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宮門變

第8章 宮門變

什麽意思?

太子太傅是誰?

李钺在他的牌位前發了什麽誓?

祝青臣探出腦袋,疑惑地看向李钺。

等一下,這個太子太傅,該不會是……

祝青臣不自覺低下頭,提起自己身上華貴的官服,認真觀察。

——不會是我吧?

先前跟李钺閑聊,暢想一統天下之後的美好日子,他是說過他想當太子太傅來着。

但是……

李钺都沒成親,他也不會生,他們哪裏來的太子?

沒有太子,又是哪裏來的太子太傅?

祝青臣擡起頭,只見李钺眉頭緊鎖,神色微沉。

他冷聲道:“跟他們說,朕從城外帶回來的這個就是太子太傅,如假包換,明日朝會,他們一見便知,着什麽急?”

“讓他們別沒事找事,全部滾回去睡覺,牌位從哪裏拿的,送回哪裏去,別搬來搬去的。”

宮人遲疑地應了一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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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钺最後道:“他們若是不肯走,就讓禁軍趕他們出去。要是死活不肯走,就直接架起來,拖出去。”

“是。”

祝青臣根本來不及多問為什麽。

隔着門扇,宮人應了一聲,便下去了。

祝青臣看着李钺,不太确定地指了指自己。

他問:“李钺,我是太子太傅?”

李钺不答,算是默認了。

“你在我的牌位前發了誓?什麽誓?”

李钺仍舊不語,不大自在地轉過頭去,移開目光。

“外面那些大臣,是我們從前的朋友。你背棄了誓言,他們來為我讨個公道……”

此話一出,不等祝青臣說完,李钺便道:“沒有。”

他強調道:“祝卿卿,我沒有背棄誓言。”

祝青臣不解:“那他們……”

“是他們誤會了。”李钺道,“等明日上朝,他們見到你,一切就都明了。”

“可外面那些人裏,肯定有衛平、沈竹、牧英吧?”

祝青臣說的這幾個人,都是和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也是和他們一同征戰、一同處理政務的戰友和同僚。

他們的祖輩,也是和祝青臣和李钺的兩個爺爺一起造反的人。

衛平是鐵匠家的孩子,沈竹是紙紮匠家的,牧英則是馬場主奴隸家的。

李钺應道:“是,他們都在。一個威武将軍,一個鎮北将軍,還有一個尚書臺尚書令,全都在外面。”

“那他們可能被你這樣打發走嗎?”祝青臣反問道,“到底出什麽事了?你發了什麽誓?他們為什麽大晚上過來找你?”

“誰知道他們?”李钺皺着眉頭,“一天天跟牛似的死犟,也不知道跟誰學……”

話還沒說完,李钺的目光落在祝青臣的臉上。

他頓了頓,好像明白了什麽。

李钺伸出手,掐住祝青臣臉蛋上的肉,擰了兩把,低聲道:“祝卿卿,難怪,他們都是跟你學的。”

“疼……李钺,你的手是鐵鉗子……”

祝青臣疼得眼淚花都出來了,一把推開李钺的手,站在他面前,大聲問:“跟我學怎麽了?我怎麽樣?他們又怎麽樣?”

李钺大概也覺得自己太用力了,但不好表現得太愧疚,手掌貼着祝青臣的臉,胡亂揉了揉。

“日日同朕犟嘴頂牛,跟小牛犢似的。”

“一會兒不許朕殺人,一會兒要遷都,一會兒又要開鑿河道,現在還直接跑到宮門前來,找朕要說法。”

“祝卿卿,你敢說,他們不是跟你學的?你不是跟他們一模一樣?”

這可是他們見面以來,李钺頭一回在祝青臣面前用自稱。

祝青臣叉着腰,振振有詞:“他們又沒說錯。大臣在外面死谏,你不出去問問他們所為何事,竟然還派禁軍打他們!”

李钺連眼睛都睜大了,震驚問:“我什麽時候說要打他們了?”

“剛剛!”祝青臣目光堅定,“我都聽見了!”

“只是讓禁軍把他們拉走,別在宮門前堵着,哪裏打了?”

“那他們不肯走,禁軍非要拉他們走,一來二去,你來我往,不就打起來了嗎?”

祝青臣伸手去拉他。

“走,李钺,我們出去看看,正好我也好久沒見他們了。”

“不去。”

李钺的脾氣也上來了。

他穩穩站在原地,拽了一下祝青臣的手,把他拉回來。

他不想出去見那群大臣,更不想冒着雪把祝青臣帶出去。

他可是皇帝!

皇帝做什麽事情、帶什麽人回來,需要向大臣解釋報備嗎?

簡直是倒反天罡!

偏偏祝卿卿還要為了他們,跟他犟嘴!

真是氣死他了!

祝卿卿在,那就文雅點……龍顏大怒!

“祝卿卿,你再站在他們那邊,朕就……”

李钺揚起手,作勢要打。

祝青臣躲都不躲,一點兒都不怕,就站在李钺面前,定定地看着他,迎上他的目光。

“李钺,你竟敢打我!你還連名帶姓地喊我!”

“我什麽時候連名帶姓地喊你了?”

“‘祝卿卿’,你喊我‘祝卿卿’了!”

“你大名叫‘祝卿卿’?那我大名叫‘李月月’?”

李钺的手掌落下,祝青臣下意識伸手去推他。

“李钺,你敢打我,我跟了你十八年,你……”

下一刻,李钺的手掌落在祝青臣的屁股上。

祝青臣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眼睛睜得圓圓的,呆呆地看着李钺。

這是打架嗎?這明明是占便宜!李钺在占他的便宜!

李钺對上他不敢相信的目光,也沉默了。

天地良心,他本來只想拍拍祝青臣的腦袋,後來覺得拍腦袋不太好,可能會變傻,就想拍拍肩膀。

但是又怕祝青臣這個小身板承受不住,就想拍拍腰。

可是夭折夭折,拍腰的寓意也不大好,那就再往下……

最後就變成這樣了。

殿中一片死寂。

兩個人面對面站着,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門外再次傳來宮人的聲音。

“陛下,幾位大人不願離去,一定要守在宮門外,求見陛下。”

聽見旁人的聲音,祝青臣和李钺才像是被人推了一把,回過神來,有了反應。

李钺再次沉下臉色,滿臉不耐。

他都說了,他帶回來的這個人就是太子太傅,這群大臣還沒完沒了的。

砍了!全砍了!

忽然,一股不知名的疼痛從他胸口傳來。

李钺低下頭,只見祝青臣攥着拳頭、咬着牙,鉚足了勁,一腦袋撞在他的胸膛上。

他甚至還像馬匹一樣,在地上蹭了蹭腳,争取使出最大的力氣!

——可惡的李钺,叫你摸我屁股!撞死你!

——撞、死、你!

李钺張開手掌,按住他的腦袋:“祝卿卿,你以為你是鐵頭?”

祝青臣沒心思和他開玩笑,甩了兩下腦袋,掙開他的轄制:“走!出去看看!”

李钺沉默不語,祝青臣扭頭要走:“那我自己出去,你在這裏等我。”

忽然,李钺伸出手臂,單手攬住他的腰,把他抓了回來。

祝青臣蹬着腳,奮力掙紮:“都說了我自己出去了!”

李钺卻道:“穿上鶴氅。”

*

宮門外,風驟雪疏,宮燈明滅。

雪地裏,兩列禁軍赤手空拳,将前來求見的十來個大臣團團圍住。

為首的大臣有三個,正是祝青臣方才提到的衛平、沈竹和牧英。

中間的沈竹懷裏抱着牌位,三人穿着素色便服,齊齊跪在宮門前,目光堅定,望着頭頂巍峨高聳的宮牆城樓。

是,他們都是祝青臣的知交好友,這次過來,就是要給祝青臣讨一個說法。

十年前,分明是陛下自己抱着祝青臣的牌位,以夫君的身份,為他披麻戴孝,在他的靈堂上許諾發誓,此生不納後宮,唯有祝青臣一位皇後。

還請了他們這些好友作見證。

可這才過了幾年?

昔日靈堂起誓,言猶在耳,陛下轉眼就從外面帶了個小公子回來。

不論這位小公子與祝青臣有多相似、不論陛下覺得他有多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既然發過誓,那就不能食言!

既然他們身為陛下與太傅的好友,那就有責任提醒陛下!

與祝青臣共事過的鳳翔老臣都這麽想,也都這麽幹了!

他們也知道,陛下強勢,這些年來,大權獨攬,說一不二,若是惹惱陛下,他們絕對沒有好下場。

可正是因為陛下說一不二,他們才要連夜趕來,若是拖拖拉拉、瞻前顧後,只怕明日,冊封的旨意都下來了!

他們抱着必死的決心過來,生死不計,只要陛下一個說法。

可某些大臣顯然不這麽想。

他們是李钺一統天下後,後來投降歸順、入朝為官的世家子弟。他們見都沒見過祝青臣,這次過來,完全就是湊個熱鬧。

見禁軍都出來了,世家大臣上前勸說。

“兩位将軍、沈大人,你們快帶着其他人回去罷。”

“陛下已經派了禁軍過來,再鬧下去就不好收場了。”

“你們的脾氣也是太倔,陛下當年不過一時傷感,随口發了個誓,足足守了十年,惹得百姓非議,也足夠了。”

牧英松了松手腕,正色道:“陛下一言九鼎,說要給太傅守一輩子,說好了一輩子,那就是一輩子。如今天下人人都知道,太子太傅與陛下……陛下說甩開就甩開,太子太傅該當如何?”

“再說了,王大人,鳳翔百姓人人供奉祭拜太子太傅,傳唱陛下與太子太傅情深義重,何時非議了?你可不要胡說。”

“你……你你你……我可是好言相勸,你們……”

王大人說不出話來,拂袖離去,另一個大臣接力而上。

“牧将軍,話不能這麽說,王大人說的有道理,自古王侯将相三妻四妾,有何不對?”

“陛下乃一國之君,為太傅守節十餘年,也算足夠了,總不能讓陛下一直守着他罷?”

“我就沒聽過哪個皇帝為了太傅守着的。雖說陛下春秋鼎盛,但也要為國本計,總不能一直寡着……”

衛平冷哼一聲:“劉大人,你的算盤倒是打得響亮。十年前,你就想把一雙兒女塞進陛下後宮,最後被陛下臭罵一頓,拉出去打了三十大板,押進天牢。”

“怎麽着?你那雙兒女留了十年,還想着把他們塞進宮?你還記得你是怎麽從天牢裏出來的麽?你朝天大喊三聲,‘陛下與太子太傅天生一對’,陛下才開恩放你出來。”

“你現在倒是嘚瑟起來了?”

“你……”劉大人漲紅了臉,甩袖離開。

又一個大臣上前,這回換了策略,溫言相勸。

“兩位大人、沈大人,陛下心意已決,你們就算在這裏跪到天明,也無法轉圜啊。”

“況且,陛下都說了,那位小公子就是太子太傅。或許那位小公子真是太子太傅轉世,也未可知,不如等明日再看?”

沈竹抱着牌位,跪在地上,腰背挺直,目不斜視:“陳大人,子不語怪力亂神,什麽輪回轉世,簡直是胡言亂語!”

“祝青臣就是祝青臣,天上地下、千年萬年,只有一個祝青臣!”

三人齊齊跪好,雙手扶地,俯身叩首,再次朗聲道——

“臣衛平——”

“臣沈竹——”

“臣牧英——”

“攜十餘位鳳翔老臣、請太子太傅牌位,求見陛下!”

宮門外,長街盡頭,十來個老人家提着燈籠,在雪地裏躊躇着,朝這裏張望。

他們自己或家裏人,都是受過祝青臣恩惠的。

他們心中感念祝大人,也知道陛下在為祝大人守着。

所以……

大清早的,陛下帶着一個白衣裳的小公子,騎馬穿過長街,他們都看見了,心裏也都有了疑影。

雖然家裏人極力勸阻,但他們聽見動靜,還是想出來探個究竟。

陛下是不是真的中邪了?

祝大人是不是真的要被陛下抛到腦後了?

一個又一個十年過去,等他們都走了,還有誰會記得祝大人?

天地之間,一片肅穆。

不知過了多久,衛平、沈竹與牧英三人對視一眼,再次俯身叩首。

雪花落在他們的肩背上,額頭磕在冰冷的雪地上。

“臣……”

正當此時,遠處宮道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祝青臣披着正紅的毛絨披風,迎着風雪,朝這邊快步跑來。

“衛平、沈竹、牧英,是我,我回來了!”

李钺只穿着一身單衣,跟在祝青臣身後,在他被絆了一跤、整個人往前撲去的時候,單手攬住他的腰,把他從雪地裏撈起來。

李钺跟抓着一只小雞仔似的,夾着祝青臣。

在祝青臣看不見的地方,李钺神色陰鸷,微微擡起下巴,頗具威壓的目光掃過在場所有人。

他一言不發,到來的瞬間,兩列禁軍齊刷刷抱拳行禮。

“陛下!”

方才還輪番勸說祝青臣的好友的大臣們,腿腳一軟,直接跪了下來,膽戰心驚地彎腰磕頭。

“拜見陛下!陛下萬歲!”

李钺仍舊不置一詞,只是擡起手,手指一點,不知道點了誰。

禁軍快步上前,身上盔甲敲擊作響。

祝青臣的三個好友,都以為他們要被抓起來了,已經做好了束手就擒的準備。

可是下一刻——

禁軍上前,一左一右,把方才勸說他們的王、劉、陳三位大人,架了起來。

三人震驚,大喊出聲:“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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