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救美
救美
見莫無忌暈倒,裴燕度立刻探過他的脈息,脈息紊亂卻并無瀕死之象。
他擋在莫無忌身前,示意譚原遠離曲玄,手搭在劍鞘,對曲玄道:“所以十哥說的,是真的?母蠱子在你身上?我知道九哥是不怕死的人,可我們怕死。”
“所以,九哥,我們還有得談。”
“早讓你放了義父,老十也就不必受苦了。”曲玄恨恨瞪了一眼老八譚原,在地上啐了一口血痰,“本猜到你不是個安分的,可沒想你頭腦如此簡單,方才被你弄下地時,我就想幹脆大家死了算了。”
“還好你沒沖動。”譚原心有餘悸道,“是我太急切了。想着立功嘛,人之常情,老九,你可別再沖動了,小十三要是今日死了,你就算僥幸逃出神都,只怕郡主殿下一怒之下,要對你們下通緝令,你就算救回解逢臣,也跑不了多遠。”
曲玄無聲微笑,“廢話少說,放了義父!”
于牧連忙把解逢臣推上前,同時把地上暈迷的莫無忌抱上了馬。
裴燕度低聲對于牧道:“你先帶着他走,去梅大夫的醫館,那裏有藥。”
“那你們小心。”于牧不再耽擱,知道自己在此也是起不了作用,于是立刻帶着莫無忌離開了。
裴燕度拔劍出鞘,清冷光影劃破晨寂,精準地将解逢臣身上的繩子劃開。
可解逢臣卻被他這一舉動吓得幾乎要厥過去了。
劍光尚未貼近肌膚,已讓人汗毛直豎。
曲玄也沒想到他的劍如此快,幾乎在瞬間就收歸回鞘,鬓邊的發絲被劍風揚起尚未落下,一切就已結束。
曲玄冷聲道:“你的劍很快,不知道是你身上的蠱毒發作得快,還是你的劍能早一步殺了我?”
裴燕度将解逢臣推到了他跟前,聲音輕快道:“九哥,我也沒說要殺你,你何必這麽害怕。”
解逢臣被他推了個趔趄,但總算得到自由,慌不疊跑到曲玄身邊,兩人半殘的人彼此扶持,讓裴燕度看出了一絲荒謬之感。
“你們打算逃到哪裏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看在往日的情分,我給我們半柱香時辰,你們盡管逃,之後,我就要來殺了。”
裴燕度口吻帶着輕慢的戾氣,又帶着仿佛将自己生死遺忘的淡然。
非但是曲玄無言以對,連譚原都怔住。
譚原道:“你別忘了你身上還種着子蠱?你看到老十了?你等會怎麽殺?”
“母蠱三子,我身上這只是毒蠱,就算毒發,也得有一陣,如果他們跑得了,那麽我就認輸,輸就是死,反正我騙了姐姐,她要惱我了,我正發愁不知該如何回去複命,但殺解逢臣是她要交給陛下的任務,我就算死,也要做到。”
裴燕度有些自暴自棄起來,好像根本無法回去面對姬令雲,解除婚約之事太過荒謬,他根本就不想跟她分開,他恨不得真的就死了,化為孤魂野鬼跟着她,可是這件事,他回去必須面對。
譚原的失手早在他意料之中,他會設想很多個意外,所以當知道曲玄把母蠱種在自己身上時,也沒太過驚訝。
“快逃吧。”
裴燕度握着劍,眸色帶着厭棄,仿佛在看兩個死人。
最好是趁着太陽出來之前解決這兩個必死之人。
他不想她等太久,她忙活了一夜,她要去跟陛下複命,然後才能好好休息。
解逢臣和曲玄沉默片刻,轉身往河水的方向而去,那裏有他們早就準備好的船。
半盞茶……
“但願你能支撐半盞茶。”
曲玄抛下這句話後,裴燕度握劍的手背有一道黑線往上飛速竄動,他把手臂的衣袖割開,露出白皙的手臂肌膚。
譚原看得渾身發毛,要出手幫他止住,卻見他輕輕搖了搖頭,“無妨,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梅大夫那裏紮鬼針,就是為了對付母蠱反噬。”
“鬼針?那得多疼?”譚原雖然不太清楚這針法,但聽名字就很讓人發毛。
“所以姐姐最近看我臉色不好,沒辦法,就是為了這一日。”
裴燕度說邊說伸手摁住了即将轉入心脈的黑線,手中夾着一根針,眉峰不動地刺入了身體裏,死死地釘住了那條黑線。
很快他那一塊被紮得肉色發白的肌膚滲出了大片的紅色,仿佛一瞬間周邊毛孔都迸出血來。
他忍着痛,用另一根金針挑出了膚肉中的黑蟲。
“火。”他對譚原道,痛得只能吐出一個字。
譚原趕緊拿出火折子,吹燃後,遞給了他。
譚原幾乎不敢直視,只聞得一陣奇香的焦味後,又嗅到皮肉燒焦的味道,他才敢敢看裴燕度手臂上被燒灼的傷口,“還好這只手不拿劍。”
“這就解了?”
見裴燕度臉上露出舒展之色後,他問。
“算是,其實鬼針能抓出它,不過若是早早解了,那麽會打草驚蛇,讓解逢臣警覺。”
裴燕度臉上并無解除蠱毒的輕松,他迅速給自己包紮好傷口,對譚原道:“半盞茶時辰到了吧?”
“我還以為你要留半盞茶解蠱,沒想到你是真的要放他們半盞茶逃跑?”
“說話算話,解逢臣當年确實幫了我,否則我這輩子都沒辦法保護郡主姐姐。”
……
譚原真的對他佩服到無語了。
都這個時候還講江湖道義。
兩人一同追蹤輕功一般的解逢臣和曲玄并不算難,就算他們上了船,兩人沿岸追蹤,不到片刻,就已經在河道狹窄之處,重新撞見兩人的船。
這船也不大,解逢臣正在努力劃船,這船幸而是順流,他即使不熟練也能行駛。
曲玄正趴在船邊,唇邊有血。
“看來是反噬了啊,老九!”譚原在岸邊大聲對不過幾個飛縱就能踏上的船道,存心要氣一氣他們。
“你解了?莫無忌也解了?他是裝暈?”
曲玄見到面色無虞的裴燕度猛然驚覺。
裴燕度拔劍出鞘後道:“十哥本就是擅蠱之人,這些年怎麽可能沒想過要解蠱?這種秘術,還是消失得好,十哥,就讓母蠱跟你葬在河裏吧!”
譚原聽他說罷,就見眼前玄影如風掠過,少年身形輕盈如點水蜻蜓掠過河面,手中劍光閃過,一劍劈開了小船。
河面的水随着劍氣一同撲向無助的小船。
“真是下手夠狠的。”
譚原看着裴燕度幹脆利落一劍将船篷劈開,足尖剛落在船舷上時,又一道劍影落下,籠罩了來不及躲閃的曲玄,劍尖在他頸脖劃開一道刺目的血線。
血線飛花,血珠如花。
曲玄瞪大眼睛來不及閉上就被裴燕度一腳踹下了船,沒入流水中。
而随即裴燕度在解逢臣發出喊聲時,又是一劍飛刺,洞穿了他的心口,迅速收劍回鞘。
那叫喊聲也迅速被水聲淹沒。
船與人一同迅速墜入水中。
而裴燕度拖着心口不斷流血的解逢臣在水中游着,幾乎是片刻的功夫,兩個渾身濕漉漉的人回到了岸邊。
用盡了全部力氣的裴燕度深深看了譚原一眼,把幾乎快斷了氣的解逢臣扔到了他腳邊。
然後整個人失去了力氣般,身子頹軟往後倒下,整個人如同重石般落入水中,片刻就沒了蹤跡。
譚原來不及反應,這一切來得太快,他正欲縱身入水救人,就聽到身後的聲音。
驀然回首,他看到了沖出了密林的馬匹,那道水芙色的麗影,灼烈絢爛,幾乎要融入了朝陽中。
原來裴燕度剛才那一眼,并不是在看他。
而是在看他身後……
姬令雲幾乎是眼睜睜看着裴燕度倒頭跌入水中的。
好像老天爺要讓她看到這一幕,再見他時,她就不能狠狠抽他一鞭洩憤了。
裝可憐,果然是裴燕度最拿手的。
可她偏偏吃了一套。
快馬疾馳到岸邊,她瞪了一眼還在發呆的譚原,以為他跟解逢臣是一夥的,對身後的竹月胭紅道:“把他給我綁起來!”
然後她下了馬,望向那幾乎要恢複平靜的河面,在瞬息之間,做了一個荒謬絕倫的決定。
她這回可真的要英雌救美了。
在衆人來不及反應之時,她跟着裴燕度倒下之處,縱身躍入水中。
“我的老天!”
“天爺啊!”
本來還正對譚原拔劍的竹月,跟譚原齊齊發出了不可思議的驚嘆。
姬令雲落水後,自然是什麽也聽不到了。
她水性不錯,是常年在宮中水池裏訓練出來的,可是要跳水救人還是第一次。
而且還要救一個沉甸甸的活人,她是從未想過的。
水下的世界起初是水聲喧嘩,随着越沉越下漸成安靜,她睜開眼,适應了黑暗中,看到了失去力氣往下墜的裴燕度。
她不知道他受了多重的傷,但在水中可以清晰看到他身上冒出了很多道血線。
劍已漸漸脫手要被流水帶走。
他連握劍的力氣都沒了,看來是真的力竭了。
姬令雲很快游到他身邊,借着水的力量輕輕托住了他。
已經失去神智的裴燕度忽然驚醒,猛然睜開了眼,吐出氣泡的口唇似乎在說着什麽。
姬令雲連忙幫他的嘴給堵上了。
将自己那一口氣渡了半口給他。
這一吻毫無纏綿浪漫甜蜜可言,就像她在洛雨堂毒發時,第一次接受到裴燕度的親吻時那般的感覺。
沒有帶任何情欲,卻讓她此生不可遺忘。
第一次救人,不太熟練,雖然心跳如雷,她卻頭腦清醒,用鞭子卷纏在他的腰間,趁着還有半口氣,她拖着人往上游。
而且就在這片刻過後,岸上被驚呆的譚原與竹月也同時跳入河中,幫助她很快将裴燕度撈了上來。
裴燕度一直睜着眼看她。
那雙失去戾氣與陰霾的眼睛像是被河水洗淨過那般,純淨而迷惑。
姬令雲微微顫聲,伸手握住他下巴發狠道:“我可是第一次如此狼狽,裴燕度,你這條命,是我救的,我沒讓你死,你就得活着!”
“好。”
裴燕度視野模糊起來,像是雨水不斷滑落,遮蔽了眼前的一切。
他伸手摸索着,第一次不再小心翼翼,而是堅定地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