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劍舞
劍舞
劍器之舞。
常于宴會上所見的劍舞,多為身形挺拔的女子所舞,飄帶流紗,圖個眼花缭繞的招式與身段展示,飲宴助興。
亦有詩人詩性大發随手憑心舞劍,不求招式只求心意抒發。
裴燕度幼年亦見過流浪游藝人耍的劍招,但他學的是殺人之術,出招并不養眼。
青松先生只稍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劍沾了血,這山水秀麗風雅學堂,實在不能沾染這等煞風景的污濁。
握着青松先生那約莫手臂長度的短劍,裴燕度在姬令雲殷切目光中緩緩拔劍。
“裴燕度,就拿你以前拿竹枝比劃逗我開心的劍招給老師看,老師若滿意,我回去有獎賞給你。”
姬令雲怕他臉皮薄,更是連連朝他眨眼。
畢竟郡主大人不會抛媚眼,可真是為難她了。
裴燕度本是不自在的身脊漸漸放松,垂眸凝視劍身,做了一個起勢後,橫于胸前,随後劍光璀璨如電,快得讓人乍舌。
同時他身姿随着快劍而動,亦如劍身能曲能直之柔姿,時而似流水時而若驚風。
玄衣飛掠成影,銀雀繡紋仿若欲飛的活物。
但接着他的身姿又緩了下來。
凜冽劍氣仿佛一瞬間如銀瀑流洩,化作綿綿碧潭。
那劍所凝聚劍氣每一次都削落了院中的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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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朵于劍身滑過,然後穩穩朝姬令雲頭頂飛去。
一朵朵豔色榴花紛紛如雨落下。
姬令雲攤開雙手,任花朵落在掌心。
仿佛回到了昔年,剛入府急于表現的小裴,要展示自己的武藝,用竹枝舞劍,卻把她心愛的花給削了。
他當時緊張不已,一副害怕郡主立刻把他攆出去的模樣,緊張兮兮,淚眼汪汪,我見猶憐。
而她撿起來那些散落的花,交回他的手上,笑道:“好吧,你就留下來,幫我種花,給我簪花。”
“可惜,你現在還夠不高,再長大些吧,等你長得比我高了,再攆你出門。”
那時的姬令雲也不過是十六歲的頑皮爛漫少女,十年過去後,裴燕度不僅長得比她高很多,而且還與她有了姻緣。
姬令雲看着眼前的劍舞少年,與記憶中的男孩身影重合,出神到未曾發覺裴燕度的劍舞已結束。
“好好好,劍舞飛花,劍氣剛柔并濟,真是……”坐在藤椅上的青松先生捋着胡須誇贊,但看姬令雲出神的模樣,不由搖頭,“小姑娘就是還未長大,看到郎子這般風采,都看傻了。”
“我不是小姑娘了!” 姬令雲輕攏着手中的花,忿忿反駁,“老師也不是健步如飛的壯年人了,傷筋動骨一百天,萬一躺不好還得兩百天,老師,您若想秋日漫步山間拾榛果,就乖乖聽話跟學生回神都好生調理,調理好了,再回來沒人攔着您。”
青松先生大笑,“你的話,只能信一半,去了就難回了。小郎君,你若娶了她回家,可有得頭疼。”
“先生,在下是入贅,是跟着郡主姐姐回家。”裴燕度動作幹脆利落收劍回鞘,遞還給了青松先生。
姬令雲捏了一朵石榴花,往裴燕度鬓角插去,他沒有躲,乖乖任她打扮。
“真是膩歪,少在老夫面前顯擺。”青松先生瞬間起了雞皮疙瘩,又瞪了紀宵山一眼,“你這沒出息的,就一輩子對着書本罷!”
“老師也沒有師母在側琴瑟和鳴。”紀宵山怼了回去,毫無負擔。
青松先生年少時曾差點被家人訂親,他連夜就逃了,後來無人敢跟他家議親。
後來做學問培育學生縱游山間,早就無欲無求。
因為沒有渴求,所以這些年姬照月一直請不動他回京。
“好了,小子劍舞得确實不錯。”青松先生長嘆一聲,“小郡主,宵山,帶老夫回神都療傷罷。”
姬令雲無比詫異,沒想到就如此簡單,只需要裴燕度舞個劍,往常賴皮的青松先生居然就答應了?
“姑姑讓我多玩幾天呢,老師,您不急的話,咱們把您養的這些雞鴨吃了再走了吧?”
姬令雲生怕他說笑,故意反其道而行之。
青松先生鄙夷道:“你這小郡主,還拿我的雞鴨家人威脅,老夫答應了,就一定跟你走,這些雞鴨先留下,先去看看陛下為我準備的學堂,看能不能裝下這麽多學生。”
姬令雲喜上眉梢:“老師,您真的要在神都開學收徒了?”
“青雲之階,自然是越多人越好。”青松先生感嘆着,又看向院子裏的雞鴨,“你就別惦記我的寶貝雞鴨了。”
姬令雲與裴燕度相視而笑:“自然如此,這回我帶吃的來了。”
是夜,姬令雲住在山間的草廬裏,還是當年她住的房間,她走之後,青松先生将其空置,這些年一直未曾讓人住過。
紀宵山跟師弟們擠一塊去睡了。
群青四人跟着她一塊睡,裴燕度沒有去人多之地,去了柴房睡。
在柴房住的好處就是,姬令雲一早就吃到了裴燕度煮的雞絲湯面。
雞是他們帶來的,用冰匣鎮着,還給青松先生送去一碗。
青松先生對裴燕度好奇不已,一副審視女婿的心态,悄悄問姬令雲,“他在銀雀臺辦事,竟然這麽會伺候人?”
姬令雲并不掩飾:“他本是我的仆人,伺候了不到兩年,自我出家後就去了銀雀臺辦事。”
青松先生略帶遺憾:“原來如此,觀其劍意,心志堅毅磊落,可惜落在解逢臣手上。”
“無妨,如今他又是我的人了。”姬令雲輕輕吹着面湯,“待到時局安定,解逢臣和銀雀臺自然無用武之地,今年囚室都已空置四五個月,往後也不會再熱鬧。陛下英明神武,天下繁盛安定,何須威懾?民心所向,大勢所趨。”
青松先生沉吟片刻,淺笑道:“那老夫也順勢而為,坐于神都觀天下矣。”
白鹿峰有青松先生學生共二十多人,皆是十幾歲少年,再過不了幾年也要回神都科舉,如今知曉老師要回去,皆是高興不已,因為他們就能繼續跟随老師。
不過此行,學生們并沒有一同去,青松先生只帶了幾名年紀大的離開,剩下的學生繼續留下來學習,夏日山間清涼,待到秋日再回神都也不遲。
用完早膳,簡單收拾,一行人出發回去。
青松先生本是要被學生擡下山,但裴燕度說自己可以背他下去,更穩妥,令得青松先生愈發欣賞他。
待到姬令雲她們下山後,見山下樹蔭裏,青松先生與裴燕度都快稱兄道弟了。
青松先生:“小裴老弟,若是為兄年輕幾歲,就能與你縱行江湖了。
裴燕度:“待子朗兄養好身體,小弟帶好酒來與你共飲。”
青松先生本名崔子朗。
姬令雲怪道:“你們這是結拜了麽?先生,您連字都告訴他了,那可不成,我可不能平白低他一輩!”
“莫慌,莫慌,各算各的。”青松先生無比輕松,“小裴老弟武功卓絕,是我輩向往之人,待會你陪我一車,咱們繼續聊。”
裴燕度笑着點頭,朝姬令雲使眼色,她當然懂,免得老頭兒半路轉變心意,既然裴燕度能哄他開心,就讓他跟着。
一想到這小子能讓解逢臣在十三個義子中脫穎而出,将銀雀臺的副使交給他,果然是有兩把刷子的。
回程路上,群青見她悶悶不樂,倒是奇怪問道:“娘子,可是累了?昨夜沒睡好?”
姬令雲枕着手臂道:“不是,我在想裴燕度那小子。”
群青目瞪口呆:“娘子你這是……一刻也不離開他?”
“非也非也。”姬令雲見她想歪了,解釋道,“我在想他到底哪裏能被老師看上,才一見面竟如此投契?回去要給姑姑說道說道。”
“聽聞當年青松先生就向往當游俠走天下,離家出走也是想要行走江湖。”群青收集資料是一把好手,一一細數,“像小裴這般,就是少年人夢想成為的年輕高手。”
“游俠兒不如少年将軍英武。”姬令雲困了,不再細想,不過這一路沒有裴燕度陪伴,确實有一絲絲不習慣。
只有一絲絲。
少了他,她日子照常過。
一時的不習慣,很快就會習慣。
因為不趕路,又顧及青松先生的傷勢,他們走得很慢,花了兩天才回到神都。
姬照月接到消息,早就給青松先生備下的館閣安置,下榻之地就在崇文院附近。
崇文院在前朝掌國藏圖書,有學士教授學生,隸屬東宮,本朝稍有改制,還設了史館,存放修撰史書。
姬照月登基後,一直留着崇文院院首之職,就是等着青松先生歸來。
姬令雲任務完成,頓時通體輕松,本是要立刻回花月園,卻不料被刑部來人,引去死囚之獄。
只因,死囚杜秦風,臨終之言,只想見她,陛下已同意。
居然不是見女兒,也不是見父母,姬令雲更是鄙夷。
但既然是陛下同意,那她不得不見。
裴燕度得知此事,本想陪她前往,卻被解逢臣因公務叫了回去。
姬令雲輕松道:“你去忙你的,杜秦風無論要說什麽,也無法影響我的心情,畢竟他要死了,人之将死,聽聽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