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讒言

讒言

裴燕度在長安養了一個女人?

姬令雲心中冷笑,不過這話确實能留住她。

她耐着性子聽李從雲說話。

李從雲見她沒有縱馬離去,遂耐心道:“你眼裏容不得沙子,所以我不也奢求你我重歸往昔飲酒笑談時,此番前來,是因為在意你的終身大事。”

“為兄擔心你看走眼,這些日子派人去長安打探他的過往,你知他曾是前朝程尚書的仆從,你亦知他出身微賤,你好心收他入府,他卻投靠了解逢臣,這些七年間他在長安做事,常去照拂這個女人。”

姬令雲神色鎮定,聽他繼續道,手中馬鞭輕晃。

鋪墊太長,實在啰嗦,實在不像是以前事不關己的李從雲的性情。

“這女子住在悲田院,是個盲女,年紀大約是二十出頭,清秀可人,雖然與阿雲你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但也算頗有姿色。”

李從雲這話聽得她眉頭微蹙。

她雖然自覺自己很美,但這女子已是清秀可人,那又如何同她有這麽大區別?她并不吃這一套,也不覺得貶低另一個女子的外貌會讓獲得愉悅感。

李從雲果然只是她吃喝玩伴,做不得交心之人。

“再給三句話,我就走了。”

她輕甩着馬鞭在馬兒額頭輕輕落下。

李從雲趕緊道:“這盲女名喚珠娘,三年前被裴燕度安置入悲田院行醫,無人知曉她的來歷。裴燕度為了珠娘還跟他的六哥打過一架,而且差點把他六哥手給殺了。”

“只因他六哥看上珠娘,裴燕度不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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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雲,我不會騙你,這事你可以派人回長安查,當時悲田院多少雙眼睛都看到了。”

姬令雲回家時是騎着馬,神都城內大道禁止縱馬奔馳,她自馬場一路策馬狂奔到了城門,見到滿滿排隊進城的人群,那股子快意才漸漸消弭。

妹妹婚後這些年不曾騎馬,騎術生疏了些,在身後追了她許久。

“阿姐,你生氣了麽?”

阿霜見她臉上紅暈蒸汗,不見強烈喜怒哀樂,心道不妙。

姬令雲心中倒并未有起伏,甚至聽到裴燕度為了一個女子跟人打架這種事,還腦中想象了一些畫面。

首先,她未曾從裴燕度口中知曉有這個女子的存在。

其次,她覺得十八配二十,倒也是年紀相近,少年人就是熱血沖動,能為了女子一怒拔劍殺兄弟。

只是裴燕度之前對她那般青澀,難道是裝出來的?

“我不生氣。”她搖頭。

姬令雲并未使用特權入城,兩人戴着幕離,又騎着名貴駿馬,身上衣裳非常人所穿,實在紮眼。群青的馬車還遠遠落後,不知何時才能趕上,她幹脆帶着妹妹在旁樹蔭下等待。

兩姐妹難得有空聊一聊男子。

阿霜好奇問道:“阿姐,你是很信任裴副使,還是根本不在意?”

“既非信任亦非不在意。”

姬令雲仍是搖頭,連她也摸不清自己的心,她跟裴燕度如今的關系,雖然始于裴燕度的逼迫婚契,但她立刻就能利用這個關系,脫出陛下賜婚困局。

如今兩人八字就剩一撇,就差陛下點頭,而且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已恢複如初的主仆關系,甚至做了情人之間才有的親密之事,所以他應該算是自己的小情郎。

只是她乍然聽到自己的小情郎,為別的女子一怒拔劍,按照常理來說,她應該生氣,應該策馬闖過城門去銀雀臺找他要個說法。

她可是眼裏容不下沙子的人。

不幹淨的男人,她不會要。

“阿霜,我只是覺得,其實我并不了解裴燕度。”

她慢慢說着,仿佛在慢慢看清自己的心。

“這事若是李從雲不說,裴燕度能瞞我一輩子,他有這個本事,能将我不喜歡聽到的事,處理得幹幹淨淨。”

“阿霜,你覺得我要去特意了解他嗎?”

“我自幼跟随姑姑,她識人辨事之法,我就算沒學全,也能學個五分,她所思所想我亦能揣摩七八成,除了姑姑,別的人,我從未放在心上去了解。”姬令雲拉過妹妹的手,“連你,我的親妹妹,我之前只享受你的乖巧,你的順從。還有盧珍,當年她被杜秦風勾引,若我能多上點心,說不定能揭穿杜秦風的僞君子面貌,早些救她。”

“所以啊,阿霜,你的阿姐從來都在順着自己的心意而活。”

……

姬令霜聽着阿姐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身為妹妹,這些天,姬令霜已經聽到阿姐很多次的道歉。

也許是盧珍在她面前墜樓之事,也許是別的,總之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發生了太多事。

她自己都已從絕望無子婦人的樊籠中脫離,重新騎上馬,即将開一個屬于自己馬場。

何況是親見盧珍墜樓,被關入銀雀臺大獄的阿姐呢?

“阿姐,順心意而活才是對的。”姬令霜莞爾一笑,“阿姐是陛下和阿耶阿娘捧在手心的郡主,是天下女子向往之人,若你都不能順心意而活,那麽其他女子,不是連一點希冀都沒有了麽?”

“阿姐所選都是好的,可若是阿姐對裴副使并未用心,裴副使也對阿姐有所隐瞞,你們只是因為要敷衍陛下的婚事在一起,那麽,我還是勸阿姐,早點斷了這關系。”

姬令雲難得聽到阿妹對自己的勸解,在男女婚嫁之事上,阿妹是過來人,她自然虛心求教。

“因為,阿姐值得被人真心相待,阿姐的婚姻也應該是天下女子所向往的,不應敷衍。”

群青的馬車跟着姬令雲的馬回到了月枝園。

她一面跟竹月抱怨着自家娘子瘋跑得沒影兒之事,一面觀察着娘子的臉色。

姬令雲回來就去沐浴了,今日這一遭策馬,從頭發絲都腳都跟汗水裏浸過似的,浴桶裏的花瓣香得她昏昏欲睡時,裴燕度按照往常的時辰,從銀雀臺那面翻牆爬樓來見她。

少年耳力甚好,聽到內室的水聲,人僵在門口不動了。

群青已經将今日馬場李從雲告狀的事,說給了竹月聽。

兩人進出時,對他沒有好臉色。

只是兩人不能開口,因為娘子說要自己來問。

姬令雲從水裏出來,被兩人伺候好穿衣裙,披着濕漉漉長發要去廊下用風吹幹。

裴燕度是個極為有眼力見的人,她剛坐下,他已雙手托着她的發,生怕沾染塵埃。

銅鏡妝匣也被擺了出來,她不想上妝,只讓裴燕度幫他梳頭。

她望着自己鏡中的容顏,雖然應該看膩了,但每次看還是覺得自己很美貌,她不刻意雕琢上妝,因為她的姑姑如今五十多了,乍看之下仿若三十多歲的婦人,所以她對自己的容顏持久度很放心。

姑姑還要操勞國事,殚精竭慮,而她只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成了,臉上若無愁容,那麽自然光彩照人。

如果裴燕度是貪色少年,那麽所謂的珠娘,已然被他抛諸腦後。

如果裴燕度是重情之人,那麽珠娘與他之間的過往經歷,一定是極為感人。

方才被阿妹在城門前一番提點,她也許應該聽聽他的回答。

就算裴燕度不是與她結了婚契的情郎,就算他只是她的仆從,也該給他一個機會。

“裴燕度,今日有人在我這裏告你的狀,我并不生氣。”

“長安那位珠娘,你若真心喜歡她,我可以成全你們。”

“至于你我的婚契,自然也可以繼續,過了幾年,待你升了官,到時候,我可以借口無法生養與你和離,姑姑也不會為難我了,你呢,也不必再委屈自己,離開心上人。”

姬令雲深思熟慮已久。

原本是裴燕度逼婚,她想,他要麽就是一時色令智昏,要麽就是想要借着她的身份往上爬。

不管是什麽理由,反正她答應了,也不覺得虧,甚至還反過來利用了他。

所以現在要她換別的人成婚,也不妥。這樣姑姑會知道她先前都在說謊。

如今若是裴燕度其實心中有人,那麽他們以後分道揚镳也不會拖泥帶水。

她自認考慮周到,所以一股腦将心中所思都說了出來,自認做到坦誠,只希望裴燕度別說謊。

她等着裴燕度回答。

沒想鏡中,她身後跪坐的少年,臉色在她話語間變得越發難看,甚至露出了不可思議的驚奇。

平素壓低的冷眸此刻又恢複成瞪大的杏眼,大大眼睛裏寫滿了疑惑,那原本含着淡淡笑意的唇也繃緊了。

他重重将梳子放在妝臺,手勁大,震得銅鏡都在顫抖。

“郡主姐姐,你這是未審就給我判了案,定了刑!”

“不愧是郡主姐姐,比我義父還要霸道。”裴燕度怒極反笑,“這銀雀臺,還是得交給郡主姐姐做主得好,我看哪個亂臣賊子還能從您嘴下逃過一劫,都不用動刀子了。”

姬令雲:……

不對,這跟她想得不一樣啊。

憑什麽你生氣啊?

姬令雲見他莫名其妙發脾氣,本來做好談條件心理的悠然自得立刻煙消雲散,她抓着梳子也學着他重重一拍。

“好,我明日就去求姑姑,我來當銀雀臺指揮使!你一輩子都得當我的狗!”

裴燕度握住她拍得微紅的手掌,輕輕吹着,同時冷笑道:“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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