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背叛
背叛
香浮山莊,夜宴廳中。
當殷城與竹月闖入,将刀架在崔庭之脖子上時,廳中的舞姬樂婢與掌燈侍女紛紛驚叫,但無一人敢上前。
崔庭之被姬令雲打了一鞭後,反倒是那個黃毛丫頭錦繡跪擋在他身前,對姬令雲哀求道:“郡主殿下,別傷他,他并非雲羅主人,此次也是被要挾……”
姬令雲并不意外她的深情,但不為所動,“錦繡,你自身難保還在意這個不認識你的男子,真是讓人感動。”
從在門口一見到崔庭之那刻,錦繡帶着無法掩飾的愛慕,這種眼神崔庭之看過很多,所以并不在意。
崔庭之被打了一鞭之後,反是笑了,問道:“這位小娘子……你是何人?”
“七郎曾救過我,五年前,七郎去長安亂葬崗拜祭……我那時因病入膏肓時被賣去冥婚,強行活埋,拼着一絲力氣弄出了動靜,是七郎吩咐容娘救了我。我本想加入雲羅好好習武保護七郎,可惜我身子不行,只能做探子眼線。”
錦繡伏在姬令雲腳邊,不敢看崔庭之的臉,聲音低到塵埃。
“哦。”崔庭之聽完,并沒有多做感慨。
姬令雲一語戳穿他的沉默,“五年前長安亂葬崗……是不是因為姑姑登基,死了很多人,所以你才去那種地方拜祭。”
崔庭之低頭苦笑,“阿雲,你能不能別再說了。”
“你這些年沉迷詩畫美人,看作品就知曉你只是個向往浪蕩的人,卻被逼着只能逃避在詩畫當中,所以你不可能接手雲羅。”姬令雲一點點推測着,“雲羅在終南山有別業,近二十年前開始在江湖名聲鵲起,收攏孩童訓練成殺手,屢屢犯案,卻不曾被抓住馬腳,任何江湖幫派都有朝中勢力撐腰。除了你們崔家,還有誰?”
“錦繡,你知道雲羅主人是什麽人麽?”
錦繡搖頭,“我只認識容娘,容娘是雲羅派來保護……監視七郎的,所以今日有她來接您。”
竹月忽然道:“娘子,方才那駕車的女子在我們進院後,就逃走了,我命銀雀臺的探子去跟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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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崔氏與雲羅無關,你猜錯了。”崔庭之眼中居然有一絲喜悅,“阿雲,原來你還是很關心我的作品,不知有沒有看過我為你作的畫像?”
“看過,可惜那只是你想象中的我,而非真正的我,平庸之作,看不出任何愛意。”姬令雲啧了一聲,“比起我,你更欣賞我二哥哥,不然這裏怎麽如此多當年二哥哥宮殿裏的舊物呢?”
“那一扇屏風是東宮舊物。”
“錦葵是二哥哥喜歡的花。”
“《高山流水》,是二哥哥教你的第一首曲子。”
“十年前二哥哥被廢,你我還小,無力改變太多人和事,現在我們長大了,尤其是你,掌握了我朝的馬政,再加上雲羅的殺手與眼線……”
“你們想重新推二哥哥上位?今夜你留我在此一番相談,是不是想我助二哥哥回到東宮?”
姬令雲說得很直白,這些種種都是崔庭之給她的提示。
崔庭之閉上眼睛,無聲微笑,“你不會幫忙。”
姬令雲答:“我忠于陛下,陛下讓誰當太子,我就支持誰。”
崔庭之接道:“若是你的小情郎幫忙呢?”
姬令雲:“哦?”
“等過了今夜,你的小情郎為了活命,答應回到雲羅,聽命雲羅,你該如何是好?”崔庭之越想越妙,“他現在怎麽可能舍得死,小賤種忽然攀上了高枝,得到了武朝最尊貴的郡主,怎麽舍得死呢?”
又罵人了。
姬令雲毫不留情又抽了他背後一鞭,這一鞭幾乎沒有留力,“對我的人,嘴巴放幹淨點。”
鞭笞在皮肉上的聲響格外清脆。
“行行行,我們打個賭吧。”崔庭之嘶地蹙眉,搖頭微笑,“明日午時之前,我帶你去雲羅山莊,那時候,他應該做出決定了。”
“若是他活着,那他就是再度背叛你了。”
“你敢賭嗎?阿雲。”
姬令雲怔了怔,以她對裴燕度的了解……
她究竟了解他嗎?
或者說她敢相信他嗎?
可是,若他真的死了,那她還怎麽懲罰背叛之人呢?
“若是他活着,就算背叛也無所謂。”姬令雲給了崔庭之一個讓他無言以對的答案,“反正,我希望他活着。”
……
葉春生走入了水潭,借着月色看清了裴燕度的臉。
少年眸如星子,雖盛滿血絲與水,但此刻卻亮得像是蟄伏已久的獸類。
巨大的水落聲裏,他聽到了裴燕度叫他的名字,葉春生。
可他原本并不叫這個名字。
他将裴燕度從瀑布底下撈了上來,鐵鎖被水流沖刷得幾乎有些散架。
不過現在的裴燕度輕得像是浮羽,是仿佛一身力氣用來對抗從天而降的水擊。
裴燕度被他拖上了岸,少年居然很快就坐了起來,那原本冷白色的臉孔愈發得白,又因長得俊秀,此刻仿若潭中女水鬼,從妖鬼話本裏爬出來似的。
“葉春生,帶我去見雲羅主人。”
葉春生聽到他虛弱的聲音,忍不住反駁,“我不叫葉春生。”
“哦,那你叫什麽?”裴燕度輕笑。
“我叫十三。”葉春生擡起他的下巴,“跟你一樣,你是解封臣第十三條狼崽子,我是雲羅十三。”
“那我們很有緣分,他們也叫我小十三。”裴燕度掙開他的拿捏,吐出一口冰涼的潭水,“咳咳……但人應該有姓氏,那就叫你葉十三吧。我在雲羅當年的代號是九十七,看來我之前已經有九十七個無辜孩子被抓進來了。”
“可父親說,我得有名有姓,這也才能完全忘記這段事,所以我抓阄,抓到了裴姓。”
“至于名字,那是因為屋檐下有個空燕巢,父親說等到我們度過冬日,燕子就回從南方回來。”
“所以我叫裴燕度。”
“你沒有父親,你真可憐。”
葉十三:……
裴燕度說着說着,趁機把腹中的水都吐了出來。
“帶我去見他吧,你們不想殺我,肯定就是想用我,先折磨我一番,殺一殺我最近的威風,然後才好談條件,對吧?”
從未有人說過裴燕度是個話多的人。
葉十三愣了愣,聽他繼續道。
“我現在已經完全想起來了,能不能快點帶我去,時間久了,我怕她生氣,覺得我沒用。”
她?還是他?葉十三又被說愣了。
“解逢臣?”葉十三真是滿肚子疑問。
“你不但沒有父親也沒有心愛之人麽?當然是郡主殿下。”
葉十三覺得自己被狠狠羞辱了,但無從辯駁,他不假思索拽着鐵索,将裴燕度重新拖入水潭之中,但他忘了這鐵索早就已松散。
裴燕度在水中動了起來,他像一尾靈活的魚,潛入水底,游到了葉十三的身下。
脫出捆綁的手,将葉十三的雙腿鎖住,将他猛然拽入水下。
裴燕度動作極快地踩在他腹部,讓他不自覺吸入了水,潭水冰冷刺骨,葉十三很久未曾在此訓練過,一時竟無法适應,嗆得幾乎要翻起了白眼。
裴燕度浮出水面,沒有再攻擊他,只是像個頑劣的孩子笑着,看着葉十三掙紮浮出水面,用力咳着,将水咳出去。
“現在可以帶我去見雲羅主人了麽?”
“別再賣關子了,我這個人并不是那麽聰明,很難猜到你們要我做什麽呢。”
葉十三:……
兩個濕漉漉的人沿着潭水之下的溪流而行。
裴燕度已經将鐵索解開,舒展着身子,只是葉十三又給他紮了一針。
是那一日太和村群青她們中的迷針,對他來說,這毒的效果就是讓反應遲緩,但人還是清醒能行動的。
葉十三不再給他下毒,因為裴燕度說,“萬一我答應了你們,那我們又是一家人了,你對兄弟下手,是否太不講義氣了。”
怎麽就跟義氣扯上關系了?
葉十□□駁,“雲羅,沒有兄弟也沒有義氣。”
“那你既無父母又無心愛之人,更沒有兄弟,那你還活着做什麽?”
裴燕度今夜真是有種死之前要把話說盡的癫狂感。
葉十三從未見過這樣的裴燕度。
他這些日子跟蹤,查探裴燕度,自以為能了解這個少年,但忽然又覺得,此人陌生得很。
雲羅山莊就在附近,不過他們進的是偏門。
庭院十分黑暗,整個院落裏似乎只有一盞燈亮着。
薄薄的月光裏,那仿佛萦繞着霧氣的屋子,是這世間唯一明亮之處。
紙門上有一個人影,身影像是坐躺着,長發垂落,但從肩膀寬度可看出是個男子。
還未走近,濃烈苦烈的藥香飄了過來。
屋子附近種滿了素馨花,此時已結了花苞,很快就要開花。
葉十三跪在紙門外,恭敬道:“主人,裴燕度已帶到,如您所言,他熬過來了。”
“是個好苗子,當初被義兄帶走,真是可惜了。”
那男子聲音虛弱得仿佛随時都要氣竭,但就是那股氣若游絲的感覺,又讓人覺得他的生命之火如這黑暗中的小小燈盞,能燃燒很久。
“不過我當年讓人殺義兄時,也不知你如今是這麽有出息,否則當時就該殺了。”
“只是當時你哭成那樣,像只喪家之犬,殺了沒意思啊。”
“現在你應該過得很開心,所以,你想繼續活着嗎?”
裴燕度不假思索答道:“當然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