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書香
書香
原來是程家少爺。
裴燕度自從上次給他送去錢後,就真的再也沒有管過了。
而且他也沒空管。
不過他在那裏埋有眼線,只是最近沒空去過問程文秋的消息。
可青雲書院招收學生,郡主殿下居然大發慈悲讓他也進來了。
程文秋近來應是很意氣風發的,被郡主殿下推舉入學,又得青松先生座下抄錄每日授課內容。
不得志的昔日少爺一掃往日陰霾,見人含笑,卻又秉持莫名的矜持,倒是比以前看着有書生的樣子了。
裴燕度不由多看他兩眼,結果程文秋也注意到了他。
誰讓裴燕度身邊圍了好些人,而且還頂着那張招惹是非的臉。
程文秋從未見過這樣的裴燕度,都說人靠衣裝,裴燕度最初在程府就是穿仆人的灰仆仆素衣,後來入了銀雀臺就再也無法讓人直視他的臉,唯有記得那件玄袍銀雀繡。
而裴燕度每次來程文秋前的時候,又會換上泯然于衆人的樸素衣裳。
可今日,程文秋眼裏的裴燕度很是陌生,莫說是那乖順得過分的眉眼,還是這一身世家子弟才穿得起的錦緞,都很自然出現在這個人身上。
在那瞬間,程文秋以為這人只是跟裴燕度長得相似。
但下一刻,他看到此人眼皮邊角的小痣。
這是如假包換的裴燕度。
只是像是被換了芯子,居然能讓衆多人圍着他吱吱喳喳問話,也不嫌煩。
裴燕度臉上未曾露出一絲不耐煩,回答同窗的好奇問題也是十分流暢謙虛,甚至偶爾還會帶着淡淡的笑意,讓人心生親近之感。
裴燕度說着說着,朝他看了過來。
那雙平日帶着冷意的眸子不知為何變得如春風般輕柔。
程文秋捧着書冊的手被莫名吓得顫了顫,書冊掉落,未曾縫訂過的紙張頓時飛舞而去。
紙張珍貴,他連忙彎腰去撿,頗有手忙腳亂,而人陸續在進來,見這一地紙張有的不甚踩了,有的趕緊躲開,登時亂成一團。
程文秋入書院不足十日,一直未曾行差踏錯,現在先生就快來了,他有鬧出這麽醜來,頓時額頭燥熱出汗。
這是他的老毛病了。
因為被抄家後,他就不再是少爺,被人奚落時,就會如此急切生氣,想要做得更好,反而弄巧成拙,動不動就一驚一乍的……
對,這些都是裴燕度責備過他的話。
就算裴燕度當他的仆從時,兩人在身為奴籍的地方待了幾日,不但他被旁人罵,還被裴燕度責備,說他沒有半點官宦子弟的頭腦,毫無程大人的風範,只會哭和着急。
裴燕度說他這樣連奴才都當不好。
程文秋的性子讓他這些年急切想要考取功名,一是為了延續家族榮光,二是不辜負郡主當年相救。
可是越急就越做不好。
就在他越發沮喪時,驟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諸位同窗,幫他撿一撿吧,等會先生就來了。”
這聲音他熟悉的,每次見面都是冷嘲熱諷的,要麽就是半死不活,現在卻洋溢着少年特有的朝氣與和善。
程文秋略一擡頭,見裴燕度早已起身,身手敏捷從人群夾縫中夾起一頁紙。
在他的帶領下,衆人紛紛也幫他撿了起來。
這攏共飛散了半個大廳的三四十張紙不到片刻,大半已被交給了裴燕度。
裴燕度走上前,将這疊紙張交還給他,低聲漫語道:“莫給殿下丢臉,掉個東西而已,你沒有嘴嗎?不知開口嗎?”
……
還是原來那股語調,程文秋再度确認,此人會演戲,沒有被換魂。
裴燕度這聲音極低,并未給第三人聽見,不過這一幕卻給剛剛被童子扶着進來的青松先生見到了。
裴燕度立刻撇開程文秋,徑直來到青松先生面前行個禮作揖,“裴雲拜見先生。”
青松先生将他打量一番,撫須笑道:“倒是似模似樣的,你的劍?”
裴燕度搖頭,“書香之地,怎能用劍?”
“六藝禮、樂、射、禦、書、數,這樂裏有劍舞,這射裏有弓弦,何來忌諱。”青松先生不滿搖頭,讓他回去坐着,不必攙扶。
回到神都後這一番治療,他已無大礙,只是學生們不放心,還讓童子扶着。
兩人方才一番私語,亦是無多人聽到,就算聽到也不明其意。
但是裴燕度能跟青松先生私下搭上話,就已經讓衆人很是羨慕。
偏巧裴燕度一臉淡然,仿佛只是跟家中長輩對話那般輕松。
今日青松先生講的是六藝之禦術。
誰讓姬令雲央求他這個老師,一定要好好給裴燕度講課,過些日子,裴燕度還要跟薛徹比試馬球呢,現在他這裏開個蒙。
可裴燕度都會騎馬了啊!
并非會騎馬,只怕在馬上殺人也是頂尖的高手。
青松先生拿人手軟,畢竟這青雲書院大肆招收男女新生,都是姬令雲花錢出資學費,非但如此,她連學生飯錢都已經掏了一年銀錢。
裴燕度人生頭一遭在學堂聽課,聽得十分認真。
雖然有些話文绉绉聽不全懂,但關于禦術……騎馬之事,貴在實踐,得親自去騎才能有所領悟。
所以他結合自己騎馬的體驗,覺得青松先生講得十分有趣。
今日程文秋有些走神,字跡不如往日整齊,而且騎禦之術,他自在兒時騎過馬,此後就再也沒有機會。
在場的諸位學生,除卻世家官員後代,有這個機會練習馬術,平民家的孩子自然沒有機會,但聽着先生講課,不僅躍躍欲試。
因為青松先生說了,郡主家有馬場,可以每月一日提供給大家練習。
有學生即刻問道:“不知何時能去郡主家的馬場試試?”
還有人大膽問道:“郡主殿下也會一同來觀看嗎?”
此人一問惹來調笑,“就算來,殿下也看不上你。”
那大膽之人畢竟是個少年書生臉頓時紅了,“在下只是單純想拜謝郡主殿下對青雲書院的照拂!莫要想歪了!”
“知慕少艾是自然之事,明人不說暗話,在下身家清白,長相也算周正,所以也想拜見郡主殿下。”
這位更是不顧有辱斯文的發言,弄得課堂氣氛頓時有哄笑、有不屑,亦有鼓勵。
“我家親戚是花月園的常客,她最是知曉郡主殿下的愛好,她喜歡的男子必須清清白白,那些個自幼就有暖床婢女的人就收收心思吧!”
“你這話說得不就是崔七郎嗎?這是神都人盡皆知的事,任是崔七郎身世再好,文采相貌再風流,也入不了殿下的眼。”
……
青松先生對這些學生的課後八卦閑言,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這些個書生們不過是嘴上想想,若是真見到姬令雲本人,估摸着早就不敢擡頭挺胸看人了。
“明日就能去。”
青松先生一開口,堂下噤聲。
一來是發覺自己冒犯先生了,二來是大家都被這個消息給驚到了。
程文秋不禁再問:“明日?”
“不僅是明日,一連七日你們都要去馬場,練習馬術,練習打馬球,強身健體後才有精神讀書,整日窩在書閣裏病怏怏的,像什麽樣子。”
青松先生在白鹿峰時就盼着有馬場給學生練習,如今總算得償所願。
他讓童子畫下了馬場的地點,明日一早城門未開前,衆人就得去等候,所有學生都要徒步前往。
馬場用的自然是姬令雲妹妹開的那個。
而教習馬球的……裴燕度眨了眨眼,心道,莫不是讓薛珂來教吧?
這像極了姬令雲的行事,人盡其用。
這一路幾個時辰走過去,只怕像程文秋這樣的人,都沒力氣騎馬了。
可這就是青松先生的教學,他的學生可不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
下學後,裴燕度雖然沒有交到朋友,但在衆人面前混了個眼熟,因為長相實在出衆,還被人調侃若他還是童子身,說不準倒可以讓郡主青眼有加了。
裴燕度晚膳是青雲書院食堂吃的,因為他要找程文秋問話。
今夜食堂供給冷淘,裴燕度亮出竹牌取了一面冷淘,十分自然坐在了程文秋同席。
程文秋今日被他看得出糗的一面,頗為不自在,連忙道:“我現在不缺錢,不需要你給。”
“哦?是郡主姐姐給你的麽?”
裴燕度聲音又恢複了冷意,可程文秋聽着還有幾分酸味。
一想到前陣子神都關于他和郡主的事,程文秋就知道沒有那麽簡單。也不知這小子用什麽手段讓郡主答應婚事,卻又轉眼一場空。
郡主解除婚約容易,趕裴燕度走可是難事。
不然他怎麽能在青雲書院又見到他呢。
“我并非見到了郡主殿下。”程文秋生怕他發瘋,趕緊道,“是她派人送我入書院,還讓我在書院找一份事做,我選了抄書,現在我住在這裏。”
“哦。”裴燕度審問完畢,将沒有動過的那碗冷淘推給他,“那麽,告辭。郡主姐姐還在等我回去吃好吃的。”
程文秋:……那你跟過來就是為了跟我炫耀這個?
幼稚。
望着裴燕度輕盈離去的背影,程文秋終于在裴燕度身上找到了少年人才有的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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