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青臣傳

第16章 青臣傳

西北寒冬的天暗得快。

祝青臣和李钺只鬧了一會兒,窗外就全黑了。

祝青臣捂着撞疼的腦袋,倒回床鋪上,小聲抱怨道:“李钺,你是鐵人。”

李钺手臂撐在榻上,俯下身,同樣認真地看着他:“祝卿卿,那你就是小鐵頭。”

祝青臣皺着小臉,推了他兩把:“我沒力氣,不跟你玩兒了。你自己再抹點藥就睡覺吧。”

李钺問:“我自己抹?”

“對呀。”祝青臣點點頭,“你自己抹吧。”

李钺拍了一下他的屁股:“你剛才趴在我身上的時候是怎麽說的?你說你把我身上的藥膏擦了,你再幫我抹。”

“可是我手酸。”祝青臣一邊說着,一邊舉起手,“你看。”

為了驗證自己的說法,祝青臣的手剛擡起來,馬上就掉下去了。

祝青臣道:“要不然你先幫我捏捏手?等我的手不酸了,我再給你上藥?”

李钺無奈,最後掐了一下他的腰間軟肉,坐直起來。

祝青臣笑了笑,鑽進被子堆裏:“那你自己上藥啦,我先睡了……”

話音未落,李钺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唔?”祝青臣擡起頭。

Advertisement

李钺握着他的手,捏着他的手指,霸道地把他的手指塞進盛膏藥的小瓷罐裏,蘸點藥膏。

把他的手指當挖藥的小勺子用。

祝青臣不敢相信地睜圓眼睛:“李钺,你幹嘛?”

李钺抓着他的手,讓他把手指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他正色道:“說好的你給我上藥,就得你給我上。”

好幼稚一皇帝!

祝青臣掙紮了一下,試圖收回手,但是李钺緊緊地握着他的手,不肯放松。

兩個人拔河。

李钺雲淡風輕,祝青臣咬着牙,連牙上的勁都用上了。

但就算這樣,最後還是祝青臣輸了,他也不好再多說什麽。

畢竟……确實是他說的,要給李钺上藥來着。

随便他吧。

祝青臣生無可戀地躺在榻上,任由李钺擺弄他的手指。

祝青臣用另一只手捂住眼睛:“你快點,我想睡覺了。”

李钺低着頭,認真抹藥:“藥沒抹完,不許睡,等我一起睡。”

“那你倒是快點呀。”

“別催。祝卿卿,是你說你要給我抹藥的,你要對我負責。”

“別說得那麽奇怪好不好?好像我調戲了‘良家婦男’似的。”

“我本來就是。”李钺道,“我本來好好地守着寡、當着鳏夫,可惡的祝卿卿闖進我家,打着上藥的名義,把我看光,對我‘上下其手’,還不對我負責。”

祝青臣坦率承認:“那好吧,我錯了。”

李钺故意問:“錯哪兒了?”

“我錯在——”祝青臣提高音量,“早朝的時候,不該說你文采變好!李钺,你又用錯成語了!”

“朕明日就讓他們把書改了。”

李钺無奈,只能愈發握緊祝青臣的手,讓他給自己“上藥”。

冰涼的藥膏、溫熱的手指、滾燙的胸膛。

祝青臣的指尖像是蘸了墨的畫筆,被李钺握在手裏,來來回回,四處游走。

不知過了多久,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祝青臣閉着眼睛,昏昏欲睡,小聲道:“李钺,你身上怎麽越來越燙?都可以烤肉了,我明日想吃烤肉。好了沒啊?抹半個時辰了,這是什麽……”

下一刻,兩個人同時察覺到不對勁——

李钺呼吸凝滞,動作微頓。

祝青臣倏地睜開眼睛,扭頭看他。

同一瞬間,兩個人像是被燙到一般,迅速松開手。

“李钺……”

“朕抹好了。”

李钺轉過身去,吹滅蠟燭,也不蓋被子,直接就在祝青臣身邊躺下。

祝青臣翻了個身,背對着他,把自己埋進被子裏,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半張臉。

兩個人再沒和對方說話。

只有祝青臣躲在被子裏,小聲說了一句:“朕朕朕,朕個沒完。”

李钺大概率聽見了,但也沒說什麽。他枕着手臂,躺在祝青臣身邊,拽過一床新的毯子,搭在腰腹上。

床榻不大,但兩個人都跟避嫌似的,離對方遠遠的。

不敢靠近,也不敢冒犯。

窗外風聲呼呼,不知過了多久,兩個人同時翻了個身。

李钺下意識張開手臂,祝青臣順勢滾進他懷裏。

不知不覺間,兩個人又重新抱在一起,親密無間。

*

翌日清晨。

日光被厚重的簾子遮擋在外。

祝青臣躺在床上,懷裏抱着李钺的枕頭,身上蓋着李钺昨夜蓋的被子,微微仰起頭,睡得正香。

忽然,窗外一陣勁風襲來,砸在窗扇上,“嘩啦”一聲響。

祝青臣隐約被吵醒,眼睛還沒睜開,先探手摸摸身邊。

“李钺?李钺?”

祝青臣摸了半天,沒摸到人,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環顧四周。

“人呢?我的土匪皇帝呢?”

床榻上只有他自己,李钺不知去哪裏了。

而此時,門外侍奉的宮人聽見動靜,連忙敲門。

“太子太傅可是醒了?我等進來了。”

“進來吧。”祝青臣揉着眼睛,從床上坐起來。

裏間殿門打開,十來個宮人魚貫而入。

兩個宮人捧着熱水與巾子,兩個宮人捧着祝青臣今日要穿的衣裳,兩個宮人捧着早膳。

還有兩個宮人,走上前來,分別挽起榻前垂落的帷帳。

祝青臣抱着被子,坐在榻上,問:“李……那個、陛下呢?”

“回太子太傅,陛下早起練武去了,就在外面。”

宮人笑着上前,推開側對面小榻前的窗扇。

果然,李钺就在殿外空地上。

他束着頭發,穿着武服,手裏扛着一柄長刀,背對着祝青臣,正揮得獵獵生風。

方才吵醒祝青臣的動靜,也是他揮刀破風的聲音。

祝青臣揉了揉眼睛,不解道:“好好的,怎麽忽然耍起刀來?”

宮人笑道:“太子太傅有所不知,陛下天不亮就起來了,傳了兩桶冷水,沖了澡,然後就……”

祝青臣想起昨夜的事情,臉頰一紅,連忙喊停:“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用再說了。”

宮人伸手要扶他:“我等服侍太子太傅洗漱罷。”

“有勞。”祝青臣應了一聲,剛準備把手伸過去,瞧見宮人面上過盛的笑意,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這群宮人,從進來起就在笑,一個勁地笑什麽?

祝青臣是這樣想的,也就這樣問了。

宮人忙道:“陛下與太子太傅感情甚篤,我們自然高興。”

“我……”祝青臣試圖解釋,但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和李钺确實算不上清白。

抱也抱了,摸也摸了,他還摸到了一些不該摸的地方,當然那也不能怪他,那時是李钺握着他的手呢。

都這樣了,他還要假惺惺地旁人面前說什麽沒有關系、不要亂想,簡直矯情得很。

不過……難怪李钺要一大早去習武。

祝青臣搖了搖頭,把雜念甩出腦袋。

宮人們服侍他洗漱,又體貼地把早膳擺在窗前小榻的桌案上。

太子太傅可以一邊欣賞陛下習武的英姿,一邊用膳!

祝青臣看出他們的小心思,張了張口,想要制止,猶豫良久,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他确實喜歡看!

這樣的安排甚得他心!

擺好早膳,宮人們說了一聲“太子太傅慢用”,便要下去。

臨走之時,他們又想起一件事情。

“太子太傅,方才尚書令沈大人,派人送了一個木匣子過來,說是太子太傅要的書冊,陛下讓我們收着,現如今就放在外間。”

祝青臣一聽這話,連忙道:“快拿進來。”

“是。”

那是個很簡樸的木匣子,匣子上貼着封條,是沈竹的筆跡——

“太子太傅親啓。”

送來的時候說是書冊,可是打開匣子,裏面卻是一份尚未裝訂的手稿。

最上面一頁紙,又是沈竹寫給他的——

“史官手稿,贈君一觀。若有不盡之處,萬望見諒。”

沒錯,這就是昨日,祝青臣找沈竹要的“書”。

歷朝歷代,立國之後,都有史官撰寫當朝實錄,以傳後代。

祝青臣想知道這十年來具體發生了什麽事情。

問李钺,李钺總是不肯多說。

問好友,好友礙于李钺威嚴,也不敢多說。

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看史官實錄!

沈竹最後附言:“另,陛下時常插手史書撰寫,廢稿頗多,君自裁奪。”

這有什麽好插手的?史官不是有什麽就寫什麽嗎?李钺管史官幹什麽?

祝青臣不懂。

他一手握着勺子,舀起一勺燕窩粥,送進嘴裏,一手拿起手稿,随便看看。

不得不說,史官寫的比旁人說的,條理清晰多了。

帝王登基,東征西戰。

開國群臣,朝中局勢。

農耕田獵,蒼生大計。

應有盡有,很是詳盡。

祝青臣看得出神,在心中慢慢勾勒出當今天下圖景。

他又喝了一口燕窩粥,自然而然地翻過一頁紙。

下一刻,他整個人都愣住了,含在嘴裏的燕窩粥差點噴出來。

四個大字映入眼簾——

祝!

啊?!

祝青臣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睛!

祝?這是什麽東西?

前面不都是按照年份,一年一年算下來的嗎?

怎麽到他這兒,忽然就變成傳記了?

這個祝青臣是誰?不會是他吧?

為什麽要給他立傳啊?

祝青臣不自覺蜷了蜷腳趾,硬着頭皮,繼續往下看。

——祝青臣,鳳翔人也。其生有異象……

祝青臣只看了一句,就不敢再看,幹脆直接翻過這幾頁,想看看其他東西。

還有這麽厚一疊呢,肯定有其他的……

下一篇——

祝,壬寅年二作。

——祝青臣,鳳翔人也。其生時,月滿無缺……

再下一篇——

祝青臣列傳,癸卯年三作。

祝青臣不可置信地使勁往後翻。

四作、五作、六作,整整七作。

祝青臣列傳,他們寫了整整七篇,比其他所有篇章加起來都多!

實錄裏的“祝青臣”,從一開始的“生有異象”,變成“生時月滿無缺”,再變成“其母夢滿月入懷,後孕”,後面這句話甚至是用朱砂寫的。

他娘親什麽時候做的夢?他怎麽不知道?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走開走開!不要過來!救命啊!”

祝青臣“嗷”的一嗓子,驚恐地把手稿丢開。

他被燕窩粥嗆到,一邊咳嗽,一邊揮舞着雙手,往小榻角落裏躲。

正當此時,有人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摟進懷裏,拍拍他的後背,讓他冷靜下來。

“祝卿卿,怎麽了?做噩夢了?別怕別怕。”

關切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祝青臣循聲望去,只見李钺站在窗外。

他在外面練武練到一半,忽然發現祝青臣不對勁,所以趕緊丢下長刀,過來看看。

祝青臣猛撲上前,像貓一樣,踩在小榻和窗臺上,直接從窗戶洞裏鑽出去,抱住李钺的脖子,整個人挂在他身上。

“李钺救我!救命!”

李钺也托着他的腿,穩穩地接住他:“怎麽了?出什麽事了?有我在,別害怕。”

“就是……”祝青臣指着那些手稿,語無倫次,幾乎要哭出來,“我……我本來想讓沈竹把本朝實錄給我,我好看看這幾年發生的事情,結果……結果……”

“哇!結果我看到了七篇《祝》!那上面寫的東西亂七八糟的,說我是文曲星下凡就算了,說我娘親懷我的時候做夢也算了,他們竟然還說我會點石成金、撒豆成兵。”

“天殺的,我哪裏會這些東西?”

“沈竹他們都是文人,怎麽還相信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情?還全部安在我的頭上,把我寫得跟神怪話本裏的妖怪一樣!我剛睡醒就看見這個,吓死我了!嗚嗚——”

祝青臣光顧着控訴作傳的人,全然沒有注意到,李钺抱着他,面色慢慢變了,變得不自在起來。

他揪着李钺的衣襟,正色道:“快!你快下旨,讓史官把這些東西都燒了,不許流傳到後世!要是被後人看見,我不就變成妖怪了?”

李钺試圖澄清:“祝卿卿,他們寫的是小神仙,不是小妖怪。”

“這一看就是妖怪啊!”祝青臣催促,“快啊!你是皇帝,你快點下旨讓他們改……”

話說到一半,祝青臣忽然停了下來。

等一下,好像有哪裏不對勁。

祝青臣皺着小臉,表情慢慢冷了下來,狐疑地看着這位皇帝。

李钺垂下眼睛,不自覺偏過頭去,避開他探究的目光。

祝青臣抱着他的脖子,追過去,湊近了看他。

李钺再次躲閃,不願與他對視:“祝卿卿,再貼過來就親上了。”

祝青臣不理會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認認真真地看着李钺。

沈竹說,陛下時常插手史書撰寫。

手稿上,朱砂批注的字跡如此熟悉。

陛下插手,朱砂禦筆!

祝青臣揪着李钺的衣領,大喊一聲——

“李钺!你這個昏君,你還我清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