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鳳伏

鳳伏

方才祁宰相那一番詳敘,已是給了姬令雲提示。

大半夜居然有人借她的名,憑朱雀玉入大理寺獄,就已經很不尋常。

先不說這午夜時分能在宵禁時分自由行動,且有手下扮演所謂的“銀雀臺屬下”,還能走得從容不迫,待“她”走後,不但父親憑空消失在大獄,連姬承炜都自缢了。

能擁有如此特權的人,有動機的人……那武朝、神都确實只有她一人。

可她本人就在工部,有工部官員為證。

姬照月聽後,終于擡眸自冠冕垂玉間看她,有氣無力道:“你的朱雀玉,在何處?”

她聽後,立刻接道:“自然是随身……”

當她摸到了懷中,發現玉居然不見了,不對,這玉一直未曾離身……除非是今日早晨群青幫她換官服之時,落在了工部?

她定了定心神道,将昨日為何留在工部,還給季遷看過朱雀玉,在工部過了一夜早晨匆忙換了朝服的事一一道來。

“應該還在我看圖紙的房中。”

“所以你的玉自昨日在工部後,就沒有再你身邊了。”姬照月的聲音忽然多了幾分力氣,“祁相,你昨夜未曾見過人與玉是不是?”

“是的,陛下。”祁宰相道,“聽執夜官和獄卒說,昨夜來人是戴着幕離,衆人只見到玉,并未見來人真顏,若是郡主的玉不見了,莫非是被所盜?”

“而且那些人平日也無緣見過郡主,聽過郡主的聲音。”

祁宰相又加了一句。

姬令雲不敢出聲,這位大人跟姑姑是在保她,給她避嫌,可她的手指仍在顫抖,竭力忍着心中的激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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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書冉卻道:“可陛下,光憑郡主之言,是無法撇清幹系的,想必外面朝臣也不會善罷甘休。郡主殿下,昨夜你确實宿在工部,可你身邊無人,就算有同僚作證,可半夜人都睡了,你若偷偷出去,點着燈,讓侍女扮作你,也無人知曉。”

蘇書冉不愧是陛下的執筆,頭腦清晰,言語犀利,姬令雲一時竟無法辯駁。

而韋相幽幽嘆道,“陛下,郡主的權力過大了,郡主受陛下寵愛的身份,加上朱雀玉與銀雀臺……大理寺官員也無法阻攔。”

雖然看似廢話,但确實誅心,姬令雲忍不住反駁:“若此人不是我,那麽這神都除了我,居然還有這般大膽肆意的人謀劃,只怕是要在世家中找了,尋常人哪來這般的手下?”

韋相眨了眨眼,“殿下這可不能随意栽贓。”

姬令雲反問道:“那韋相又何必指責我權力過大,若就算有權力,我也知兩位親人之罪是定局,何必半夜假傳聖旨?現在好似成了我假傳聖命迫不及待逼死承炜哥哥,又帶走了阿耶,我這麽做是為了什麽?”

良久未開口監察禦史李伯甫道:“哼,自然是遮醜了,只要魏王死,憲王失蹤,那祁相會被追責,這案件當了迷案,不了了之了,憲王也不必丢了爵位失了名聲。”

這李伯甫能當上禦史,統領禦史臺,自然是不會賣皇室面子,在前朝如是,本朝以如是,一如既往牙尖嘴利,剖析清明。

姬令雲失笑道:“難不成我還要将阿耶這麽一大活人藏一輩子?就是為了讓他脫罪?那不如讓他暈着好了,豈不是更清白,我何必親自送他上大理寺請罪呢?”

李伯甫被她一番辯駁噎住,冷哼道:“郡主真是伶牙俐齒,怎樣都能為自己開脫,如今罪人一死一失,今日早朝是無法談論此案了。”

姬令雲最煩這種老匹夫,直截了當道:“為何不能議案?我姬氏有什麽不能見人之處麽?禦史臺大可以将此案原原本本宣揚出去,阿耶失蹤,那麽我這個做女兒可以做主,無論是削爵還是抄家,我不會自持身份阻攔,若是衆人不滿,不如将我郡主也摘了吧?”

李伯甫被她的話激道,頓時口不擇言:“你一個女子做你父親的主?孝道何在?”

“一個女子?”姬令雲笑了,對着姬照月道,“是啊,阿耶說了,我們姬氏,就是女子當家的。禦史大人少見多怪,口不擇言,還請陛下莫要責罰大人。”

李伯甫啞口無言,見到座上的姬照月那冰冷的神情,頓時知曉自己說錯話了,這都是被這叫狡猾的郡主所激。

她們姬氏就是女子作主,李伯甫跟姬令雲鬥嘴時忘卻了這一點。

“阿雲,莫要放肆,這些都是你的長輩。”姬照月摁着額頭,眉頭緊蹙,蘇書冉趕緊上前,低聲道:“陛下,是否要飲下藥湯?”

姬照月微微搖頭,望向姬令雲低低道:“阿雲,朕,還可以信你麽?你若現在說實話,朕不會責怪你。”

姬令雲趕緊搖頭,“陛下,我跟阿耶昨日已說清楚,他認罪伏法……為了武朝,為了陛下,父親不會給陛下添麻煩的……”

“朕……阿雲……”姬照月對祁宰相道,“祁相,你把未說完的話接着告訴她。”

還有什麽事?姬令雲一片茫然。

祁相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如今昨夜在場見過郡主執玉的人已被微臣一一詢問,雖未曾見過郡主真顏,但那些人卻說見到了裴指揮使。若無裴指揮使手執銀雀臺夜行令,是無法通過金吾衛,且郡主與裴指揮使近日關系,大理寺官員更不會懷疑。”

“他們見到裴燕度的臉了?”姬令雲心中猛然揪住,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湧出。

祁相道:“裴指揮使容顏并不一般……有人畫了出來,确實是他。”

姬令雲只覺得自己聲音有變得不真切起來,“執夜金吾,也見到他了?”

祁相聲音冷靜:“見到了,金吾衛對裴指揮使很熟,就是他。”

不僅如此,祁相沒等她緩過神來,繼續道:“那個工匠,孫信,安置墜金龍機關的孫信,昨夜在郡主走後,被獄中發現身中劍傷而死。除了裴指揮使有這種殺人劍術,想來神都也找不出幾個。”

姬令雲一時無言,只呆呆望着陛下,她那同樣千頭萬緒的姑姑。

後殿片刻的沉默,多耽擱一刻,對于前殿來說就是多一刻的紛亂猜測,今日必須上朝,因為天下人都在等着對姬氏兩位皇親的判決。

姬照月将手中血書扔到了她腳邊。

她拾起血書,上面确實是姬承炜的字跡——潦草地寫下了認罪書,卻在書後痛斥陛下狠心,給了他希望又滅了他的希望……

痛斥陛下?這個時候,就算真的早朝會被判死罪,那也應當在血書裏為自己兒子謀個前程,好好告罪才是。

得罪了陛下那不是生生地将兒子襲爵的事給弄沒了麽?

“上朝罷……阿雲,你不必去了,在這好好想想,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見衆人離去,只剩下看守她的宮人,待早朝後,她将會被送到大理寺,群青和裴燕度,只怕也會被抓去審問……

她摸着懷中,想到今早在馬車裏與裴燕度短暫親昵,她自懷中原本放朱雀玉的地方掏出了另一樣的東西。

長命縷。

是那根舊的,她多年前送給他的那一根。

難道是裴燕度用長命縷換了她的朱雀玉?

若是昨夜,裴燕度真的出現在那個假的“郡主”身邊,那麽父親現在在何處呢?父親還活着麽?

裴燕度為何要這麽做?

他這麽做,不是連自己也搭進去了麽?

不過她這邊還沒想透,那前朝剛剛開朝沒多久,這文水案子還未提及,女帝姬照月居然當堂嘔出了一口血來,昏迷不醒,群臣慌亂不已,好在有幾位宰相安定了局勢。

等蘇書冉來到後殿告知她時,陛下已被送到寝殿,由太醫診治,現已恢複神智。

“本宮要去看望陛下!”她心急如焚道。

蘇書冉攔住了她,“陛下一蘇醒就惦記着郡主殿下,命下官讓殿下回去,不必侍疾了。”

姬令雲呆住:“回去?不是去大理寺獄麽?父親不見了,罪證指向了我,回去做什麽?陛下要徇私?”

“此案祁相也逃不了幹系,大理寺獄是待不了了。”蘇書冉臉色波瀾無驚,卻不知為何說完這句話後,忽然又回頭道,“郡主,有時候你太過清者自清了,倒是顯得虛假。”

“陛下愛重你,可莫辜負了。”

“你也懷疑是我做的?”姬令雲被她這麽一嘲諷,心中倒是冷靜起來。

“難道不是麽?”蘇書冉嘆了口氣道,“正如李禦史所言,這件事就此揭過了。”

姬令雲道:“我天生膽小,這種事,我可不敢做。”

“殿下膽小?若非與你一同長大,下官就真的信了。”

蘇書冉說完,留下了一道緋色的背影給她,這日頭漸漸升起,可這謎團也多了起來。

她本可以撇清自己,可裴燕度被人指認,那如何撇清?

姑姑是真的信了嗎?

被她氣到吐血了?

姬令雲霍然起身,要追上蘇書冉。

蘇書冉行路淑女,哪有她這般爆發力,片刻追上後,她不管不顧抓住蘇書冉的手,“我要見陛下,你不可派人攔着我!”

蘇書冉被她手勁捏疼了,氣憤道:“這可是陛下的意思!來人,把郡主請出宮!”

她一聲令下,身邊的宮人終于不畏姬令雲了。

雖然同為女子,但幾個人按住姬令雲還是綽綽有餘,畢竟她也不是學武的女子。

她被這幾人自窄道拽向了宮外,而蘇書冉站在原地,揉着被她抓出微微紅痕的手,眼底冰冷異樣。

姬令雲從未被如此對待,平生頭一遭被宮人拽着走。

她只覺得渾身被掐得極疼,但尊嚴和教養讓她不會開口叫喊,且這些人一路避着人群,生怕被別的宮人看到……

姬令雲冷笑道:“蘇書冉身邊的人倒是對我真的不客氣,你們弄疼我了知道後果嗎?”

“蘇書冉這個內舍人當膩了,管起陛下的家事來了?”

一道宮牆陰影垂下,其中一人忽然狠狠掐住她的脖子道:“與其斥責內舍人,郡主還是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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