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考驗
考驗
比起姬令雲同人吃喝閑聊了一上午,裴燕度去見殷城這一遭,可謂是經歷了許多事。
起初他将昨日裴良攔道認親一事,原原本本對殷城說了出來。
昨日大街上,不光有路人看着,也同樣有銀雀臺的眼線,更有各方打探裴燕度與郡主的官員家仆遠遠窺視。
只是這些人都聽不到他們私下談話,最後只見到裴良抱着畫卷神色匆匆地離開,于是猜測紛亂:莫非這門親是八九不離十了?
這些猜測到了殷城耳中,他見到裴燕度時,都直接喚上:“裴小郎君?現在全長安都知道你腰後的胎記是什麽樣的了。”
裴燕度面對嬉皮笑臉實則心機深沉的六哥,直接道:“我并非裴家人,當時就已沒有胎記拒絕了裴良。”
“可你有胎記啊。”殷城似笑非笑道,“為何要撒謊呢?認祖歸宗,河東裴氏,多好的門第,多好的出身,又能匹配郡主,日後升遷也不會難了。”
“因為我記得我的生母,她是無媒茍合生下了我,跟河東裴氏夫人毫無關系。”裴燕度鎮定自若,“六哥要确認我的胎記是否與裴良所說一樣麽?”
“倒是無需你脫衣裳了,義父來信中已言明你的身世,和你的胎記,時間年齡恰好對得上。你腰後的胎記老八看過,确實如裴良所言。”殷城饒有興趣盯着他眼皮上的黑痣道,“你這臉上,與那幅畫像上的痣真是同一個位置。如此多巧合,真是連我都要信了。”
裴燕度波瀾無驚問道:“義父來信?何時?”
“就是你送的那封密信啊。”殷城拿出信來給他看。
“其實這事在你動身之前就有風傳,我密信告之義父之後,看來他并未向你透露。接着哥哥我趁你來之前,去查傳聞由頭。畢竟裴氏也不會無端聯想到你是他們失蹤十六年的小郎君。你猜怎麽着,我居然查到,你兒時混跡聽雨樓的夥伴葉春來在裴良家當護衛。”
“你以往在長安種種事都是從他口中說出。”
“裴良膝下無子,加上他大哥一脈斷了,若是找不回這位小郎君,那就得從旁支過繼。”
“不過這葉春來也是奇怪,你之前在長安任職之時,他不來攀你這門關系入職銀雀臺,反而在你升遷回神都後,投了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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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覺得蹊跷讓人盯着他,就在你即将到達長安地界的前一日,他忽然離開了長安城,你猜猜,他去往何地?”
殷城一口氣說完,而裴燕度也在此時把解逢臣的密信看完。
上面所書皆是他的身世,信尾還有一句:若是小十三認了裴家這門親,就不再是我解逢臣的義子。
而裴燕度完美交了答卷。
裴燕度試着猜測,“去了太和村?”
“果然聰明,難怪義父這麽看重你。”殷城又拿出一封密信,“此信是你出發之後義父跟着發來的,裏面所言,若你認自己是河東裴氏的小郎君,那麽你在長安可調動金吾衛,做你做想做的事。也就是說,六哥從今日起要聽你的了。”
“義父果然是疼愛你,知道你遇到麻煩了。”
裴燕度看完第二封密信道:“那麻煩六哥了。”
“那葉春生去了太和村,然後消失了。”殷城攤手,無奈道,“我派去的人确實不濟,起初并沒有把他看得太重,以為就是普通的混混,沒想到他精于跟蹤之術,居然早就發現了,趁其不備脫身逃跑。然後,我派去的人還發現了你父母的墓被掘了,所以我第二日一早就派人跟你報信。”
裴燕度思忖片刻道:“葉春生,比我大一歲,原本是青龍坊野孩子們的頭,後來我們打過一架,他認輸當了我的手下,我們一同加入聽雨樓做長安幫派眼線,混跡各坊。不過我與他相處時日不多,畢竟我很快就去了程大人府上。”
“從小做幫派眼線,難怪銀雀臺那幫小子被你調教得很好。”
殷城本不是長安人,是跟解逢臣一個老家的,跟着他來到長安做事,畢竟知根知底,往日可謂是解逢臣頭號心腹。
可如今在解逢臣身邊的是裴燕度。
他又是嫉妒又是服氣。
畢竟他們打過,他輸了,論辦事效率,比起親身入險境不要命的裴燕度,他也比不過。
論老實聽話,他更是不如。
畢竟若是他拿着解逢臣的密信,是會用各種方法拆開再封回去。
可裴燕度沒有,他來到長安這一路遭遇,都是在殷城和解逢臣眼皮子底下。
殷城以為裴燕度跟河東裴氏小郎君身世胎記都對得上,那麽八九不離十了。
結果是裴燕度給否決了,就算連秘密的胎記也對得上,可他仍不認。
認下這門親,身份不可同日而語,這種誘惑,裴燕度竟然看不上。
殷城覺得認親之事有詐,是因為他查過。
而裴燕度呢,他置身迷局,卻依舊保持清明。
“如今該怎麽辦?繼續追查葉春來,還是盯着裴良,又或是查你的麻煩源頭,那個殺手組織。”殷城想到這裏,不由分析道,“他們來掘你父母的墳,又來青龍坊蹲你,看來是不想放過你,你若還是跟以前一樣當他們不存在,只怕不行了。”
“以前義父問過我,要不要讓哥哥們幫着我查這殺手組織,幫我報仇。”裴燕度苦笑道,“我當時拒絕了,并不是怕麻煩你們,也不是自視甚高覺得他們就算找到我,也傷不了我。”
殷城難得見他露出這副神色,比起往日冰冷萬事不在乎的模樣,竟多了幾分讓人憐惜的意味,不由問道,“那是因為什麽?”
裴燕度平靜道,“雖然承認害怕确實滅了志氣,可一想到那個地方,我只想逃避,不想再回憶。直到在太和村那日,他們把群青和竹月悄無聲息抓走了,郡主姐姐生氣質問我,我才知曉,他們哪有姐姐生氣可怕呢。”
“其實我都沒同姐姐說實話,我的父親母親就是被那些人所殺。”
“他們那年很快找了過來,當着我的面,把他們殺了燒了,然後留下了我。”
“他們如今掘了父親母親的衣冠冢也只是為了不想他們死後得到安寧。”
殷城面色駭然,“當年他們為何要留下你的命?”
“因為他們的懲罰是,要在叛徒覺得最幸福時刻,将他們殺死。這就是背叛的代價。”
裴燕度聲音輕得像是飄絮,目光堅定。
“如今他們已經來了,那我再不解決這樁麻煩,只怕郡主姐姐要看不起我了。”
殷城沉默半晌,拍拍他的肩,頗有同感,“你現在知道了吧,心愛之人她生氣,她看不起你,你會有天塌下來的感覺,對吧?”
“我對着珠娘也是這種感覺,這次六哥聽你吩咐,若是事情辦好了,你可得多在珠娘面前誇誇我。”
裴燕度沒搭理他這句閑話,現已經說開,自然是要進行部署。
“長安現在是六哥地盤,不如六哥幫我在長安各大幫派打探一下,這個組織叫什麽名字罷?我還是第一次有興趣想要了解他們了。”
裴燕度心結解開,豁然開朗。
“幫派門路,你應該比我熟吧?”殷城不解。
“我要回去陪郡主姐姐了。”
裴燕度收斂情緒,恢複冰冷姿态,一副理所應當的欠揍口吻把目瞪口呆的殷城撇下。
然後他剛出門就接到了探子回報——姬令雲跟着崔庭之飲酒去了。
殷城本來還想數落他一頓,聽到這一耳朵,立刻道:“快去!快去!你可不能輸給那世家子弟!打聽的事交給六哥!”
如今,他帶着姬令雲回宮,聽她對殺手莊園所在地的猜測。
回想那時從逃離到來到長安的距離,用上輕功,只用了區區一晚。
雖然夜深,加上他被父親背着,不能辨路,但也記得他們曾在山林中穿梭了許久,耳邊盡是蟲鳴鳥飛,與重重樹影,他還記得月光溫柔地落在那幾個半途死去的孩子臉上。
他們出逃時都受了嚴重的傷,只有他的輕微一些。
因為莊園不僅有殺手攔截,還有機關。
後來他把這些都刻意遺忘了,只留下見到長安朝霞染城頭那一刻,久不見日光的眼中被刺痛到流淚的記憶。
那才是他人生的起點。
不是內教坊的絲竹樂音,也不是黑暗無際的水聲與血腥氣息。
而是自由奔跑在陽光之下的長安市坊。
他是長安青龍坊出身,家裏有一株柿子樹。
可如今想起來,他的家跟他的夢魇莊園,相距其實很近,只需要一晚的路程。
……
等他恍過神來,姬令雲已經命人拿來了長安郊外地圖。
“這些有記載的別業,是為了方便世家貴胄圈地建莊園。”姬令雲打開舊羊皮圖卷,看日期是二十年前所畫,“長安近郊在前朝都被劃分完了,農人土地也是強征,慷慨的會換給他們足夠的錢在城裏買房,若是遇到跋扈的……”
她沒有說下去,畢竟她也是貴族,也是得益者。
“其實本來我也能在終南山下建個莊子,不過姑姑更喜歡神都,把神都城郊一塊好地劃給了我。”
“但我要時常進宮,種花也不需要那麽多地,所以到現在還是農人在耕種着。”
“崔庭之說他在終南山下的別業,應該是他們崔家在前朝所建,世家大族數百年家底,這些別業都經營多年,山人農人不會輕易靠近,所以若在深山中弄個殺手組織,容易得很呢。”
裴燕度看着她自信又篤定的笑容,只覺得比這夏日陽光更加明媚燦爛。
姬令雲不知哪裏生出的豪氣,指節輕輕敲了敲桌子,“看來是我們行俠仗義時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