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緣分
緣分
飲酒品酒,是姬令雲這些年的一大樂趣。
只是與不喜歡的人一起飲酒,真是飲瓊漿玉液亦是無趣。
姬令雲有諸多追求愛慕者,崔庭之是最特別一個,因為追崇古風荒誕不經,又以文采風流為名玩弄女子,美其名曰才子多情。
午時剛過,平康坊酒肆人聲漸起,姬令雲跟着崔庭之踏上酒樓。
紙門輕薄,遮不住太多聲響,隔間投壺哄鬧使此起彼伏,歌伎吟唱穿透數層阻隔,弦聲琴聲交織和諧,酒香就在這些喧鬧的縫隙中,流洩入盞。
“阿雲,先以梨花春潤喉。”
酒雖來到,但釀酒師未出現,崔庭之見她破天荒答應了邀約,喜不自勝,親自斟酒伺候。
梨花春并非是用梨花釀造的酒,而是取了深山梨樹旁的溪水釀造,入喉清洌甘醇,如春風醒神,但并不灼喉。
“此釀酒師是女郎,喜歡以花為酒名,我想來正合你意。”
崔庭之一直在說話,介紹此名釀酒師,或介紹酒,滔滔不絕,甚至還作了幾句詩。
當然佐酒食物也是精致,在夏日冰凍之後呈上,新鮮水果放于冰上,鮮花點綴。
姬令雲讓群青和竹月同坐同食,還不忘問道:“崔七郎不會介意吧?”
“有美同座,何來介意。”
崔庭之謙謙公子的美名當然不是裝的,他是真的喜歡跟美人在一塊。
聽完他這話,姬令雲在座下輕輕摁住了群青的手,防止她把自己氣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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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青雖然不知姬令雲答應這人作甚,但她一向秉承娘子讓做的事必定有她的道理,于是她埋頭苦吃。
竹月飲酒是好手,姬令雲淺嘗辄止,其餘的交給她喝。
連上了四種酒,以四季之花命名,倒是符合這四季給予人的感覺。
冬日的酒還得溫過更為綿醇。
一席午食吃了大半時辰,姬令雲全程都沒有說什麽話,只是靜靜地品酒,吃菜,靜靜地聽崔庭之說話。
吃到半飽,她覺自己臉上已有溫熱,而崔庭之眉飛色舞的,正要把候在後廚的釀酒師叫來時,她不輕不重放下杯盞。
聲音清脆,打斷了崔庭之的話。
“無需見了。”
崔庭之愕然:“為何?不滿意?”
“太過清淡,我要尋醇烈之酒,可如今這些酒都不夠,喝上再多也難醉,若是有那種讓我一杯倒的,才可入飛花榜。”
姬令雲難得認真同他說話,不過她是公私分明之人,這酒确實入口适宜,只是并非她所要的人才。
崔庭之笑道:“你的酒量不淺,能讓你一杯倒的,那可要難了。”
“總會有的。”姬令雲随口問道,“不知崔七郎來長安與我相遇,是巧合還是故意?”
公事已畢,現在就該聊私事。
“是緣分。”崔庭之鳳目醉意灼灼,“如今你已有了婚約,我不再提惹你生氣,不再談求娶之事。”
“裴燕度那小子我知道,是個無趣粗鄙之人,若是今日,他與你對飲,哪有我這般滔滔不絕,為你解悶開懷,你們以後只能對着悶飲。”
“嗯。”姬令雲跟着他的話點了點頭,“他确實不如你話多。”
崔庭之得意繼續道:“這幾日在長安,聽聞這位裴指揮使的趣味,好像又給他攀上了一門新的親戚了。”
“哦?”
“想來那裴良你們已經見過了吧,他嚷嚷着裴燕度就是他們裴家失散的孩子,若他真是河東崔氏,那身份勉強能配得上郡主您了。”
看來這幾日崔庭之聽了不少消息,這長安對裴燕度來說,可真是個迷魂陣了。
這也是姬令雲答應同他飲酒的第二個目的,她很好奇,崔庭之出現的理由。
單純為了堵她?她倒也沒覺得自己有這個魅力,讓崔庭之在陛下賜婚後,還敢求親。
“那裴良說得有鼻子有眼,我當時都要信了呢。”姬令雲悠然道,“不過小裴他哪有世家子弟的風範,跟你這種人更是天壤之別。”
女子要守婦德,男子也得守夫德。小裴有,你沒有,豈不是天壤之別。
姬令雲心中冷笑,橫豎比較,她家小裴果然是難得的,沒有世家大族子弟的自視甚高、自以為是的做派,也沒有僞君子假道學的矯揉造作。
除了當年離開她拜在解逢臣麾下這個污點,夫德真是萬裏挑一得好。
崔庭之自以為被贊同,更是興奮,話也越發大膽,“阿雲,我不知你為何看上他了,但你遲早會後悔。不過也無妨,你是郡主,以後厭了,想要情郎慰寄,游山玩水,飲酒作樂,大可以找我。”
姬令雲以手掩唇,仍問道:“無名無份你也願意?”
崔庭之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何須名分,只求真情。”
姬令雲故作猶疑道:“那你之前為何一定要求娶我?弄得滿城都是你與我的流言。若你是真的喜歡我,大可讓令尊提親,而不是你自己做主,大肆宣揚,毀我名聲。”
“阿雲,你不懂男女之事,嫌棄我并非清白男兒,我只能出此下策。如今看來你已嘗過情事,否則你也不會答應同我飲酒罷?你應該知曉,這種事,可是人間至樂,需得與有情趣的情郎一起才行……”
“等等,這可在長安,人多口雜,若我們……不太好吧?”姬令雲真的聽不下去了,趕緊打斷,忍着惡心轉了話題。
崔庭之聲音低了下來,但笑容愈發蕩漾,“阿雲,長安城外終南山下,有我的別業莊園啊。很早就同你說過,那裏風景怡靜,園中名花異草多不勝數……”
姬令雲心裏正瘋狂翻着白眼,就聽到身後門被重重推開。
那抹熟悉的玄影如盛夏清涼的冰玉,落在她的身畔。
裴燕度急匆匆進門,店家在身後都攔不住,可他推開門後,沒有做任何事,只是穩穩落座在姬令雲身邊。
店家見三人相安無事,默默關門退下。
姬令雲朝他笑了笑,手臂枕着側臉,對他道:“正巧在說你呢。”
裴燕度顯然是趕路來的,氣息尚未平穩,她雖不知道他哪來的消息,但崔庭之可是兩京名人,想要拜會巴結他的人很多。
崔庭之與女子共飲的消息會很快傳出去,而群青和竹月又未曾遮面,她的身份很快會被确認。
裴燕度若能趕來接她,她自然省事,若他消息閉塞,那得好好反省一下銀雀臺在長安眼線為何不行了。
裴燕度神色平靜與面露愕然的崔庭之寒暄一番,輕聲細語問她:“要回去了麽?”
“可。”她伸手搭在他手背上,對崔庭之道,“多謝崔七郎款待。”
崔庭之還想說點什麽,就見姬令雲腿一軟,整個人倒在裴燕度懷裏,聲音是他從未聽過的嬌柔,“小裴,我醉了,走不動。”
裴燕度毫不費力将她橫抱在懷中,同時将幕離遮住她泛着珠粉的面,潇灑離去。
姬令雲本就沒醉,但還是犯懶不想走,又想讓崔庭之添堵,于是讓裴燕度抱自己上了馬車。
頭枕着少年的肩,她斜目見到了他不知何時沒了弧度的嘴角。
生氣了?倒也不像。
她等他問。
可惜這馬車都快跑到宮門口了,他居然能忍得住不開口。
“你為何不問?”姬令雲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肉。
裴燕度睫羽低垂,頗有些可憐的模樣,“姐姐,這是可以過問的麽?”
“可以。”姬令雲綿力捶了他心口,“你少來裝可憐,快問我!”
裴燕度眸如星子,手臂裹着她,低首捉住她的嘴,碾來複去。
然後對還在發懵的她道:“你們的話我聽到一點,耳力太好……崔庭之人品不好,姐姐不要找他做情郎。”
姬令雲對他這般偷襲又中止的行為十分不滿,催促道:“還有呢?”
“……人間至樂,我也能給。”
裴燕度像黃犬似的又複舔吻着,幾乎要把她鼻息間的酒意都渡走了。
真是要了大命。
姬令雲暈乎乎想,她可沒想要這樣,她明明是帶着正事去赴約的。
想到此處,她趕緊把人跟自己推開一道縫隙,低喘道:“我本想要試探他忽然出現的原因,是否與你的事有關。”
裴燕度眼底陰沉,略微煩躁,但還是抑制了語氣問道:“他不是來追着姐姐你求歡的麽?”
姬令雲瞪他,“方才他同我提了裴良要與你認親的事。”
“此事六哥早就知曉了。”裴燕度了然道,“我們離開神都之前,義父讓我把一封密信交給他,上面寫的就是這件事。”
兩京距離如今近,解逢臣奉女帝之命監視兩京官員,每日都有從長安而來的密信與飛鴿傳書。
除了老六殷城,解逢臣留在長安的義子也在收集消息。
裴燕度拿着信并沒有偷看內容,所以直到今日才知,裴良早就在長安散播裴燕度可能是他侄兒的消息。
而殷城在接到解逢臣的信後,确認他沒有偷看後,又得到他今日否定是裴家人的說法,才對他說了實情。
若是他偷看了密信,或者又借此機會認了裴家這門親,則會失去解逢臣的信任。
姬令雲笑了,“解逢臣對你居然如此提防?但你對他還真是忠心呢。”
“應該的,義父将銀雀臺交給我,自然是要時刻考驗我。”
裴燕度這時腦子總算不再是男女之事,正色問道:“姐姐,那你還問到了什麽?”
“唉,聽了一耳朵污言穢語。”姬令雲搖搖頭,“不過,他倒是提醒了我。”
“何事?”
“莊園別業。”
姬令雲手指勾着他垂落在至腰間的馬尾,“長安郊外,終南山下,如此多莊園別業,正好藏匿殺手組織。”
裴燕度心頭微顫,他本不願意回想記憶裏幽幽浮現出了一個畫面。
被父親帶着從莊子裏出逃一夜後。
他見到了巍峨城門上揮灑如金的陽光。
他憶起了父親喘着氣笑着對他說,“孩子,進了啓夏門,我們就能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