,”她俯身親他,這回溫柔了許多,貼着他的唇瓣說:“下次想要道歉就親我好了,你這麽好,我一定會原諒你的。”

她雙唇開開合合,可元玉已經聽不見了,雙臂繞上她的脖頸,閉着眼睛用力地吻了回去。

那天之後,又過了大約七八日,某天傍晚李藏璧從田間回來,突然随手丢了個什麽東西給他,他伸手接過才發現是個兔子木雕,長長的耳朵,圓滾滾的身體,只有半個手* 掌的大小,還用不知道哪來的紅色碎石嵌成了眼睛,格外生動可愛。

将木雕扔給他的李藏璧站在不遠處朝他笑,說:“賠你的燈籠,以後就不怕被壓壞了。”

……

記憶裏的聲音好像仍舊響在耳畔,惹得元玉不自覺地抿唇笑了笑,直到屋門開阖的聲音傳來,他才擡手捂了捂自己的臉,試圖讓自己不要這般心蕩神搖。

李藏璧已經換了身衣服,見他站在案邊,随口問道:“買來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差不多了,”他指了指李藏璧手邊的矮櫃,溫聲道:“再換一下床帳就好。”

天氣熱起來,厚重的床帳也要換成防蚊的裯簾,前幾年用的那個被元玉不小心勾破了,他今日便新買了一個。

李藏璧拿起矮櫃上那個還沒拆開的紙包,打開一看,正是一捧仿若無物的輕紗。

元玉擡手接過,将其輕輕展開,前後翻看了一下後指着床角道:“你站那。”

李藏璧依言走過去,站在原地當個借力的架子,元玉笑了一聲,動作利索地将原來的床帳拆下來,又把新的裯簾換上去。

“好了。”他把舊床帳仔細折好放在一邊,又走到窗邊支起窗戶,有些燥熱的夏風拂進來,吹散了屋裏的沉悶,帶着裯簾輕輕飄動。

窗外是一片竹林,沿着林間的小徑紮了一圈的籬笆,籬笆外靠近後院的地方種了許多草木,花已經開得很絢爛了,烏綠裏綴着燦白,很漂亮也是很平常的景色,但元玉每次看到都會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心安。

今日已然無事可做,李藏璧便也走上來同他一齊靠在窗邊賞景,元玉自然地朝她伸出手,輕輕側身讓她靠在自己懷裏。

二人就着這夏景有一句沒一句的話着家常,元玉時不時地側頭看她一眼,那雙盛滿笑意的眼睛裏似乎還蘊藏着一些別樣的情緒,眉眼彎彎,嘴角也微微上翹,整個人看上去是那樣溫柔美麗,臉上長久地停頓着幸福的安逸和靜谧。

……

今日這般甜蜜,晚間二人自然也少不了一番纏綿,可等到自己被剝了個幹淨,元玉才發現那裯簾是在太過輕透,月光透過窗紙照進來,毫無一物給他遮羞。

薄軟的夏衫落在床尾,渾身上下唯一一件東西只有腕間的玉镯,李藏璧垂眸看了幾息,俯身去親他脖頸,說:“沒有你好看。”

他意識到她在說什麽,軟軟地嗔了她一眼,說:“……不要說這個。”

“那說什麽?”月光這般透亮,李藏璧的眼神也直白到露骨,元玉被她看得心尖發麻,下意識地絞了絞雙腿。

“嗯?”見他不回答,李藏璧又輕聲問了一句,帶着薄繭的指尖在他柔嫩的腿根輕蹭,卻遲遲沒有下一步。

“不知道……”他支支吾吾的,眼睫輕擡,安靜地看過來。

這雙眼睛形狀柔美,盈盈善睐,在月光的掩映下仿佛攢着清淩淩的水意,無端地顯出萬種柔情來,李藏璧心下一動,默默地把那些想要逗他的壞主意咽下去。

明明他的美麗向來沒有什麽鋒芒,她現下卻有一種被一刀封喉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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