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衣裳

第6章 新衣裳

祝青臣和李钺自小生在一處、長在一處,同吃同睡、同進同出。

怎麽不能叫做“竹馬”?

只是出了點意外,不小心分開十年,不小心拉開了十歲的差距……而已。

這有什麽?

十八歲和二十八歲而已,又不是八歲或者八十歲。

祝青臣緊緊扣着李钺的手,一臉堅定地告訴他:“李钺,我讀的書多,我知道‘青梅竹馬’是什麽意思,聽我的!”

李钺笑了笑,低下頭,看着他嚴肅的小表情,沒忍住擡起手,想戳戳他緊緊抿着的唇角:“好,聽祝卿卿的。”

祝青臣扭頭躲開:“你認真點,我考究過的。你想啊,我們小時候一起騎過木馬吧?喝過青梅泡水吧?”

李钺糾正他:“祝卿卿,是青李泡水。青梅要南邊才有。”

“都差不多。”祝青臣犟嘴,“騎過木馬、吃過青梅……青李,那就是青梅竹馬了。”

“有道理。”李钺颔首,但還是要提醒他,“祝卿卿,是‘青李竹馬’。”

“沒有這個成語。”

“可以有,我讓他們加到書裏。”

“……”

祝青臣哽住,原本想說的話都被他攪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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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和李钺一起念書,李钺總是自創成語,他糾正過來,改正就是了。

現在倒好,李钺直接要改書了。

果然,文盲土匪就不能當皇帝!

祝青臣擡起手,給了他一下:“你現在不許說話了,聽我說。”

李钺不自覺按了一下祝青臣碰過的地方,雙眼含笑,搖晃着身後并不存在的狼尾巴。

聽祝卿卿說!

“反正——”

祝青臣重新整理思緒。

“只要你覺得是,我也覺得是,那我們就是。”

“沒錯。”

“實在不行,你還可以下一道诏書,昭告天下。”

“好辦法。”

“如果我們都不算青梅竹馬,那天底下就沒有青梅竹馬了。”

“有道理,祝卿卿說的對,祝卿卿說的全對。”

祝青臣從正面、反面和側面,各個方面,反複論證自己和李钺就是“青李竹馬”,永不改變。

李钺低着頭,專心聽他說話。

他每說一句,李钺就附和一句。

說了半天,祝青臣嘴也幹了、腦子也亂了。

他拍拍李钺的肩膀,張開嘴巴,指了一下自己的喉嚨。

李钺當即會意,從床頭端起驅寒的湯藥,遞到他面前。

祝青臣毫無防備,湊上前就準備悶一大口。

剛剛下口,祝青臣忽然瞧見碗裏黑漆漆一片。

不是水,是藥!

詭計多端的李钺,又想騙他喝藥!

祝青臣緊急剎住,閉緊嘴巴,雙手托着藥碗,反過來,把湯藥送到李钺面前。

“李钺,你喝!”

“祝卿卿,這是太醫特意為你……”

“喝!你先喝,我再喝!”

聽見他這樣說,李钺才低下頭,喝了一口湯藥。

祝青臣從床頭拿來蜜餞,捏在手裏,也抿了一小口。

李钺皺起眉頭:“祝卿卿,你只是沾濕了嘴巴。”

“胡說。”祝青臣把蜜餞塞進嘴裏,嚼吧嚼吧,“我喝了一大口。”

“一大滴。”

“那我再喝一口。”

“又一大滴,這回連嘴巴都沒沾濕。”

“你怎麽這麽多話?”

“我怕你着涼。”

“我吃了仙果,不會生病的。”

“我怕半顆仙果藥力不足。”

“輪到你了,快喝。”

就一碗藥,兩個人愣是喝出了交杯酒的氣勢。

你一口,我一口,竟也把一碗湯藥喝完了。

喝了藥,兩個人就裹着被子,并排坐在床上,一邊發汗,一邊閑聊。

像冬日雪地裏的兩個雪人墩墩。

祝青臣挨着李钺,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李钺,我感覺我很熱了,可以了。”

李钺伸出手,摸摸他的額頭:“還不行,再等一會兒。”

祝青臣張大嘴巴,打了個哈欠,昏昏欲睡。

忽然,殿外傳來叩門聲。

緊跟着,是宮人的低聲詢問——

“陛下,午膳備好了,是送進來,還是……”

祝青臣一聽這話,瞬間來了精神,眼睛都亮了。

李钺清了清嗓子,應了一聲:“送進來。”

“是。”

宮人下去準備,李钺轉過頭,對上祝青臣亮晶晶的眼睛。

李钺感覺不太妙,問了一聲:“祝卿卿,你餓了?”

“餓了。”祝青臣點點頭,“不過這是其次。”

祝青臣拖着長音:“哇噢——陛下——”

一個字,語調十八彎。

四個字,語調七十二彎。

祝青臣眉眼彎彎,又一次露出那個小狐貍一樣的狡黠笑容。

“陛下——”

“我才走十日,你就登基了。”

祝青臣挪上前,故意貼在李钺身邊,擠來擠去,蹭來蹭去。

“陛下,您摸摸臣的額頭還燙不燙?”

“陛下,臣不小心上了龍床,臣不是故意的。”

“陛下,臣何德何能,竟然能與陛下同床共枕、打打鬧鬧。”

祝青臣像只小蜜蜂,圍在他身邊“嗡嗡嗡”。

李钺沉默着,閉上雙眼。

雖然祝卿卿是拿腔作調、故意作亂,但他……

他竟然還有些受用。

受不了。

見他閉上眼睛不理自己,祝青臣直接一屁股坐進他懷裏,把臉湊到他面前。

兩個人貼得很近,李钺幾乎能感覺到祝青臣說話時呼出的氣息,打在他的面上。

“陛下會封臣做太傅、丞相麽?會封臣做異姓王麽?會賞賜臣丹書鐵券和金銀珠寶麽?”

“陛下,你怎麽不說話?你舍不得給臣封爵發俸祿麽?別嘛。”

“求你了,陛下,求求你了,否則我就把陛下六歲一腳踩中牛屎的事情說出去。”

李钺睜開雙眼,定定地看着他:“祝卿卿,你猜,我為什麽只有一只腳踩進去?”

祝青臣不太自然地撓撓頭,臉上閃過一絲心虛。

那當然是因為……

牛屎就那麽大坨,李钺左腳踩進去,祝青臣右腳踩進去,他們兩個剛好把位置占滿。

心虛轉瞬即逝,祝青臣馬上又振作起來。

“我不管。”

“我還記得很多事情呢!”

“李钺,封我做‘小皇帝’,快!”

好家夥,祝青臣還加碼了。

太傅、丞相、異姓王,這下直接要做皇帝了。

要是再等一會兒,只怕他就要爬到李钺頭上,做“皇上皇”了。

好巧不巧,祝青臣說這話時,幾個宮人推開殿門,各自端着托盤,從門外走進來。

祝青臣一激靈,迅速恢複正常,從李钺懷裏爬出來,乖乖坐好。

很明顯的,宮人都聽到了祝青臣說的話。

他不僅連名帶姓地喊陛下,竟然還想當皇帝。

不知道是不是玩笑,但就算是玩笑,也開得太大了些。

若是陛下問罪,也不知道這位小公子如何招架。

宮人們愈發垂下頭,暗自盤算着,等會兒該怎麽幫這位小公子求情。

他們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午膳擺在桌上。

可一直到他們擺好午膳,陛下都沒有發怒。

陛下不僅不曾發怒,還含着笑,問那位小公子:“祝卿卿,你現在不想當皇帝了?”

祝青臣看了一眼宮人們,低下頭:“小聲點吧。”

李钺又問:“真的不想當了?你再像剛才那樣跟我說話。”

祝青臣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要。”

“再說兩句,你那個腔調怪可愛的。”

“你走開啊!”

年輕的小公子忍無可忍,狠狠推了陛下一把。

人高馬大的陛下穩穩坐定、紋絲不動,面上笑意不改。

“祝卿卿,再推幾把。你的手勁好像是大了點,或許是吃了果子的緣故。”

“走開!走開——”

看模樣,這位無法無天的小公子,是不用他們幫忙求情了。

陛下分明樂在其中,甚至主動招惹。

宮人們擺好午膳,李钺揮揮手,直接讓他們都下去。

他們安靜退下,眼見着殿門關上,不長記性的祝青臣又嘚瑟起來。

他柔弱地捂着心口,又演上了:“臣本鄙陋,能與陛下一同用膳、品嘗陛下的禦膳,實在是三生有幸、受寵若驚。”

李钺把“虛弱”的祝青臣從被子堆裏抱出來,幫他擦擦身上,換上幹淨的衣裳。

雪白的中衣,外面是綢子,裏面是毛茸茸的兔毛,祝青臣穿着,合身又暖和。

祝青臣捧着碗,坐在案前。

李钺給他夾菜。

真像是小皇帝一般。

“陛下親自給臣夾菜,臣實在是感激涕零、不知所言。”

“不知所言就別說了。祝卿卿,你只有一張嘴,快吃吧。”

“陛下好兇,臣好害怕,嘤……”

“再嘚啵,我把你碗裏的菜全吃了。”

“吃菜可以,吃肉不行。”

李钺皺着眉頭,直接朝祝青臣的飯碗伸出筷子。

祝青臣眼見着自己碗裏的大鴨腿要飛走,連忙住了口,湊上前去,咬住鴨腿。

李钺舉起鴨腿,祝青臣跟着站起來。

跟釣魚似的。

李钺沒忍住笑了笑,把鴨腿還給他。

“快吃,吃完再說。”

“噢。”

可是……

等吃完午飯,祝青臣就開始犯困,不想說話了。

他抱着枕頭,歪在榻上,眼睛一閉一閉的。

李钺怕他馬上睡過去,對腸胃不好,便和他躺在一塊兒,跟他說話。

“祝卿卿,緩兩刻鐘再睡。”

“我沒睡,只是眨眼的間隔長了一些。”

“既然你回來了,那你得幫我批奏章,我一看見字就頭暈。”

“知道了。”

“你在朝中的地位,我自有安排。明日就帶你去上朝,讓朝臣都來見你,你放心。”

“我不擔心。”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祝青臣翻了個身:“兩刻鐘到了沒啊?我真的想睡了。”

李钺在心裏算了算:“還不行,再等一會兒。”

“唔……”祝青臣嘴上應着,眼睛卻已經閉上了。

睡過去之前,他忽然想起,他還有問題沒問李钺呢。

——他身上這件衣裳,還有方才他換下來的那些衣裳,怎麽都這麽合身呢?

——李钺是不是偷偷給他做衣裳了?

祝青臣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

他眼前一黑,直接睡了過去。

算了,等睡醒了再問吧。

*

夕陽西沉,落日餘晖打在窗紙上,昏昏沉沉的。

祝青臣一覺睡到傍晚。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揉着眼睛,環顧四周,表情還有些茫然。

他這是在……

對了,他在李钺的龍床上。

殿裏沒有點蠟燭,床榻前帷帳垂落,遮掩去窗外大半天光,教人辨不清時辰。

四處安安靜靜,只有衣料摩挲,發出的輕微聲響。

李钺去哪兒了?

祝青臣張了張口,想要喊李钺,卻發現自己的嘴巴幹得厲害。

睡太久了。

他伸出手,輕輕掀開帷帳一角。

李钺就守在床榻前。

他背對着祝青臣,架着腳,毫不介意地坐在床前腳踏上。

他面前是好幾口木箱子,箱子裏堆得滿滿當當,仿佛都是布料衣裳。

李钺這是在……

整理衣裳?

祝青臣悄悄放下帷帳,頭頂着被子,只露出一雙眼睛,好奇地朝外望去。

李钺似乎還沒發現祝青臣醒了,他從箱子裏拿出一件正紅的官服,提起來看了一眼,确認沒有破損之後,便将官服疊好,放在身邊的托盤裏。

随後他又從另一口箱子裏拿出一串金腰帶。

似乎是不太滿意這條腰帶,李钺看了看,便把它丢到一邊,重新拿起一條青玉的。

這條不錯,于是李钺把腰帶放在方才那件官服上。

還有玉佩香囊、玉冠官靴,李钺一樣一樣過目,一樣一樣挑好,搭配成一整套。

這衣裳肯定不是李钺穿,所以……

祝青臣趴在床上,雙手捧着臉,輕輕晃着腳,看着李钺幫自己挑衣裳。

他果然給自己做衣裳了,還做了這麽多。

準備好官服,李钺又從箱子裏拿出一件玉色常服。

忽然,祝青臣歪了歪腦袋,故意問:“不知道是哪位陛下,小的時候學到‘一絲一縷恒念物力維艱’,非要拉着我穿樹葉草裙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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