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八歲

第15章 十八歲

昨日從雪地裏帶回祝青臣,李钺紅了眼眶。

夜裏看見李钺身上的傷疤,祝青臣也哭了一場。

今日察覺李钺不像以前一樣愛熱鬧,祝青臣又要哭了。

他們總是被對方牽動着情緒,哭哭笑笑,像一對小傻蛋。

祝青臣推開李钺的手,用衣袖胡亂擦了把眼睛,正色道:“我還沒哭呢。”

他忽然想起什麽,照着李钺的胸膛給了他一下,然後叉着腰,重新燃起嚣張氣焰:“李钺,你裝睡!你騙我!”

“沒騙你。”

這話說來,李钺自己也沒有底氣。

其實祝卿卿喊他的時候,他還很精神,特別精神。

但是……

反正他不得不睡。

李钺道:“本來喝了點酒,暈暈乎乎要睡着了,結果你跟個小蜜蜂似的,在我耳邊嗡嗡嗡,我就醒了。”

祝青臣問:“你什麽時候醒的?”

“你說我是‘鳏夫’的時候。”

祝青臣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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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命,偏偏是這個時候。

李钺笑了笑,捏捏祝青臣的臉頰:“祝卿卿,這有什麽好難過的?”

“你上山去修仙,我留在這裏,本來就是鳏夫。鳏夫就要恪守男德,深居簡出,不能和外男打交道,更不能和外男說笑玩樂……”

“停停停,你在說什麽亂七八糟的?”祝青臣打斷他的話,“誰定的規矩?鳳翔城的鳏夫寡婦都能吃能睡,能跑能跳的。”

“自然是我給自己定的規矩。”

“你……”祝青臣無奈,“嚴肅點。”

“好。”李钺收斂了面上笑意,捧着祝青臣的臉,定定地望進他的眼裏。

他正色道:“祝卿卿,別胡思亂想。”

“天底下的人不都是這樣?小的時候喜歡玩樂,長大變沉穩了,就不喜歡了。”

“我不是因為你才不玩樂開宴會的,也不是因為你才跟他們疏遠的,與你無關,你不用想太多,更不用覺得愧疚。”

祝青臣明顯不信,同樣定定地看着他。

李钺大概也覺得這個理由不太有說服力,沉默片刻,又道:“祝卿卿,實話跟你說。”

他神色嚴肅,引得祝青臣也不由地認真起來:“嗯。”

“我之所以不和他們一起玩樂,是因為他們總是欺負我。”

啊?

祝青臣歪了歪腦袋,幾乎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他們、欺負、李钺?

大臣、欺負、皇帝?

李钺一本正經:“沒錯,他們欺負我了。”

祝青臣保持冷靜,問:“那他們是怎麽欺負你的呢?”

李钺委屈巴巴道:“他們不讓我給你修陵寝。”

祝青臣疑惑:“啊?”

“他們不讓我每日出城去看你。”

“啊??”

“他們還不讓我帶着你的信物,遠征西方。”

“啊???”

祝青臣徹底震驚了。

他幾乎能想象到,李钺獨斷專橫、一意孤行,底下朝臣跪了一大片的場景。

“你就管這個叫‘欺負’啊?”

“嗯。”李钺颔首,“這也不許,那也不讓,他們這就是在欺負朕。他們先欺負朕,朕只是不與他們宴飲,又沒有處罰他們,不算過分罷?”

祝青臣再次哽住。

好像有點道理。

等一下,他好像被李钺繞進去了。

祝青臣試圖反駁:“但是……”

李钺摸摸他的腦袋:“沒有‘但是’,我又沒有封閉自己,只是不與他們宴飲罷了。前幾日還和他們一起打獵,昨夜晚膳,你還吃了我抓回來的鹿肉,你忘了?”

這倒是真的有。

“別胡思亂想。你要是喜歡宴飲,明日再讓他們進宮來陪你,我也陪你。”

“唔……”祝青臣搖搖頭,“不用了,今日他們都喝了不少,要是明日繼續,只怕都爬不起來了。”

“也好,過幾日再讓他們來。”

李钺揉亂他的頭發,起身下榻。

“我去擦擦身子,準備好。”

“準備好什麽?”祝青臣頂着亂糟糟的頭發,疑惑地擡起頭。

“給我擦藥。”李钺正色問,“祝卿卿,你忘了?”

“噢,沒忘。”

被他這麽一打岔,祝青臣也暫時把那些煩心的事情抛到腦後去了。

他爬下小榻,來到床頭,拿出藥膏,就坐在床上等李钺。

李钺則轉去屏風後面,擦身子、換衣裳。

水聲傳來,祝青臣發了一會兒呆,忽然想起什麽事情。

“李钺,那個水是我用過的!”

“不要緊。”

“我讓他們再送一盆……”

“不用麻煩。”

李钺站在屏風後面,把巾子丢進銅盆裏,探手進去,攪弄兩下。

他和祝青臣說了這一會兒話,原本溫熱的水,早就冷了下去。

不過也不要緊。

李钺擰幹巾子,擦了把臉,然後擦擦身上。

随着擦洗,酒氣漸漸散去,李钺的雙眼也愈發清明。

其實祝卿卿方才說的話,都沒說錯。

這幾年來,他是和好友們疏遠了。

好友們不讓他給祝卿卿大修陵寝,說勞民傷財,若是祝青臣天上有知,一定不樂意。

不讓他帶着祝卿卿的信物,遠征西方,說以戰養戰,絕非長久之計,若是祝青臣天上有知,一定會讓他們休養生息。

每當他們搬出祝青臣來,李钺都辯不過他們。

反複幾次,李钺就煩了,不願意再理他們。

他們原本是同道中人,結伴同行。

可自從祝青臣離開後,好友們悲痛之後,便懷着悲痛,繼續往前走,李钺卻留在原地,要等祝青臣回來。

從此他們不再同道。

分道揚镳,本就是十分尋常的事情。

除了好友,城中其他人,包括今日入宮的幾位老人家,每回見到他,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李钺知道他們想說什麽,無非是勸他節哀,保重身體。

那些無用的客套話,李钺早已經聽厭了。

所以也不想理會他們。

久而久之,帝王李钺,就成了孤家寡人。

可他不想讓祝青臣知道。

這不是祝青臣的錯,是他自己的緣故,是他自己選的。

他不想讓祝卿卿難受,更不想讓祝卿卿對他愧疚。

李钺把巾子丢回銅盆,深吸一口氣,平複心情,走出屏風。

祝青臣已經捧着藥膏,在床榻上等他了。

他拍拍床榻:“李钺,快來。”

“來了。”

李钺在床上坐下,熟練地解開中衣,整個人靠在床頭,兩只結實的手臂也架在床頭。

祝青臣仔細看看他身上:“怎麽感覺抹了藥沒什麽用?傷疤顏色都沒淡。”

李钺道:“才抹了一次,能看出什麽?我身上黑,多抹幾次看看。”

“噢。”祝青臣用手指沾了點藥膏,輕輕抹在他的傷疤上。

李钺垂眼,看着祝青臣認真的神色,暗下決心。

要是祝卿卿喜歡意氣風發的将軍李钺,不喜歡二成熟穩重的帝王李钺,他也可以裝一裝。

只是這十年來,他孤身一人、踽踽獨行,祝青臣還記得的李钺是什麽模樣,李钺自己卻不記得了。

李钺眉頭緊鎖,極力回想十年前的自己是什麽模樣。

忽然,他清了清嗓子,模仿少年時清亮的嗓音,喊了一聲:“祝卿卿!”

祝青臣緩緩擡起頭,皺着小臉,表情複雜:“幹嘛?你嗓子壞了?喝酒喝壞了?”

李钺眨眨眼睛,無辜地看着他,又道:“祝卿卿,沒有呀。”

他甚至用上了尾音上揚的語氣詞。

“蒼天吶!”祝青臣放下手裏的小藥罐,在李钺的腹肌上胡亂擦了擦手,撲到他身上,就要去撬他的嘴。

李钺疑惑,掙紮之餘,還不忘保持自己的少年音:“祝卿卿?你幹嘛?怎麽了?”

“你沒感覺到嗎?”

祝青臣騎跨在他的腰腹上,按着他的腦袋,一本正經道——

“有只蛐蛐卡你嗓子眼裏了!”

李钺沉默了。

祝青臣神色慌張,語氣焦急。

“快張開嘴!我給它抓出來!李钺,聽話,別諱疾忌醫!”

只是他喊着喊着,自己都沒忍住笑出聲來。

“快讓祝卿卿小大夫給你看看,快呀……撲哧——哈哈哈!”

祝青臣笑倒了,軟軟地趴在李钺懷裏,笑得要斷氣,整個人一抖一抖的。

“你幹嘛忽然這樣說話?拿腔作調的,樂死我了……”

李钺略一皺眉,終于恢複正常語氣:“祝卿卿,不許說那個字。”

“噢。”祝青臣改了口,“太可樂了。”

他扶住李钺的臉,認真地看着他,又問了一遍:“你幹嘛要那樣說話?”

直到此時,李钺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多麽好笑的事情。

他竟然試圖在祝卿卿面前,假扮的自己。

李钺別過頭去,避開祝青臣的目光,不願多說。

祝青臣追上去,湊到他面前,看着他:“嗯?”

李钺拍了一下他的屁股,面不改色:“祝卿卿,剛抹的藥,你撲上來亂動,全蹭掉了。”

“沒關系,我等會兒再幫你抹一層。”祝青臣好奇地看着他,“為什麽啊?幹嘛不說話?”

實在是難以啓齒。

要是說出口了,會被祝青臣笑話整整十年的。

偏偏祝青臣不依不饒,非要問一個答案。

李钺沉默良久,終于喊了一聲:“祝卿卿。”

祝青臣也應了一聲:“嗯?”

李钺朝他招招手,祝青臣眼睛一亮,湊近前去,還故意拿他取笑。

“怎麽不讓你嗓子裏的蛐蛐說話了?”

下一刻,李钺雙手掐住祝青臣的腰,直接把他舉了起來。

“嗷!”

祝青臣連喊都來不及喊,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被李钺按在了床榻上。

身下是軟和的被褥,眼前是李钺嚴肅的神情。

但祝青臣就是忍不住想笑。

李钺試圖制止:“祝卿卿,不許笑。我們都喝醉了,忘掉剛才的事情,也不許告訴別人。”

“噢……”祝青臣抿緊唇角,看着他,還不到一息就破功,“撲哧——”

“不許笑。”

“我知道……”祝青臣跟上了岸的小魚似的,蜷起身子,“但你掐着我癢癢肉了!”

李钺低頭一看,收回按在他腰上的手:“好了,不許笑。”

“嗯……”祝青臣躺在床榻上,深吸兩口氣,努力憋笑,平複心情。

覺着差不多了,他便舉起右手,正色道:“李钺,我發誓,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李钺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祝青臣握住他的手,用自己的拇指按了一下他的拇指。

“蓋個章,要是我說出去,我就變成小豬。”

李钺皺眉,似是不解:“你本來就是,還用變嗎?”

祝青臣兇巴巴地看着他,低下頭,腦袋惡狠狠地撞在他的胸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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