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姨娘涼
三姨娘涼
門口腳步聲越來越近,杜清萱只能重新将木盒扔進床底,自己對着床板重重一撞。
待到額頭鼓起小包,她趴在地上,又将三姨娘的胳膊放在了自己腿上。
于是杜老爺和吳夫人一進來就看到這幅慘烈的景象。
“清萱!”
吳夫人驚叫着推開三姨娘,将杜清萱攬在懷裏拍打着臉頰:“清萱,醒醒啊!清萱,我的清萱!”
在女使驚叫着去請大夫時,杜清萱感覺臉頰上落了冰冰涼涼的液體。
随即耳畔傳來哀痛的啜泣聲,吳夫人竟然在抱着她哭?
杜清萱有些吃驚,但仍不敢睜眼。
更意外的是,下巴被一雙溫熱的手捏住,轉了轉自己的頭。
“幸虧臉沒事。”杜老爺松了口氣。
下巴上的溫熱霎時消失了,仿佛從未存在過一樣。
杜清萱心中冷笑,人命和事情緣由在他眼裏永遠抵不過一張能為他換來高價聘禮和錦繡前途的臉。
過了很久,終于有女使帶着大夫慌慌張張地回來了。
大夫一看這情形,顧不上給杜老爺問安,急匆匆取了止血藥膏和紗布朝三姨娘走去。
“哎哎哎,大夫大夫,先看看姑娘的臉,紅印子這麽深不會留疤吧?”杜老爺語氣裏難得有了點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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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被杜老爺死死扯住,只能将藥膏遞給跟來的學徒,讓他去給三姨娘上藥止血。自己按着杜老爺的吩咐,給杜清萱看起臉。
“姑娘受的乃是皮外傷,只是紅腫,看着吓人罷了,不會留疤的。”大夫看完,惦記着三姨娘的重傷,又急着過去了。
“等會兒!”
杜老爺又喝止住他:“先給姑娘把藥上了,一個一個來,別着急。”
杜老爺仿佛在故意拖延給三姨娘看病的機會,杜清萱心裏發毛,剛剛那一摔,由于三姨娘自己用盡全力去追打自己,導致摔得極狠,綻開的皮肉下隐隐約約能瞧見白骨。
長久不治,她不會被拖死吧?
杜清萱居然有點害怕。
那大夫急着去看三姨娘,上藥的手只圖快就沒了輕重,疼得杜清萱差點忍不住要哼出聲來。
“姑娘的臉處理好了。”
見那大夫又想去看三姨娘的傷,杜老爺急忙塞了銀子:“這是診金,您收好。”
大夫一驚:“還沒給這位姨娘看診呢!”
杜老爺冷冷道:“上了藥就行,走吧。”
大夫還想再說,卻被杜老爺的貼身小厮給架走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吳夫人忍不住開口問道。
杜老爺沒搭理她:“管家,你們退下吧,這裏有我和夫人照顧就行。”
管家立即帶着所有人出去了,整個院子忽然變得靜悄悄的。
“你到底要幹什麽?”吳夫人開始急了。
杜老爺沒搭話,但在吳夫人的驚呼聲中,杜清萱聽到了一下又一下的沉悶響聲。
“你瘋了?腦袋哪能這麽磕?”吳夫人話語顫抖,顯然是被吓壞了。
在很重的一聲悶響後,杜老爺終于回答了:“記清楚,三姨娘是追打杜清萱時自己不小心摔死的。”
杜清萱吓得一激靈,悄悄睜眼偷看,發覺杜老爺正拽着三姨娘的頭發往鮮血淋漓的床角上磕。
“你太殘忍了!”
吳夫人吓得抱緊了杜清萱,被她往懷裏一摟,杜清萱便看不到身後的情況了,只聽見杜老爺幽幽地說道:“杜宅不養廢人。”
是啊!三姨娘以色侍人,沒了姣好的容貌便是沒了價值。杜老爺只怕早生了要她去死的念頭。
想到這,杜清萱周身的血液都涼了。
—
天色漸沉,華燈初上。将軍府內往來的小厮捧着菜肴一個接一個進去。
“公子還未用膳?”塵嚣有些吃驚。
“今日處理了些府內雜事,耽擱了。”
寧煜夾了一塊鮮筍:“這雙筍炖鵝不錯,你讓廚子住到雪青別院去,過兩日萱萱應當會去彈琵琶,到時讓他炖上。”
塵嚣聞言,握着信箋的手一緊。
“查清楚了嗎?”寧煜擡眸看他。
塵嚣呼吸一滞,悄悄将信箋藏到身後。
“拿過來。”寧煜聲音有些冷。
塵嚣見瞞不住,只得雙手奉上:“公子,其實姑娘本心也算良善,這次或許只是一時鬼迷心竅。”
寧煜接過信箋一看,是春麗的供詞,從三姨娘指使她害杜清萱到杜清萱收買她去害雨苕的整個過程都說的一清二楚。
“你對她動刑了?”寧煜波瀾不驚地問道。
塵嚣搖搖頭:“沒有,這女使膽小,吓唬一下就全說了。”
寧煜眉頭一皺:“既如此,把人送遠些,日後不要因此事生禍端。”
“這麽說,公子不打算追究姑娘的罪責?”
塵嚣松了口氣:“這麽多年難得見公子與誰交心,還能是個女子,我原本擔心這事會讓公子疏遠她,身邊沒了可心的人,擔驚受怕好久。”
寧煜掃了他一眼,目光不善:“良善?在虎狼之地求存的嬌花要什麽良善?我只求她活着,好好活着,其餘的,我都不在乎。”
說着,他話鋒一轉:“況且,萱萱分明是菩薩,若今日是她出事,溫、杜全族都得賠命。”
寧煜說完,将信箋放到燭臺上燒了。
—
杜清萱走在長街上,與歡笑的人群擦肩而過,杜宅裏冷清得要命,杜老爺将她安置在血跡都沒擦幹淨的床上就拽着夫人離開了。
這個喪心病狂的男人将三姨娘的屍體交由吳夫人和管家處理,自己則進了東廂房與雨苕演了一出父女情深的好戲,用一個成色不佳的玉镯把三姨娘這些年攢下的首飾和鋪子全換走了。
杜清萱冷笑一聲,若不是親眼所見,她還真想象不到世上竟然有如此禽獸之人。
“唔。”
杜清萱痛苦地哼了一聲,低頭一看,原來自己是被亂跑的孩子撞到了,腦袋經此一晃,立刻開始頭暈起來。
她摸着頭上鼓起的包,發覺行人都有意無意地看向自己的額頭,疑惑着尋了賣銅鏡的小攤,一看把自己吓了好大一跳,那個小包現在竟然腫得老高,還一片青紫。
太丢人了!杜清萱捂着額頭就往回跑,結果沒跑兩步就頭一暈往地上栽去。
“萱萱?”
寧煜快步上前接住她,眼裏滿是擔憂,自從得知杜宅是龍潭虎穴後便找人盯上了,剛才有人來報杜清萱受傷出門,他就趕來了。
“怎麽傷的這樣重?”
寧煜輕輕撩開她額頭的碎發,看着那駭人的鼓包,皺緊的眉頭下是快要溢出眼底的心疼。
杜清萱急忙去遮自己的額頭,她現在這樣,最不想見到的就是寧煜。
“我,我沒事,你快松開我,我着急回去。”
杜清萱很慌張,她唯一的籌碼就是這張臉,可偏偏如此狼狽的模樣卻被寧煜瞧見了。
寧煜将她圈得更緊:“萱萱,不用避諱我,無論你想做什麽,我都與你共進退。既然杜宅有人欺負你,你可以不用再待在那裏,住到将軍府來,我日夜守着你,絕不叫你受半點委屈。”
見杜清萱沒有回應,寧煜趕忙解釋:“以禮相待,我絕不逾矩。”
杜清萱聽着沒來由地害怕,是否,杜老爺曾經也對三姨娘說過這樣的話?
不對,還有吳夫人、冷絹和四姨娘,或許她們都聽過,可現在,誰都沒能落得好下場。
杜清萱推開寧煜,慢慢起身站直,話語裏是難以掩飾的抗拒:“我原是想出來透透氣,但這傷實在吓人,就先回去了。”
轉身時,寧煜握住了她的手:“那我們換個旁人看不到的地方。”
迷茫着,就見寧煜拉她到了江邊,很快就有人撐了船過來,近了一看,原來是塵嚣。
“呀!姑娘這是怎麽了?”塵嚣詫異地看向杜清萱的額頭。
寧煜狠狠瞪了他一眼,塵嚣趕緊閉嘴撐船去了。
“萱萱,我們先上去吧。京城的夜景很美,難得能有機會與你同游。”
杜清萱望着江邊豔紅的燈籠和燈火輝煌的閣樓還是動了心,任由寧煜扶着她,一同上了船。
坐穩後,塵嚣只沉默地在船尾撐船,寧煜則翻出傷藥細細為她塗抹。
“是我自己撞的。”杜清萱驀地開口,表情淡漠。
“我今天害了很多人,寧煜,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不是好人。”她說完後覺得心裏負擔一松,靜靜等待着寧煜的追問與斥責。
“嗯。”寧煜只淡淡地點頭。
杜清萱瞧他沒什麽反應,幹脆把面紗揭了:“看見了嗎?我的臉也會這麽醜陋,韶華易逝,早晚有天我會變成你看一眼都會惡心的模樣。”
寧煜的指尖帶着藥膏輕輕在她臉頰上畫圈,實話說,杜清萱當真舍不得他這份溫柔。
“萱萱,我對你有少年時可遇不可求的悸動,也有失而複得的歡喜,我愛慕你,想要娶你,是為了與你此生相知相伴相守,老來對坐飲茶,能把一生的風雨傾訴。”
寧煜看着她,眼裏是湖水一樣的平靜:“任何人都會老去,比容顏更可貴的是兩個人攜手度過的時光,多年之後,我們誰都不會記得對方最初的模樣,但是在對方眼裏,我們永遠是最好的模樣。”
直至淚水落到手背上,杜清萱才察覺自己竟然落了淚。
寧煜淺笑着,像哄孩子那樣往她嘴裏塞了塊蜜餞:“萱萱今日受了委屈,心裏太苦,這裏沒有旁人,想哭就哭吧,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就什麽都好了。”
杜清萱聽完,眼淚當真簇簇地往下掉,她靠在寧煜懷裏,由幾不可聞的啜泣慢慢轉為無所顧忌的哭鬧。
直至她哭累睡熟,寧煜仍舊緊緊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