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同窗
同窗
“郡主姐姐,夢到過我麽?”
面對少年的赤誠表白,目光灼灼,比這夏夜燭火更撩熱。
姬令雲這些年見過多少郎子這般目光,每次都是以不解風情回應,而面對裴燕度,她稍有遲疑,不知是被少年美色給迷離了神智,還是因為她跟他已有情人間的親密關系。
即使只是親吻。
不過她怔了片刻,笑答:“才沒有。”
裴燕度表情如舊,波瀾不驚地淺笑着,眼中沉郁如經年打磨的墨玉,失卻同齡人的飛揚不羁,但卻擁有他們的堅毅隐忍。
跟她記憶裏雨夜別離時悵然若失,雙目隐淚的少年相差甚遠。
遠得好似只在前生存在過。
她還真的有點好奇他了,若不是她年紀大些,見識廣些,只怕要壓不住他了。
第二日清晨,姬令雲就回了花月園。
每季的花事她需親自打理,五月時就得做六月素馨與茉莉花開的準備,兩花相似,皆自南方而來,不過茉莉之香更為濃郁,更耐寒。
花開之季,最适宜女郎們用來綴成花串,鬓間,額前,頸前,手腕,足踝皆可,借得馨香滿身。
這一批花裏,有一個很大的訂單,是要送去公主府,她的小表妹姬慕蓉最愛此花。
五月不愧是毒月,諸多禁忌,蛇蟲多,雨水也多,幸好她的花園是足夠賞心悅目的,花娘們在藕荷的帶領下悉心打理花草。
宮中每月都要更換花草,花匠也是出自她的手下。她現在在工部挂職,飛花榜中的花草匠就有兩位,一個善于打理樹與草地,一個擅長治療花蟲花病,原本是應聘來她的花月園做事,做了不到一年,她就将人推薦為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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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希望朝中女官多些,只是如今女子讀書做學問的甚少,只能做這些官職,一切還得慢慢來,畢竟姑姑也登基不久。
早朝時間結束,她雖不上朝,但這個點她也去了一趟久違的工部露臉。
她穿的是緋色官服,不過女官的官服下擺被改成了褶裙,這并不是她改的,而是宮中女官內舍人蘇書冉手筆。
蘇內舍是陛下跟前紅人,正五品,為陛下起草诏拟旨,當世才女。
蘇內舍是前朝丞相之女,因丞相不滿當時還是皇後的姬照月獨攬大權,被解逢臣找到受賄錯處,抄家貶谪到了嶺南。
蘇內舍年幼入宮為婢,但因學識文采,很快被姬照月賞識,除去奴籍升為女官,連帶她的父親也被召回神都養老。
蘇內舍改制女官官服,詩文出色,是天下向往成為女官的才女典範。
姬令雲跟蘇內舍關系一般,畢竟她不愛讀書,兩人話題缺缺,反而是小表妹姬慕蓉喜歡跟她一塊,這女官官服改制就有姬慕蓉撺掇推動的功勞。
她所在的工部還是男子居多,但女官數量已是六部之首,且都跟農事有關。
她正同一擅桑蠶事的女官閑談,沒多久就聽聞有客求見。
餘光瞥見同僚們私下帶着好事暧昧的眼光,她出了閣廊,遙遙見到廳中身長玉立的緋服郎君,禦史中丞紀宵山。
紀宵山對她行禮後道:“下朝後本欲去花月園拜見郡主,沒想郡主回工部的消息很快就傳出,正好省了腳程。”
禦史臺與六部相距極近,他确實只需要走幾步路就能到。
“宵山兄,尋我何事?”她命人奉茶,兩人坐在廊下,身邊皆有探頭探腦的同僚偷看,畢竟紀宵山在陛下為她選婿的名單裏。
兩人這般見面,不出半個時辰,應該要傳遍內外了。
而且還是紀宵山親自登門拜訪。
她都能想象傳聞中的話:曾被郡主耽誤婚事多年的天才狀元紀宵山,終于主動出擊了。
可是紀宵山絕對不是來找她聊婚事的,她從他眼神中就能看出。
紀宵山道:“山中傳來消息,青松老師摔了一跤,躺了半月不見起色,小師弟連夜趕來神都尋醫,神都最好的是禦醫,可請禦醫入山,思來想去,最好還是由你帶頭出面,讓陛下知曉你尊師重道。”
姬令雲微訝,“老師不是自稱輕身無敵麽?行走山間如健步大道,居然還能摔倒了。”
“青松老師都六十三歲了。”紀宵山見她還是少女時的記憶,不由莞爾,“郡主,距離你當年下山一別,已是人間十數載。”
“哎,虧你提醒,原來老師是老了,我亦老了。”
姬令雲回想十四歲時的白鹿峰生活,她雖然只在那裏待了半年,也沒讀進去什麽書,卻像是誤入了桃源,每日被朗朗書聲吵醒,舉目所見皆是雲霧峰巒,碧潭白瀑,密林長草,無憂無慮。
紀宵山見她出神不語,也一同靜靜飲茶。
外人看來兩人頗像是情人間脈脈對視,綿綿情絲流轉。
“宵山兄真是為我着想,可是陛下知曉我是個壞學生,那半年學問不長,也不尊師重道,反而把老師養的雞鴨吃掉不少。”
姬令雲想起當年胭紅抓到雞鴨後烤來的野味香氣,頓時饞了。
“不過這事還是得交給我辦,把老師請回神都療養。”姬令雲轉念道,“待辦完公事,晚膳我來請你,我們規劃下去白鹿峰的行程。”
“郡主也要去?”
“那是自然,不然你請得回老師?”
紀宵山失笑,拱手道:“郡主費心。”
他們的老師名喚青松先生,出身自博陵崔氏,自幼博覽群書,在前朝時就是不出仕的經世治國之才,壯年在神都城外白鹿峰中開辦書院,不以門第出身招收學生。
紀宵山出身寒微,但天分過人,早早拜入青松先生門下,年少學成入神都,被青松先生推薦給李伯甫,二十出頭就奪得科舉狀元,是天下寒門學子榜樣。
姬照月登基後一直想要招青松先生入神都,不入仕亦可,她可随時召他入宮商議國事。
自神都前往白鹿峰需要一日行程。
姬令雲就當是短暫的出游。
她與紀宵山在酒樓用畢晚膳,兩人商定後日出行。
她剛下了酒樓,身攜微淡酒意,腳步虛浮,紀宵山正要略要扶她手臂,就見她的馬車裏跳下來一玄衣少年,穩穩扶住了她的手。
“郡主姐姐,小心。”裴燕度攬過她的腰,輕輕松松将她送上馬車,根本無需腳凳。
但對于微醉的姬令雲來說,這般動作讓她更醉了,身負武功的男子果然花樣多。
她微微暈着,但不忘朝紀宵山揮揮手,“後日我也去早朝,到時候下朝一同出城,馬車行裝皆由我安排。”
紀宵山點頭應答,然後在裴燕度臉上輕輕掃過,朝他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
反倒是裴燕度先開口,“既是郡主請客,自然要将紀大人送回家,你的馬車在後面。”
“難得你還記得家裏規矩。”姬令雲甚是滿意,忍不住晃了晃他的手,“走罷,好熱,快些回家更衣。”
她微醉時有些孩子氣,她自己也知曉,也不端莊優雅,但今日難得跟紀宵山聊起在山中的日子,心中開懷忍不住多喝了幾杯。
“……那時我才十三,姑姑想請老師入京,幾番派人去請,卻被婉拒。正巧那時我不愛讀書,她煩惱得很,天天還拿着蘇書冉跟我比,要打擊我的自信……可惜沒用。”
姬令雲抓過裴燕度的手腕,手指繞着長命縷玩,一面跟他講,“我知她煩心,那會兒她身為皇後,已在處理朝政,朝臣頗為不滿,于是我改了男裝,帶着胭紅去白鹿峰請教青松先生。”
裴燕度靜靜聽着,他那時并不在姬令雲身邊當仆從。
“我問青松先生,為何女子不能當家,明明姑父頭風發作,無力政事,而姑姑做得多年民生安穩,為何那些人卻因她是女子而不滿?只因身份而忽略能力,簡直本末倒置。”
“青松先生卻沒有回答我,反而修書一封,第一次回了姑姑的信。”
“你知道他寫了什麽嗎?”
姬令雲朝他狡黠一笑,像極了天真爛漫的少女,有着做了壞事卻又無法令人責怪的美麗。
裴燕度看得有些入迷,竟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
溫熱如玉脂。
“放肆!”姬令雲雖然醉了,但動作卻極快地捏了回去。
兩人原本是面對面坐着,就在她伸手捏裴燕度的臉時,他卻坐到了她的身邊,就着清甜的酒香,在人聲漫漫的街市上,隔着一副車簾的的馬車裏,吻上了她的唇。
仿佛在用行動說,還有更放肆的。
兩人第一次輕吻就已略過蜻蜓點水的純情,這次自然也持續了小片刻。
不記得是誰先停下的,她頭暈身軟靠在他的頸窩,聽少年猜着她的過往。
“聽郡主姐姐之前說過,你留在山中半年,莫非是你被青松先生看中收做學生了?”
“哼,算你猜對一半,但老師可不是因為我天資聰穎看中我。”姬令雲低低笑道,“我呢,因為趕了一天路,餓極了,就讓胭紅捉了先生養的雞烤來吃,他一生氣本要打我,結果發現我是女子,當即痛心疾首奮筆疾書,讓姑姑把我留下了養雞,待雞生了蛋,蛋又生了小雞,小雞長大後才放我走。”
她說完擡頭,食指摁住少年微彎的唇,威脅道:“你可不許笑話我。”
“可以不笑話,不過後日,我也要一同去。”裴燕度穩穩抱着她,悠悠道,“郡主姐姐,我雖然知曉你可以有很多情郎,紀大人品行端正相貌出衆是好人選……可你也得讓我跟着你。”
?
姬令雲有些迷茫,“什麽好人選?”
這小子長大後最讨人厭的地方就是說話口吻怪怪的。
她哪來的很多情郎,她手下倒是很多很多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