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胎記
胎記
“若是小裴的父親真是前朝宰相,河東裴氏的出身,那跟咱們郡主倒是身份相配了。”
群青在車廂中小聲嘀咕,卻被姬令雲餘光瞥了一眼,群青立刻知曉她的不悅,忙認錯道:“娘子,婢子錯了。”
“河東裴氏累世官宦,若他真的是裴氏的孩子,怎麽可能會成為我的夫婿人選。”姬令雲說着,見裴燕度甩開那叫裴良的官員,透過車簾望向她。
裴燕度道:“郡主姐姐,此人若不是想攀附郡主,就是老眼昏花了,不知該如此處置?”
姬令雲知曉,裴燕度若是自己處理,多半當場就騎馬走人了,但現在他不是一個人,所以要來請示她。
“大小也是個長安掾,又是河東裴氏,總不會無憑無據來認你。”姬令雲拍了拍他的肩,悠然道,“這個時辰正好找個吃飯之地,就聽他如何說的吧。”
閑着也是閑着,這趟旅程一入長安地界就充斥着詭異,一會是殺手一會又是認親,好像都沖着裴燕度而來。
可裴燕度如今不過區區銀雀臺指揮使。
銀雀臺本不在朝廷官吏正式部門,這指揮使官階也不高,畢竟連解逢臣這個洛陽令也不過被擡到了五品,裴燕度如今從無品跨上了從六品,聽着只比芝麻官大了那麽一點點。
不過官階不高,但權力大,威懾力更大。
誰讓他們是姬照月監察百官和貴族的銀雀呢?
所以對付裴燕度本人,應該是為了對付他身後和身邊的人。
不會又是沖着我來的吧?早知道上次多聽聽杜秦風的妄言了,說不定他就是知道太多了,知道脫身無望,幹脆就選了死路,畢竟看着也不是個腦子正常的人。
姬令雲這一路思如泉湧,比起四月時突遭盧珍之死時,鎮定了許多。
大約是如今她在朝中有了新的助力,銀雀臺是姑姑的一把刀,卻也間接成了保護她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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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附近并無出名的酒樓,裴燕度選了一個雅致清淨的,又要了個包間,才把姬令雲請上樓。
那裴良在拜見過姬令雲後,一副樂呵呵的模樣,倒像是個缺心眼的。
姬照月喜歡同時設置多名宰相,分散宰相之權,免得一人獨大,但這人一多,心思就雜,如今朝局初定,韋相領頭,喜歡和稀泥喜歡裝糊塗,頗得姬照月喜好,但是不安分的人總是想着要在東宮儲位上做文章。
畢竟此事關自身升遷,如今女帝當朝,千古未有,東宮儲位人選從女帝兒女擴展到侄兒侄女,這押寶的對象一多,各方看着風向而動。
不然姬令雲回長安,怎麽會有如此多人來迎接?就算其中有一半緣由是沖着裴燕度,但如今兩人已是一家。
“昨日裴良不曾在邀請你的人當中?”姬令雲低聲問他。
裴燕度點頭道:“若是昨日見了,我會記得臉。”
姬令雲饒有興趣,“就聽他如何說,這認親總得有個憑證吧。”
群青竹月守在門外防人窺聽,那裴良恭恭敬敬将一副畫卷呈現給姬令雲,“郡主殿下,此畫卷是兄嫂未出閣時的畫像,您看看,這眉眼,裴指揮使是與兄嫂是否相似?”
裴燕度打開畫像,見那畫中女子容色秀麗,手持牡丹,再看畫卷中房間裝飾,一看就知是深閨大小姐。
他觀此畫冷冷一笑,“長安掾果然老眼昏花了。”
姬令雲見着畫中女子确實美麗,而裴燕度因長得男生女相,若強行說像,倒确實能說,只是裴燕度是杏眼,而畫中女子是鳳目。
“裴大人,總不能就憑一副畫就認親吧?河東裴氏的孩子一出生就入族譜,如何又多出個裴燕度來?”
姬令雲慢慢煮着茶,只聞着茶香,心中燥熱少了許多。
裴良繼續道:“是下官太過興奮,畢竟兄嫂逝去多年,乍見他們失蹤多年的孩子,下次拜祭總算能給個交代了。”
“失蹤?如何失蹤的?”姬令雲喜歡聽故事,“還有,裴指揮使是有家人的,你如何知曉他并非親生,而你家失蹤的孩子?”
裴良長籲一口氣,沉吟片刻,像是在整理思緒,從頭開始道:“下官兄長裴易與阿嫂老來得子,取名淵,三歲時上元夜阿嫂帶他出門游玩,不料天降大雨,坊間行人疾走,他們來不及上馬車即被沖散,待到阿嫂與仆從尋人時,小淵再也無法尋到。”
“雖然那時已報了長安府與金吾衛尋找小淵,可除了尋到他遺落的兔子燈,再無訊息。”
“這一晃如今已是十六年,正巧與裴指揮使年歲對得上。”
“而我也是近日才知裴指揮使原來并非裴家夫婦親生。”裴良終于說到重點,連裴燕度原本漫不經心的表情也收斂了些,“因裴指揮使被陛下指婚給郡主,所以近日長安有很多關于裴指揮使的傳聞。”
“下官本是閑散小官,以往只知道銀雀臺裴指揮使是解大人義子,卻不知原來本就是長安人士,出身青龍坊。有心攀附之人将指揮使的過往查得一清二楚,昔年與指揮使一同混跡坊市的游俠兒和江湖幫派也被一一宴請套話,各種消息彙聚,大家才知,原來指揮使是七歲那年随父來到長安。”
“兩父子長得并不相似,你父親長得粗野且非長安口音,起初大家還以為指揮使是個女孩,結果你一出手就讓同齡野小子服軟,成了青龍坊孩童們的老大,而且指揮使一開口就是長安口音,更讓小孩們佩服,畢竟住在青龍坊小孩父母多半是外地來求生的。”
“所以當時就大家都知曉,指揮使是你父親撿來的。”
“只是鄰人也看得出你們一家三口雖然是半路相聚,但卻比尋常家人關系更好。”
“可惜後來……”
後面就是裴燕度父母被仇殺,這一點裴良就不再說了,畢竟這不是什麽好事,也跟他要與裴燕度相認無關。
裴燕度聽完,手中小盞輕輕轉動,眼神依舊冷淡,他望向姬令雲,想聽她說什麽。
姬令雲微微蹙眉,意猶未盡,疑惑道:“就算裴燕度并非他父親親生的,可他方才都說了,他的姓氏是他父親讓他抓阄定下來的。”
“這也是命定緣分啊!”裴良這一臉忠厚老實的長相,看着實在不像是故意來讨好,他上前這指着那畫像上女子的眉眼,“殿下,您看看,阿嫂右眼上是否跟指揮使有一樣的痣,不然下官方才怎會如此激動?”
“唉,當年阿嫂因自責丢失了孩兒,郁郁寡歡,不出兩年就過世了。”
裴燕度右眼靠近鼻梁之處确實有一枚淡色的痣。
歷經數百年,但凡世家大族的人長相都不會太差,眼前這個裴良看着窩囊老實,但若放在二十年前也是清秀少年郎,如今蓄了須,亦是文雅相貌。
裴良忽然拍了拍桌,情難自禁道:“光顧着開心,下官差點忘了,小淵身上是有胎記的,在腰後一道小指長短的紅痕,像是小蛇一般。”
“不知指揮使……”
裴燕度絲毫沒有給他機會,否認道:“我身上除了陳年傷痕并無胎記。裴大人,你真的認錯人了,種種巧合,根本不能嚴絲合縫,不過是你一廂情願。”
“裴燕度,生來微賤,當不起你河東裴氏後裔。”
姬令雲伸手按住了他,見話已無法再談下去,再留下此人也是影響食欲,于是下了逐客令:“裴大人心情本宮理解,只是他确實不是你家丢失的小孩,本宮要用膳了,煩請大人自便。”
群青在外聽到,立刻推門而進,禮貌送人。
這裴良收起畫軸,頗為失落,他總不能當場叫裴燕度脫了衣裳給他看罷。
出門這幾步路屢屢回頭望向裴燕度,卻得不到一個正眼。
裴燕度已經幫姬令雲布菜。
裴良走了之後,姬令雲并沒有發話讓群青竹月進來,只是放下筷子,視線落在他腰間,“昨夜我看到了,雖然朦朦胧胧的,但你背後确實有一道紅痕。”
裴燕度輕輕抓住她的手,淺笑避而不答,“看來姐姐确實偷看我了。”
姬令雲的手被他抓着,帶到了他的腰上,緩緩移向腰後,玉帶之下,是腰後緊實的肌肉。
“你好好說話,別動手動腳。”姬令雲莫名臉紅,這小子真是越發大膽了。
“好像是姐姐在動我的腰?”裴燕度笑出聲來,放開她的手,随後起身揭下腰帶,敞開外袍。
姬令雲下意識用手遮住眼睛,但立馬又反應過來,把手放下,忿忿道:“你都不害臊,我也不會羞!”
裴燕度停止了動作,似笑非笑道:“到底要不要确認一下,姐姐?”
姬令雲捧着臉,瞪他:“你自己說。”
“是有胎記。”裴燕度又重新把衣裳整理好,居然承認了,“與裴良說得一模一樣,赤色小蛇。”
姬令雲見他如此淡定,不由猜道:“可你知道,自己絕非是裴易丢失的兒子。”
“對,姐姐真是絕頂聰慧。”裴燕度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
姬令雲反應不及沒躲開,氣鼓鼓戳了戳他的腰,恰好戳到少年腰間的軟肉,他沒忍住,兩人一齊低低笑出聲來。
“你為何如此确定自己不是裴易的兒子。”姬令雲伸手摸了摸他眼上的痣,語氣溫柔如水,“你是不是還記得很小時候的事?”
“記得呢,記得我的親生母親是誰。”他将頭枕在姬令雲膝上,低聲道:“本來就想着入夜了,帶姐姐去看看那個女人生前所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