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長命
長命
姬令雲這麽用力拍鏡匣,還挺疼,結果手立刻就被裴燕度狗腿似的握住。
還輕輕吹着幫她驅趕疼痛。
這種谄媚的事,也不知他有沒有對其他女子做過?當狗都當得如此熟練。
兩人你來我往互怼後,她想抽出手,結果他不讓,沉默片刻後,裴燕度垂眸低首道:“是我錯了,不該生氣。”
……
本來就是你的錯。
姬令雲冷哼一聲,“好,裴燕度,那你說,你為何要對我隐瞞珠娘之事?”
“我知道悲田院是何地,那是接濟孤病弱殘老之所,由寺廟主持擔任主事。”(注)
“珠娘一個盲女,你居然将她抛在那裏,孤身行醫?你都為她拼過命了,居然放心她一人在長安,你六哥殷城現在就在長安任職,你不怕他糾纏不休。”
裴燕度眼看着臉色又沉了下去,但面對姬令雲一臉坦然誠懇,居然還在擔心珠娘,他又無法生氣。
他長長嘆了口氣,幾乎是用從未有過的哀求委屈之聲,問她:“我的殿下,你是否已經認定我與珠娘是那種關系?”
姬令雲詫然:“你都為她差點都殺了殷城,還不是麽?”
“珠娘留在長安悲田院,是因為那裏可以令她施展醫術,她能自食其力,還收養了幾個孤女,那些孩子也離不了她。”裴燕度将她的手貼在自己臉頰,聲音逐漸變得輕柔,“正如姐姐救了我,我這輩子也是離不了姐姐的。”
這句話,是當年她救下裴燕度時,他那時所說。
當時男孩目光清澈,純摯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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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這話在少年口中說出,卻有別樣意味。
姬令雲心中微亂,略微煩躁道:“你從頭說,如何相識,又為何因她與殷城動手,你們到底什麽關系。”
“姐姐終于願意好好發問了。”裴燕度的臉頰微熱,害得她的手也跟着熱了起來,“姐姐若是真想入主銀雀臺,這審犯人,總得有個章程。”
姬令雲輕哼了一聲,催他快說。
“珠娘姓程,名文珠,是程尚書外室所生之女,姐姐是知道程尚書對我有送葬父母之恩,所以他臨死前囑托我,除了保護他的兒子程文秋之外,希望我能有餘力時,能保護他這女兒。”
姬令雲沉吟片刻道:“程文秋我記得,他比你大幾歲,我當時送他去書院讀書了,他如今應該也已及冠,若是刻苦讀書,就算考不上科舉,也能自食其力。但程文珠,她并不在程家戶冊,原來是外室之女。”
“說是外室,其實是平康坊樂伎,根本入不得門,所以珠娘從未當過一日程家娘子。她和她母親很長時間都住在終南山的村野,她因患眼疾,需要用藥,後來無法治愈,倒是跟着藥師學了一身醫術。”
裴燕度說得很是詳盡,姬令雲亦聽得入神。
“我與她第一次見面是在程家被抄家之前。程大人讓我去了趟終南山送衣食給她們母女,第二次見面是在我跟了郡主姐姐之後,姐姐賞我銀錢,我将那些錢一分為二,送給程家姐弟,順帶告知珠娘他父親之死,又在她懇求之下,帶她去拜祭了程大人。”
“第三次見面……”
裴燕度正要事無巨細說下去,姬令雲卻打斷道:“我賞你銀錢,你自己竟不用?也不攢着?別告訴我,你當時就沒想過要為自己将來考慮?”
“我的将來……當時只想着一輩子跟着郡主姐姐,有一口吃的就行。但程大人的恩情,卻是還得還了,還幹淨了,我才能安心為你賣命。”
裴燕度說得很認真,姬令雲不知用何表情對他,看了看天色,趁他不備,抽回了手,“那先吃了晚膳再說第三次,怕你們故事太長,你不餓,我還餓了呢。”
用膳後,姬令雲通常會在花林中散步,兩人繼續方才的話題,繞着池塘慢慢踱步。
“第三次見面,是她村子裏的鄰人來通知我,她的母親病衰過世,她如今孤苦無依,那鄰人亦是個沒了父母的樸實漢子,我之前托他照拂她們母女,他與珠娘日久生情,兩情相悅,想要在守孝期後迎娶她,希望我能收他入銀雀臺辦事,他想攢錢,給她開一間醫館。”
裴燕度聲音悠然,是慢條斯理地敘述着。
“我答應了,但是那會兒我要去離開長安辦事,那漢子跟着當時還是副使的六哥辦事,可待半年後我歸來,那漢子居然為保護六哥受傷而死。”
“六哥知他有未婚妻,本是帶着銀錢去見珠娘作補償,卻未想到,他竟然看上了珠娘。”
裴燕度說到此處,姬令雲恍然大悟,“我懂了,珠娘自然是不願意的,否則怎麽會寧願住進悲田院,也不答應你六哥?他糾纏珠娘,所以被你打了。”
“郡主英明。”裴燕度似笑非笑問她,“所以,現在我很好奇,那向你告狀是誰,他又是如何說的這事?”
姬令雲略窘迫,她着實太武斷,一聽男子為女子打架之事,就自然想到為了争風吃醋,直接就認定裴燕度跟人有私。
“告狀的是李從雲,他只說派人打聽過你在長安時常出入悲田院接濟珠娘,還跟你六哥因她打生打死。”她吐了吐舌頭,“莫不是他太過誇張,你跟你六哥也不至于到拼命地步吧?”
裴燕度無奈笑道:“原來如此,他并未說謊,只是我跟六哥打架确實是為了珠娘。我們當時約定,若是他打得過我,我以後不攔着他對珠娘獻殷勤,若是打不過,那想見珠娘得寫拜帖,待她同意了,他才能私下見面。”
姬令雲忍不住笑出聲,“你這判官倒是很公平,雖然程大人讓你保護珠娘,但你也不是當了人家的爹,男歡女愛,一切看珠娘意願,這個你做得不錯。”
“六哥被我打敗,這幾年一直遵守規矩,不過我當時真的差點要了他的命。”裴燕度伸出手臂,卷起袖子,露出那貼身綁着的一新一舊兩根五色長命縷。
“當時我稍有不慎,讓六哥的刀鋒把郡主姐姐送我的長命縷削斷了,當時我又氣又懼,因怕此生再無機會得到姐姐的禮物,于是就發了狠還手發洩,所以外人所見确實是我差點要殺了六哥。”
姬令雲哼了一聲,鄙夷道:“誰讓你要去攀高枝的,你若不去,那我每年不知道有多少禮物給你,家裏就你一個男仆呢,當然還是看你長得好看又愛幹淨才留下的。”
裴燕度低頭不語,雖然這件事是兩人之間裂痕,但時過境遷,他難得将過往七年裏,不曾告知她事情點滴交代,她居然也聽得津津有味,再加上兩人已成同盟,結了婚契,再說起叛主之事,姬令雲語氣中的怒意已消散得差不多。
只是他在姬令雲離開後,默默忏然着,望着那一池夜荷,仿佛在望着自己沉入水底的七年。
姬令雲聽完這個故事後,轉頭就同群青竹月她們簡略說了,讓她們以後別給他臉色看。
群青本是在生裴燕度的氣,立馬又轉而生李從雲的氣,“李郎君真是的,查也不差清楚就來進讒言!害我們娘子不開心。”
竹月望着姬令雲的笑顏,寬慰道:“娘子沒看走眼,小裴除了當過小白眼狼之外,男女之事還是很靠譜。”
群青:“叛逃原主本就是他一輩子的錯,若是別的事還行差踏錯,那簡直是小畜生了!”
竹月:“其實當年我們要随娘子出家,他一個男子不便跟着去,還是得托付其他人的。”
群青白了她一眼,“那他可以看家啊!”
“那不是浪費人才麽?小裴武功那麽高,放在咱們花月園看家?娘子也不會同意的,是吧?”竹月問姬令雲。
得到的自然是她的點頭。
“我當時見他學東西極快,人又機敏聰慧,加上又有一身武藝,是想讓他去李從雲家,跟着鎮國大将軍讀書,讀兵書,學兵法,以後做一員将才。”姬令雲托着下巴回想,不自覺露出自得笑意,“當時他年紀小,就長得那般好看,我想他長大了若是身着銀色甲胄,騎着白色寶駒,手執長槍,馳騁入神都,不知要有多英姿飒爽,不知要成為多少少女閨中夢裏人呢。”
“可惜,他現在成天一身黑漆漆的衣服,冷着個臉,還落得個小閻王名聲,別說少女了,就連我起初見到他也是不想多看幾眼呢,冰坨子有什麽好看的。”
聽她這麽一抱怨,群青微有驚訝,“啊,娘子,你打小就喜歡英姿勃勃的将軍,可又嫌棄他們長得粗魯,所以你當年才收留他,本就打算将他養成将軍?那他當年若知曉,肯定就不會走了。”
“那是他沒這個福氣。”竹月無比遺憾感嘆。
端着水果進來的裴燕度已聽到這段話,他跪坐在姬令雲身邊,露出久違不熟練的淺笑,少年在七年後,眼中雖然不再如當年純澈,卻多了幾分沉穩。
“我不要做別人的夢中人,若能被郡主姐姐夢見一次,此生足矣。”
注:悲田院:本文加了私設。歷史上唐代,已開始在京城長安洛陽二京設立悲田院,作為國家對貧苦無依老年人的救濟機構。來源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