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家法

家法

出城時是晨光初現,回城時百姓才剛剛開始一日的生活,大街上人不多,他們這一行正好疾馳而行。

神都城中除非有特殊令牌與軍令在身,否則是不許縱馬奔走,銀雀臺和姬令雲皆有特權,今日這麽放肆一回,是為了救命。

雖然裴燕度表面上看着沒重傷,但憑姬令雲在水下見到他身上冒出血線場景,就心知不妙。

也不管這小子殺了解逢臣後是否脫力還是裝可憐,但他現在确實很可憐。

“鬼針又是什麽東西?身上紮着很多針?我怎麽沒發現?”

姬令雲坐在馬車裏,來不及換衣裳,渾身濕漉漉的,幸而此時是夏日,也不冷,睡在她旁邊的裴燕度面無血色,方才明明已經有力氣握住她的手,現在又在裝死。

別真的死了就好了。

當車夫的譚原在回路上已澄清了自己,如今向姬令雲描述裴燕度現狀。

“他最近一直在馮老禦醫的大弟子梅大夫那裏診治,這梅大夫是江湖有名的神醫,他有一門針術為‘鬼針’,能夠驅邪祛蠱,是要沒入體內的。”

聽着就怪詭異的。

梅大夫亦是禦醫頭銜,今年也七十左右了,如今他們要去的地方就是他的綠梅館。

一般人身體哪裏受得了這麽多針,難怪裴燕度這一陣臉色蒼白。

“那前一陣你說給我父親弄解藥之事,并非是真的了?”姬令雲推了推裴燕度,“沒死就動一動。”

裴燕度低低道:“此事,陛下知曉,容後再禀。”

“行,你們都有事瞞着我。”

一提及姑姑,她自然沒法責怪他。

姬令雲看他這副欠一口氣就升天的模樣,又想到那被他一劍劈成兩半的船,還有解逢臣死得不能再死洞穿心口的劍痕,以及曲玄浮屍脖子上的血痕,真是不知道這人當時哪來的力氣。

“活該。”

這副狼狽樣子也是自找的。

“是。”裴燕度居然還接話了。

大約是攢了些力氣,他居然真的動了,只是撐着上半身,挪了挪窩,把頭調整好姿勢,落入了她的膝上。

“放肆!”姬令雲罵道。

“嗯。”裴燕度的臉還轉動貼到了她的小腹,一陣陣溫熱的鼻息證明他還一時死不了,就算死了也要占便宜。

姬令雲捏着他冰涼的耳垂,腦子裏閃過兩人坦誠相見時他這般姿勢親吻她,腦子又微微發燙,“你若死不了,還解除婚約嗎?”

“要的。”裴燕度喃喃道,“對姐姐不敬,必須領罪。”

姬令雲洩了氣,手貼着他的臉輕輕拍了一下,“你确實有罪,當家法伺候。”

當着車夫的譚原可不是聾子,聽到這種事頓時都不敢吱聲了,此後車廂內兩人再未說話,而綠梅館很快到了。

莫無忌早一步被送到此處救治。

如今梅大夫有空騰出來手來,立刻幫裴燕度拔針。

“針拔出來就無礙了?”姬令雲捧着姜湯小口抿着,正在客房由群青竹月換衣裳,梳頭發。

群青作為善後之人,已經見識過莫無忌被下針的場面,方才又去打聽了一番,知道姬令雲擔憂,立刻道:“他體內種了十幾多根針,拔出來後需由內力強者運功幫他轉動氣息,這事交給譚原,剩下就是調理。”

“所以他是氣息運轉停滞才墜入河中的?那我方才還以為他要死了,所以才下去救他呢。”姬令雲看着鏡子裏自己灰頭土臉的模樣,仿佛是在對自己辯解,“反正我就是救人了。”

“是是是,娘子這回可是真的救了人,這放在話本裏也是一樁傳奇。”群青連忙哄她,“小裴這是修了多少輩子的福氣,才讓我們娘子相救。”

“可他居然要退婚!”竹月臉色沉沉,她可是在地牢裏見到了那一幕,娘子當時都呆住了。

“就算是解逢臣用蠱毒逼他冒犯娘子,可這退婚他也好意思開口?這應該是娘子才能開口的事!”

竹月難得生一回氣,作為旁觀者,她看姬令雲心思明明白白的,就算是逼迫又如何,娘子可不在乎的。

怎麽能輪得到裴燕度在乎?

而且這婚約還是陛下首肯的,他說要退婚?那不是打娘子的臉嗎?

姬令雲知道竹月生什麽氣,她也生氣,可方才那瞬間她好像明白了裴燕度的心思,明明他沒有陳情自己的理由,但她好像就是明白了。

“讓他退,就算他不退,陛下也會幫他退的。”姬令雲一口氣飲下姜湯,淡然道,“我就說,之前陛下怎麽忽然點我呢。”

群青和竹月面面相觑,聽姬令雲繼續道:“反正婚事我們兩個人的事,不能由別的人摻合,這婚,就得退。”

而在另一個房間,眼見着一根根針自裴燕度體內拔出,譚原看得呲牙咧嘴,見他一臉平靜、面如死灰,不由問道:“你是不是因為要跟殿下解除婚約,不想活了?”

“……我哪裏是不想活了,我是沒力氣啊。”

裴燕度氣若游絲道。

“那你還解除什麽婚約?就算是解逢臣當初逼你,以殿下方才對你的關切,這天大的好事你不接着,還往外推?你就應該繼續扮可憐,賴着,怎麽還一口一個必須解除,你腦子發暈了?”

譚原真是對他刮目相看,而這郡主一番真心,算是白瞎了。

裴燕度面露沉醉之色,“你沒聽她說嗎,她要罰我。”

??

譚原是真的不懂。

“家法伺候,你不懂什麽是家法,因為你沒有家。”

裴燕度口吻還頗為驕傲,仿佛這才是潑天富貴。

梅大夫正拔着針,見這小子一臉樂,深深疑惑,“老夫這針不疼?那你前陣子天天喊疼是做什麽?”

“疼……但是開心。”裴燕度一本正經回他。

譚原被他搞暈了,翻着白眼道:“梅大夫,你現在就是給他捅上一刀,他也開心。”

日上正午時,裴燕度和譚原總算出了房門。

譚原給他運轉內息,耗損極大,這下子兩人都是虛弱的模樣,但好在不需要扶着走路。

姬令雲已換了一身衣裳,正在梅樹下跟梅大夫對弈,她棋藝一般,梅大夫卻是臭棋簍子,兩人不停悔子讓子,讓這風雅一事成了玩鬧,但是頗能打發時間,還能閑聊幾句。

“……就這麽說定了,這珠娘若是來了神都,可就拜托梅大夫幫忙紮幾針,這盤棋,本宮就讓您贏了。”

“那是自然,能贏殿下,換得今年的新梅,這買賣不錯。”

她端莊起身,袖子拂過棋盤,将自己的一子落在梅大夫的陷阱之中,讨了老人家歡心一笑。

裴燕度靜靜地看着她,眼神沉沉如蜘絲般纏在她身上。

姬令雲問道:“還有力氣進宮麽?”

裴燕度道:“有,必須向陛下複命。”

姬令雲笑了笑,“這遭進了宮後,你可就一無所有了。”

“是。”裴燕度眼中的陰沉與冰雪似乎被這正午光芒給消融了大半,他那俊美的臉龐上滿是少年人的無畏無悔,“就跟我最初見到姐姐一樣,一無所有。”

姬令雲早已派胭紅回宮複命。

在聽到解逢臣死透了之後,女帝松了一口氣。

若是下旨抓捕,還需動用其他人,且還得審問後才能判死,活着多一日就多一日麻煩,将死之人最好還是刻不容緩地死。

“陛下,我已命銀雀臺副使于牧将解逢臣抄家,餘黨一律抓捕,鑒于銀雀臺諸人也曾是他的部下,清算之後,能用的我會繼續留着,不能用的,将一一發落。”

姬令雲将這一夜的事回禀,雖然她沒有說自己跳水救人,但女帝肯定知曉了。

“陛下,裴燕度當初受解逢臣以性命相逼,逼迫我與他訂下婚契,我是守信之人,雖是逼迫,但承諾之事不違心,就向陛下求了這門親。”

裴燕度聽她說後,随即跪下,沒有言語,只将一切話語交給姬令雲。

女帝看了兩人一眼,問她:“你呢,如今是要作甚?”

“裴燕度請罪退親,我答應了。”姬令雲亦跪下,向姬照月請罪,“其實我當初求這門親事也是欺君,因為我不想選陛下為我挑的人,拿他搪塞,是欺君之罪。”

“他是我的人,他犯了錯,就得罰。他跟随解逢臣這些年,做了不少錯事,如今落回我手上,還請陛下責罰我就是了,他的罪,由我家法處置。”

“你這孩子都要把朕繞暈了……”女帝看着他們兩個跪着的默契,這架勢怎麽也不像是要退親的,反而像是她要打散鴛鴦,他們在求情似的,“那你們以後打算如何?”

“他在跟随解逢臣之前就是我的人,自然是回到最初的時候,他該是什麽身份就是身份。”

姬令雲的聲音有着無比安定平穩的力量。

女帝下早朝時聽她主動落水救裴燕度的事,已經驚訝一上午,沒想到現在等來這出戲,果然是沒白等。

“你的婚事,朕不會逼你。”姬照月頗有些欣慰,又有些無奈,“你長大了,你的人,自己領回去,朕不會罰他,你的婚約解除,朕準奏。”

姬令雲和裴燕度齊齊磕了個頭。

女帝繼續道:“銀雀臺名聲不好,對你名聲更是有損,既然解逢臣已伏誅,不如就此散了吧。”

“朱雀玉已經給你,你得好好用。”

“永寧五日後入神都。”

姬令雲擡眸應道:“那就由阿雲代陛下去接允王殿下罷。”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