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反哺

反哺

姬令雲一早就回了家。

裴燕度昨夜倒真的吃了大一碗雞肉雞湯,裏面放着莫無忌加的藥材,也不知那藥是不是催眠的,這一早他還睡眼惺忪的,她讓他留在銀雀臺休息,他卻一定要跟着去。

裴燕度厚着臉皮道:“我伺候憲王這麽多天,總得讓他醒後留下點印象。”

“你這拐彎抹角不就是想着登堂入室麽?”姬令雲白了他一眼,“連我阿娘都誇贊了你,阿耶也不會輕視你的,你這個未來上門女婿,應當是合格了大半。”

裴燕度卻道:“姐姐,若是二老看不上我,才是對的。只因我是姐姐的人,他得念着姐姐的好。”

“什麽對不對的,家裏我作主,你莫要自卑自輕,往上數我祖父還是商賈,再往上還在文水地裏赤足刨食呢,說起來阿耶和堂兄可真是忘了自己是什麽出身了,若沒有姑姑進宮得寵上位,我們和普通百姓的區別就在于錢財了。”

裴燕度想到未來即将風雲變幻的神都,垂眸低低道:“我會保護姐姐的,大家都在神都,才好防備。”

皆是親人,小家族為了銀錢家宅尚且都要争鬥不休,何況他們這是皇族。

姬令雲見過母親後,知曉父親已經醒來用過粥,亦是在等着她來。

母親臉上已有淡淡喜色,“你阿耶午夜就已醒來,我将他暈倒後的事都說與他聽了,罵也罵了,你等會就少訓幾句。”

姬令雲哭笑不得:“阿娘,我有這麽兇的麽?”

“他做的事本就夠讓人生氣的,這次還連累你被關在宮中,他心中對陛下有愧,又連累了你,心中不知多憋悶。”母親無奈搖頭,“這遭出了大事,咱們一家也把話說開了,讓他老老實實在家幫你種花也是好事一樁。”

“阿耶種花,那可是大材小用。”姬令雲心情也略略舒坦了些,“陛下也不會同意的。”

她帶着裴燕度進屋之時,發現父親正扶着床邊走路,這睡了大半月的,再不走腿都廢了。

她正欲上前扶父親,就見父親沖着裴燕度道:“讓小裴做,你母親說了,這些日子都是他在伺候我,未來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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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燕度被“未來女婿”四個字給弄得愣住,不過還是很快反應過來,攙扶着姬謙文。

“那女兒在宮中禁足也是無法盡孝的。”姬令雲嘆了口氣,“誰讓姑姑疼我呢,萬一我被連累了,也得進大理寺獄,阿耶您就不心疼了?”

姬謙文看着她這張臉,那神态,不由低頭道:“阿耶錯了,你想來也知曉我為何要做這事,都是承炜那小子……哎,也是我要面子,他的說辭正中我的下懷。”

“我前日已下大理寺獄奉姑姑之命罵了承炜哥哥一頓,讓他進水的腦子清醒一下,幸而阿耶您是會教養孩子的,阿兄是個光明正大的人,祁相查不出他的錯處,您明日去了之後,我就能接他回來。”姬令雲見父親窘迫,連忙換了話題,“如今我掌了銀雀臺,在阿耶去大理寺之前,要問阿耶一句實話。”

姬謙文在裴燕度的攙扶下走了幾步,微微喘氣道:“你問。”

“那一日你們飲酒,阿耶您跟承炜哥哥是一壺酒麽?”姬令雲看了看他面色,一點也不像中毒,或許這就是奇毒。

姬謙文仔細回想道:“當然是一壺。”

姬令雲道:“您跟承炜哥哥文水的案子有祁相判決,而我,想知道是誰給您下的毒。這毒來得蹊跷,當日,天降雹子反而是救了一命,若是沒有雹子,那這毒,我尋思在你們被金龍墜砸之前,也會發作。”

“所以,這毒是救你們的。”

姬謙文聽她這一番話,倒沒有詫異,點頭道:“其實我夜裏醒來,聽完你母親講述近日發生的事,也覺得這毒其實是保命符,冥思苦想不解,但小裴說了,此毒不能讓他人知曉。”

裴燕度接道:“是的,這是陛下的命令,以免橫生枝節,最近的事太多了。”

姬令雲道:“那就讓我們慢慢查吧,反正銀雀臺第一樁案子,就是墜金龍案,我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想讓明堂建不起來。”

兩人又就明日審訊之事談了談,果然她這個父親動機和緣由都是那般簡單。

“阿耶要面子,明堂缺錢,向陛下訴苦,向你要都是丢人的,但這期間的損耗又不得不耗。”姬謙文一談及此事就像老了十歲,“我生來平庸,少年時又愧對她們母女,後來你姑姑将我貶至外州,我認命,偏偏你出生了,被她抱入宮中,深受寵愛……你這麽小,就能保護家人了……”

“阿耶每次見你從宮中回來,心中又是愧疚又是無奈,受你恩惠家中越來越好。而你姑姑當了陛下後,交給我建設明堂的重任,身為姬氏嫡長子,身為你的父親,我若是還做不好,還得求你們,那永遠擡不起頭來……我當時就是這麽想的,現在可真是踏錯一步,步步都錯了。”

姬謙文說着說着紅了眼眶,但礙于面子,還是隐忍着。

姬令雲聲音也微微哽咽,“阿耶,您錯了,您錯在沒有用心去了解我和姑姑,姑姑把我放在工部是為了什麽?你還不懂麽?明堂就是工部主建的,我是工部侍郎,您缺什麽,您有阻擾,都可以同我說……我每年賺錢大筆進項都是因包攬宮中花植而來,這本就是姑姑給我的自家生意,這錢并非是我一人收入囊中的,也是姑姑的,自然可以用在明堂。”

姬謙文聽完她的話,沉默良久,“是我……太過執着。”

他下定決心道,“明日大理寺受審後,我将遞上請罪書于陛下,求陛下削去爵位,交還封地莊園,只求彌補文水的損失,不讓陛下聲譽受損,不讓你為難,也不能連累承思。”

姬令雲看着老去的父親,心中感慨萬千,“好,我會保護阿耶的,您都說了,我打小就能保護您,現在老了,那更得受我的庇護了。”

待到姬令雲前腳剛回到憲王府,一家人剛吃過一頓不太團圓的飯食後,那在王府看守的大理寺官員已回去通報,祁相很快就命官員帶着禦醫來帶人回大理寺。

這禦醫是來號脈檢查姬謙文身體的,且會記下身體狀況,若是不适合審訊,就再多休息幾日,免得大理寺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若是無礙,則馬上帶回去。

姬令雲瞬間又學到一招,“這祁相可真是做官的榜樣,難怪姑姑這麽看重他,簡直滴水不漏。”

“姐姐還年輕,祁相在姐姐這年紀也還是考科舉吧?”裴燕度不以為意道,“姐姐在宮中長大,見多識廣。”

姬令雲忍不住笑道:“你這馬屁拍得真夠自然,看來解逢臣沒少聽你的甜言蜜語。”

“他可沒有姐姐聰明。”裴燕度挑了挑眉,“姐姐莫要吃醋,以後都說給你聽。”

我才不會跟糟老頭子吃醋呢。姬令雲回瞪他。

禦醫檢查完後,對姬令雲道:“憲王身體無礙,只有久未行動,有些氣虛體弱,每日食補即可,每日走動半個時辰,循序漸進,不可貪多。”

姬令雲點點頭,對大理寺來人道:“我有車駕,銀雀臺親自陪同押送憲王去大理寺。”

大理寺官員略有為難道:“這……不合規矩吧?”

姬令雲無奈拿出朱雀玉,“見玉如見陛下,本宮乃憲王之女,就且讓本宮徇私一回,盡盡這份孝道,旁聽也是陛下準許的,放心罷,祁相之名望,豈是本宮能放肆的?”

那官員立刻下跪道:“遵命,那就煩請郡主殿下車駕随後而行,可否?”

姬令雲有爵位在身,尋常官員都得讓道,或者跟在她的車駕之後,這大理寺更不必說了。

但她聽到這官員居然能如此說,開懷道:“武朝有你等剛正不阿,不畏強權的官員才是好氣象,你們開道,本宮跟随就是,不必禮讓。”

那官員起身朝她作揖,“都言郡主寬容謙和,祁相也道郡主必定不會為難下官。”

此時,母親已幫父親收拾好行裝,裴燕度攙着他進了大理寺的簡陋車駕。

比起往日憲王出行,如今戴罪出街,人人側目,姬令雲那标志性的車駕不緊不慢地跟随着,也令到旁百姓紛紛猜測,這一樁姬氏皇族的家事,該如何解決,執掌了銀雀臺的郡主是否會徇私?

天下正看着神都,看着大理寺的決斷。

姬令雲相信此事必定有個讓百姓滿意的答案,而且此案也将成為武朝後世皇親違法判決的典範與警示。

轉角将入大理寺,蟬鳴聲躁,盛夏已至。

姬令雲望着父親被大理寺官員帶入幽深廊道的背影,只覺得頭頂烈陽灼目,正欲擡頭以手遮目,就見裴燕度撐開傘。

七十二條傘骨紛繁錯雜,期間絲線一絲不可亂,正如這神都朝野看似繁雜,其實看清了,也就是那麽些勢力。

與昔日後宮中拉幫結派的女子們沒有什麽不同。

她是躲不掉了,也不能躲了,幸而這片烈陽之下有人陪伴撐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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