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假身
假身
因為姬謙文招認得太快,加上證據已足,文水圈地貪賄案很快有了結果。
他那一封告罪書也被祁宰相一同上呈宮中,女帝觀後,掩冊良久,道:“明日早朝,祁相宣此案判決,非朕家事,應公諸于衆。”
姬令雲則親自将父親送入了大理寺獄,接回了兄長。
阿兄本想留下來照顧,卻被姬謙文拒絕,“不合法制,不得為之,阿雲,你現在手執銀雀臺與朱雀玉,更要避嫌,不必再來看望為父。”
兄妹兩人沉默着齊齊走出獄中,姬令雲此前雖然一直樂觀言語輕松,但面對鐵證與那因父兄圈地受賄連累家破人亡的百姓,他們也是無法為父開脫。
“我看過父親和大堂兄圈的那些地,都是祖父、曾祖父村落的田地,咱們祖上的土地本就賣出去後用以經商,否則哪來的本錢,可鄰人們卻是靠着土地活的……咱們家成了皇族,那些人本就畏懼,加上當地官員為了讨好巴結,其實已經送了很多,但父兄需求更大,逼得村人沒有活路了。”
姬承思是戶部官員,對這些皇親世族侵占田地的事不知聽聞多少次了,前朝與武朝并無什麽不同,只不過換了一批皇親,百姓又多了一份“孝敬”。
“承炜哥哥會被處斬麽?”
姬令雲知道父親手上沒有直接沾血,命定然是會保住,可姬承炜就不同了,陛下立朝以來,最重信諾于百姓,設立銅匣投函就是為了保護告密人,姬承炜半途截殺被解逢臣的人抓住把柄,若是不嚴懲姬承炜這個魏王,如何讓百姓信服?
姬承思道:“所以陛下推遲到明日早朝群臣定奪,也算是下了決心,一切都未可知,祁相公正嚴明,而其他朝臣心思各異,你若是支持二哥哥的士族,會讓承炜哥哥活下去麽?”
姬令雲無奈笑道:“還好阿兄你沒有這樣的心思。”
姬承思同樣笑了笑,“還好我這聰慧過人的妹妹也沒有那樣的心思。”
兩人相視一笑,姬承思沒有回家,而是趁着天色尚早去了戶部,姬令雲本想着進宮探探風聲,但又不想讓姑姑為難,幹脆也去了工部。
裴燕度不便跟着她去,被她打發回銀雀臺休息。
她直接去找到了當日在明堂與父親堂兄飲酒的季侍郎,季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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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約定其實是固定的,憲王幾乎每月都會定期來此查看進度,填補支出用度,而魏王是臨時起意,他是禮部尚書,也統管着工程進度,得知憲王要來,幹脆就約上那一日三人一起飲酒聚一聚,酒是魏王帶來的。”
季遷其實這番話已經在大理寺祁宰相面前說過。
而且他們這樣聚會已經有好幾次了,只是前幾次明堂中層并未安置金龍。
姬令雲沉默半晌道:“難怪……因為有好幾次,所以你們這聚酒并非是秘密,很多人知曉。”
季遷道:“是的,工匠們都知曉,且我們約在午後,進入炎夏午後也會給工匠休息時間,畢竟太陽晃眼,這明堂越建越高,登高攀爬甚是危險,憲王不願趕進度而讓匠人冒險,也免得人墜下來見血晦氣,所以那會兒只有我們三人,哦,不對,一些在殿內角落處做木工活的匠人。”
“父親謹慎是對的。”姬令雲略有感慨,父親心善也考慮周詳,但只看得到眼前的事,看不到千裏之外文水的災禍。
既然這約定并非是突兀而來,那金龍機關的安置也就沖着那幾日他們聚會而設,但工程進度的把握與時機對上,那就不止那安置機關的工匠一人之力能做到。
姬令雲沉吟片刻道:“我想看看明堂設計圖,尚書大人的手筆,我未曾認認真真地看過呢。”
季遷手中正有一份要遞給她看,但她搖了搖頭,将朱雀玉放在桌面,“我要看只有陛下和尚書大人能看到的那版。”
姬令雲對營造之事還是在飛花榜召集能工巧匠之後了解到皮毛,建房建閣建殿都是大工程,地基要穩,不然建不高,也存留不久。
期間的精巧結構更是讓人驚嘆。
她要看到原圖,要看到要動用全部的材料,才好算計明堂的真實耗資。
陛下需要金碧輝煌巍峨高大,在神都城門口擡頭就能一眼所見的明堂,金龍拱鳳,武朝之盛由此開始。
這筆賬着實難算,但這想到明日早朝的判決,她也無心睡眠。
幹脆就讓群青帶來朝服,她今夜留在工部算賬。
“辛苦娘子了,可別餓着。”群青不被允許進入,因為明堂原圖是機密之事,她只得将宵夜放下,在外伺候。
姬令雲随口道:“哪有心思吃,一頓不吃也無事。你給季大人送了麽?”
那季遷就在隔間陪着她,倒不是她強留,而是這原圖是他保管,不得帶出工部。
群青道:“當然送了,季大人還道,他宿在工部是常事,娘子不必挂心。”
那也不怕夫人埋怨?
漫漫長夜,她期間小憩了片刻,睡不踏實,就這短短片刻已做了好幾次噩夢,還驚出一額頭汗,這到了伏夏連夜裏的風也不再清涼。
只盼着下一場雨。
距離明堂建設收尾大約還有半年,父親是想着在新年之前将明堂建好。只因陛下想百姓來明堂見識見識,所以上元節時最适合,到時候這神都城中最為閃耀的“燈”就是明堂。
可戶部支給的費用往往在實際建造後,工程不到一半就已耗盡。
所以才有父親這番要強的舉動。
一切已成定局,姬令雲不再抱怨,如何解決才是關鍵。
熬了半宿,她終于将大致所需的餘錢算好,好不容易睡了一會,那季大人叫醒了群青,群青又叫醒了她,她這才知該去早朝了。
“若是平日無事就不會打擾郡主清夢,可今日之事郡主應當很重視。”
季遷是個機敏通透的人,難怪能跟父親處得好。
而裴燕度也很準時在外停着車駕與粥食接她,“姐姐這一臉疲倦看來是真的很辛苦……需要上妝麽?”
這你也帶了?
姬令雲借着燭火照了照小鏡,嘆氣,“算了,父兄判罪,我若是容光煥發那倒是奇怪了。怎麽?你覺得我不好看了?”
裴燕度淺笑道:“我只覺得姐姐辛苦,姐姐無論怎樣都好看。若是懷疑我這只是哄人之話,姐姐大可把我眼睛挖了。”
“哪有你這般說話的,我以後總會老的,你若覺得不好看,也得受着。”
“就算老了,姐姐也最好看。”
兩人在這小憩片刻低語纏綿,倒是緩解了她心中焦躁。
這個時辰都是官員趕着要上朝,很恰巧的,她的車駕跟解逢臣的撞上了,兩人幾乎一前一後上了車,只待步行入宮。
解逢臣見到是讓了,不過他看到了站在她身旁的裴燕度,倒是酸了一句,“殿下寵愛小裴,真是時時刻刻陪在身邊呢。”
姬令雲回道:“那得多謝解大人對他的這些年的栽培重用,大人一時沒了他不習慣,倒是正常,可我銀雀臺确實少不了他。”
她帶着裴燕度往前走,同時低聲道:“你義父這是吃醋了?”
“義父只是舍不得銀雀臺。”裴燕度淡淡笑道,“他不習慣。”
等候入殿時,這天色亮得極快,裴燕度不能随她進去。姬令雲剛走過長廊拐角,就被迎面東來的日頭晃了眼,雖然只在雲層露出一角,卻已無法掩蓋其炙熱灼光。
她想到等會兒她和陛下都是身不由己之人,頓時覺得像是坐上了浮舟,這水是民意是大勢,大勢不可擋。
即将到了上朝時,她方要入殿,就見內舍人蘇書冉自後殿而來,是朝着她來的。
蘇書冉道:“陛下命郡主去後殿。”
姬令雲帶着滿腹狐疑,心道難不成有了什麽事耽擱讓早朝延後了?
但當她踏入後殿時,發現韋相、祁相還有監察禦史李伯甫也在。
而女帝正坐着,冠冕穿戴已畢,可她面色極其陰沉……以及悲痛?
姬令雲不敢多看,立刻下跪請安,卻未聽到讓她起來的聲音。
她餘光似乎瞥見了女帝垂落的手中一張字透紙背的……血書?
在晨光的照射下,那血書宛如一片透明的緋色,映照在她的視野裏。
蘇書冉是陛下的執筆之人,此時陛下不知何時不願開口,于是蘇書冉開口了,她本是容色端麗的女子,但聲音卻冰冷無比,她帶着責問道:“祁相,如今郡主殿下已至,你再說一遍,昨夜執朱雀玉前往大理寺獄之人,是否是郡主殿下?”
昨夜?
執朱雀玉?
姬令雲懵了,她昨夜明明就在工部,怎麽又去了大理寺獄?
只聽祁相緩緩道:“微臣昨夜宿在大理寺,午夜時分,執夜官來報,郡主以朱雀令道奉陛下旨意,要來問話憲王與魏王……”
他說得十分詳細,仿佛是要将事情說給姬令雲聽。
“大理寺執夜官員不敢怠慢,本想叫醒微臣來迎接,可郡主說此乃秘旨,祁相在外候着就行,強行執玉闖入牢獄,跟随的銀雀臺人還派人攔住門,趕走了獄卒,不讓人進入,”
“待那執夜官報之微臣時,郡主已經離開。”
“而微臣立刻去了獄中後,憲王人已消失無蹤,而魏王則……留下血書上吊自缢了!”
姬令雲如被雷擊,猛地擡頭起身來到祁相面前問道:“阿耶不見了?承炜哥哥自缢?祁相,你乃穩重之人,你莫要……”
她本想說“你莫要開玩笑”……這可話她也說不出口,如今是在陛下面前,如何做假,那陛下手中血書,莫非就是承炜哥哥的?
蘇書冉厲聲道:“郡主,陛下還未讓你起身……跪下!”
她似乎要命身旁的宮人将姬令雲摁住,但宮人剛動了動,就被姬令雲的眼神給鎮住了。
姬令雲重新跪下,極力摁住顫抖的手指道,“陛下,我昨夜在工部一夜,并未去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