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親臉頰

第17章 親臉頰

降生之時,滿月入懷。

星光熠熠,彩霞滿天。

點石成金,撒豆成兵。

呼風喚雨,無所不能!

這還是人嗎?這明明就是……

李钺一本正經:“是小神仙。”

祝青臣大聲糾正:“是小妖怪!”

“小神仙。”

“小妖怪!小——妖——怪——!”

守在殿外的宮人聽見動靜,還以為出了什麽要緊事,喊了兩聲,沒聽見祝青臣回答,忙不疊推開內殿的門。

“太子太傅,出什麽事了?”

“太子太傅可還好?”

他們站在門外,環視四周,卻沒發現祝青臣的身影。

人呢?他們一直守在外面,也沒見太子太傅出去啊。

正疑惑着,一個眼尖的宮人發現殿中窗扇大開着,祝青臣的衣角還搭在窗臺上,垂落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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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手肘碰碰身邊同伴,朝他們使了個眼色。

“那兒呢。”

“哎喲!”

宮人們只看了一眼,然後紛紛捂住眼睛,轉身離開。

陛下與太子太傅也真是的,打鬧玩樂,卿卿我我,也不避着點人。

他們可什麽都沒看見!

一群人跑出宮殿,結果又在廊前撞上兩個人。

他們趕忙重新捂好眼睛,躲回殿中。

怎麽哪兒都有陛下與太子太傅?

他們什麽都沒看見!

窗外廊前,祝青臣還挂在李钺身上,李钺也還托着祝青臣的腿。

兩個人互不相讓,就這樣看着對方,避也不避。

“祝卿卿,我就是讓他們照着小神仙寫的。”

“所以你承認是你讓他們寫的了?”

“我是說,我寫的就是小神仙,不是你以為的小妖怪。”

“你承認是你寫的了?手稿上的朱砂筆跡就是你的,對不對?”

李钺對上祝青臣質問的目光,沒有再說話。

好罷,他認了,是他寫的。

史官手裏《祝青臣傳》七篇,都是他寫的。

祝青臣走後,他實在是太想念祝青臣。

光是追封追谥,遠遠不足以表達他對祝卿卿的思念。

所以,在史官着手撰寫本朝實錄的時候,他召見了所有史官,要給祝青臣立傳。

史官寫得不好,他還讓人家改,改來改去,到祝青臣回來之前,一共改了七版。

見他終于承認,祝青臣氣得要給他兩下:“點石成金?撒豆成兵?”

“你點一個給我看看,你撒一個給我看看!”

“我就說昨日朝會,你在聖旨上說我是神仙下凡,其他朝臣一點反應都沒有,還齊齊拍手叫好,我就說怎麽這麽不對勁,他們怎麽都不驚訝一下,這麽順利就接受了。”

“原來是你早幾年前就開始胡編亂造,大臣們早就習慣了!”

“現在怎麽辦?要是他們讓我當場表演騰雲駕霧,我怎麽辦?”

任誰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被寫成這副模樣,都會生氣的!

李钺抱着祝青臣,把他放在窗臺上,用手掌包住他的拳頭。

“祝卿卿,有我在,他們不敢多嘴。”

“那也不行。我總覺得,他們看我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那又怎麽樣?在他們眼裏,我早已經是獨斷專行的暴君了,他們看你的眼神,總不會比看我的更差。”

李钺頓了頓,忽然想起什麽,又補充道:“他們不敢直視你我。”

這根本就是歪理,祝青臣卻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

西北的窗戶不大,窗臺又很高,祝青臣坐在上面,竟比李钺還高一些。

李钺要微微擡眼,才能對上祝青臣的視線。

兩兩相望,一時沉默。

“反正……”祝青臣的聲音也小了下去, “反正你這樣胡編亂造是不對的。”

他認真解釋道:“實錄實錄,就是如實記錄。你這樣随意指使史官,插手史書撰寫,會被後人唾罵的。”

“怕什麽?”李钺倒是無所畏懼, “本朝議論,我尚且不放在眼裏,後人指手畫腳,又能如何?”

祝青臣然問:“膽敢議論的人,肯定都被你打了吧?打到他們不敢說話?”

李钺跟沒聽見似的,低下頭,捏一捏祝青臣仍舊攥着的拳頭。

果然如此。

祝青臣就知道。

祝青臣又問:“你都打誰了?你親自動手的?”

李钺把祝青臣的拳頭松開,又捏捏他的手指。

祝青臣湊近看他:“幹嘛又不說話?”

“就打了幾個世家臣子而已。”李钺酸溜溜道, “怎麽?同是世家出身的祝卿卿,要給他們讨公道?”

“我什麽時候又變成世家出身的了?”祝青臣道, “我不是在你家隔壁出生的嗎?當年還是你娘給我娘接生的呢。”

“祝卿卿,朕是皇帝,朕說你是小神仙,你就是,不必理會旁人風言風語。”

“那沈竹,衛平他們也沒有反對嗎?”

“沒有,他們也覺得朕沒說錯,鳳翔百姓也贊同,他們都全力支持朕為你修史書。”

這可真是……

祝青臣捂着腦袋,忽然有些頭疼。

這群人怎麽都這樣啊?

不知不覺間,李钺完全松開祝青臣的手,一寸一寸,穿過他的指縫,與他十指相扣。

李钺正色道:“祝卿卿,我不知道別人怎麽想的,但我要你流芳千古。”

祝青臣怔怔的,對上李钺堅定深沉的目光。

“朕要将你載入史冊,與前人比肩。”

“朕還要你在史冊之中屹立不倒,受萬世敬仰。”

祝青臣問:“我十三歲跟着父親料理鳳翔事務,十五歲統領鳳翔,坐鎮後方,打退草原部族十餘次,難道不夠留名青史嗎?”

李钺卻道:“朕要你是史冊千萬人當中最厲害的那個,你不能被任何人越過去。況且,朕也沒有胡編亂造,寫的都是實話,不過稍加潤色罷了。”

沒錯,李钺就是這樣想的。

祝青臣配得上天底下所有的好東西,精細吃食,漂亮衣裳,當然連他的身後名也要最好的。

帝王的勝負欲,驅使他不斷增删修補,好确保祝青臣在史書裏的至高地位。

祝青臣鼓了鼓腮幫子:“古往今來,多少能人賢士,我怎麽可能越過他們所有人?再說了,若是你我百年之後,魂歸地府,又有英雄豪傑現世,你還要怎麽改寫?”

李钺一本正經:“那我就變成鬼繼續改。”

祝青臣都被他氣笑了:“那你就真的要被後人罵死了。後人看史,一會兒一個樣,一邊看一邊罵——”

“‘這個大周開國皇帝怎麽回事?改史書改了幾百遍,簡直是大大的昏君。’”

“‘這個大周太子太傅又是怎麽回事?拳打呂尚,腳踩伊尹,有這麽厲害嗎?’”

“我們倆非但不能流芳千古,還要遺臭萬年。”

李钺道:“史書上胡編亂造的多了去了,什麽夢日入懷,斬蛇起義,也不見得全是真事。就算後人要罵,也是罵我獨斷專行,為所欲為。”

祝青臣果斷拒絕:“不要!”

他抿着唇角,同樣認真地看着李钺。

“我不要李钺被罵昏君。”

“我不要一個人流芳千古,我要和李钺一起被載入史冊。”

“我不要一個人當小神仙,我要和李钺一起做……”

一起做什麽呢?

“唔……”祝青臣想了想, “一起做土匪頭子和土匪軍師,一起做起義軍将領和軍師,一起做皇帝和太子太傅。”

他坐在窗臺上,神色嚴肅。

“随便做什麽都可以,反正不要被罵,我和李钺都不能被罵,都要好好的。”

祝青臣最後道:“我下午就去見沈竹,把史官手裏的手稿拿回來,還得向他們解釋一下,你逼着他們寫這種東西,他們背地裏肯定煩死了……”

李钺震怒:“他們還敢煩朕?他們都是自願的。”

“廢話,你把刀架在他們脖子上,讓他們寫,他們能不自願嗎?”祝青臣道, “我不管,我要把那些手稿全都收回來,一篇都不許傳出去,流傳下去,我們倆會被後人笑掉大牙的。”

李钺委屈巴巴:“祝卿卿,那可都是朕的心血。”

“那……”祝青臣頓了一下, “那我拿回來,自己珍藏,等我死了再帶到……”

“祝卿卿,不許說那個字。”

“噢。”祝青臣掩住嘴。

沉默片刻。

祝青臣碰碰李钺,小聲問:“那我下午去拿回來?”

“知道了。”李钺無奈颔首, “聽小軍師的。”

祝青臣這才高興起來,笑得眉眼彎彎,朝李钺伸出雙手。

李钺會意,同樣張開手臂,穩穩地接住從窗臺上跳下來的祝青臣。

祝青臣撲進他懷裏,小聲道:“李钺,我知道你是為了什麽。”

“八歲那年,我們倆在土匪寨裏讀書,我說我以後也要留名青史,你還記得。”

李钺抱着他,身形一僵。

被祝青臣說中了。

“我是很想留名青史,但我更想跟你一起。”

祝青臣用臉頰貼貼李钺的臉龐,李钺矜持地微微仰起頭,竭力把翹起來的嘴角壓下去。

——他不能這麽快就被祝卿卿哄好,再拿會兒喬……

原來祝卿卿都知道。

——他不能這麽快就……

祝卿卿心裏還是有他的!

——他不能……

什麽沈竹,什麽史官,什麽後人,全都滾一邊去!

祝卿卿最在乎的還是他!

李钺不再有意克制,手臂一收,緊緊地抱住祝青臣。

祝青臣窩在他懷裏,抖了抖自己并不存在的小狐貍耳朵。

李钺身後的大狼尾巴跟螺旋槳似的,有力地甩來甩去。

兩個人抱在一起,全然忘了方才的事情,又黏黏糊糊起來。

正當此時,冷風吹過,祝青臣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李钺搓搓他的胳膊:“冷了?回去罷,早膳吃完了嗎?”

祝青臣笑嘻嘻道:“還沒吃完。”

“那回去繼續吃。”

李钺把他整個兒攏在懷裏,要抱他回去。

祝青臣卻擺了擺手,神秘兮兮地說:“不用繞這麽遠,我自有辦法。”

他轉過身,踮起腳,兩只手攀在窗臺上,使勁蹬了蹬腳。

“李钺,快,幫我一把。”

李钺明白了,祝青臣本來就是從窗洞鑽出來的,他現在還想從窗戶爬回去。

李钺失笑,伸出手幫忙,托着祝青臣的屁股,把他往窗裏送。

祝青臣成功爬到窗下小榻上,回過頭,朝李钺招了招手:“李钺,快來。”

李钺啞然失笑,但也順着他的意思,手在窗臺上一撐,直接翻了進來。

祝青臣站在榻上,也張開手臂,要接住他。

李钺控制着力道,輕輕栽進祝青臣懷裏。

所以,就算祝青臣比李钺還矮一個頭,但還是準準地接住了他。

祝青臣沒喝完的半碗燕窩粥,洗漱用過的水,都還溫着。

祝青臣繼續喝粥,李钺則用他洗漱的剩水,随便擦擦身上。

他練了一早上的刀,出了汗,晾着難受,祝青臣也不喜歡。

只有侍奉的宮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這陛下和太子太傅一會兒在廊上站着,一會兒又在殿裏坐着,也沒見他們從正門走過去啊。

難不成堂堂一國之君和太子太傅,竟然結伴翻窗子麽?

*

等祝青臣喝完燕窩粥,李钺也換上了幹淨衣裳。

祝青臣把散落在榻上和地上的字紙都撿起來,重新收拾好,李钺則讓宮人把這幾日的奏章擡進來。

兩個人并排靠在榻上,挨挨擠擠地倚着同一個軟枕。

床榻太小,祝青臣扭了扭身子,伸手去推李钺。

“李钺,你壓着我頭發了,你怎麽長得這麽大一只?又壓住了!疼!”

李钺伸出手,直接攬住祝青臣的肩膀,把他按進懷裏,他才安靜下來。

李钺将手裏的奏章遞到祝青臣面前:“祝卿卿,看,他們都在恭賀太子太傅歸來,恭喜我得償所願。朕發了話,沒有人敢說你不是小神仙。”

祝青臣無奈:“那陛下就多多嘉獎他們吧,鼓勵他們多說一點。”

“這是自然。”李钺騰出手來,提筆沾墨,批複奏章——

凡是上奏章,恭賀太子太傅歸來的,都賞半年俸祿!

凡是上奏章,祝願太子太傅與陛下和和美美,恩愛百年的,都賞一年俸祿!

沈竹,衛平他們也算不虧。

前日夜裏才被罰了一年俸祿,馬上又賞了。

算算應該沒損失。

祝青臣收回目光,鼓起勇氣,準備仔細看看李钺為他立的傳。

至少不能讓李钺的文采白費。

只是……才看到第一句,他就忍不住笑出聲。

祝青臣問:“李钺,你告訴我,什麽叫做‘青臣生時,金龍墜地’?一開始不是說‘霞光滿天’嗎?怎麽到最後變成‘金龍墜地’了?”

李钺理直氣壯:“我覺得‘霞光滿天’不夠震撼,琢磨了好幾個晚上,才想到‘金龍墜地’。奇思妙想,別出心裁,朕真是厲害。”

鬧到現在,祝青臣只覺得好笑,用手肘撞了一下他的胸膛:“那你呢?你打算怎麽寫自己的出生,才好和我相配?”

“朕也‘金龍墜地’,到時候就跟後人說,咱們倆的金龍是一對的,怎麽樣?”

“不怎麽樣。天上掉龍,說得好像天上下雨一樣容易。”

祝青臣笑出聲,繼續往下看。

“李钺,你再告訴我,什麽叫做‘青臣貌若神仙童子’?”

“說你長得美。”

這點倒是沒錯。

祝青臣微微揚起下巴,自信滿滿,沒有反駁。

他又問:“李钺,你最後告訴我,什麽叫做‘青臣滿月識字,一歲成誦,三歲作詩,五歲作賦’?”

“我五歲都還沒開蒙,整天跟着你在外邊玩沙子,過家家,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我怎麽就寫詩作賦了?”

李钺同樣振振有詞:“史書上有個人三歲識千字,還有個人七歲作詩,我覺得你不能被他們比下去,就給你也安排上了。”

“那我又沒有厲害的詩作流傳下來,不是一下子就被看穿嗎?”

“怕什麽?朕是皇帝,朕說是就是,祝卿卿就是古往今來最厲害的文人!”

“你這樣根本就是亂來!”

祝青臣舉起手,按着李钺打。

“還好我回來了,而且及時發現。要是這種東西真的流傳後世,我們兩個就變成史書上的大笑話了!”

“誰敢?誰敢笑話?!”

李钺單手握住祝青臣的手腕,将他整個兒攏在懷裏。

“好了,不許再打了。天底下豈有臣子打皇帝的道理?被你打得皇威全無。”

“我不僅打皇帝,我還騎在皇帝身上呢。陛下昨夜怎麽不說?”

祝青臣扭了扭身子,掙開李钺的束縛,拿起《祝青臣傳》,繼續觀摩。

洋洋灑灑千餘字,把祝青臣誇得天上有地下無。

五歲作詩作賦,十歲舌戰群儒,十五歲統率鳳翔,十八歲功德圓滿,飛升成仙。

明眼人一看就是假的,偏偏李钺禦筆朱砂,措辭嚴謹,不容旁人質疑。

至少李钺自己,是真的确信,祝青臣不是死了,而是成仙去了的。

祝青臣看着紙上滿滿當當,塗塗改改的朱砂禦批,眸光微閃。

可以看出來,一向不愛讀書的李钺,為了給他立傳,翻遍古今史書,恨不得将古往今來所有贊美之詞都堆在他身上。

乍一看很古怪,但是字裏行間的真情實感做不得假。

就算相隔多年,隔着字紙,但只要祝青臣靜下心來,就能從正紅工整的字跡裏,感受到李钺濃烈的愛意與思念。

或許,不知道多少個寂靜的夜晚,李钺就是靠着翻閱史書,為他立傳熬過來的。

所以……

李钺應該不是故意亂寫的,他應該只是……

太想他了而已。

祝青臣低着頭,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他剛才對李钺,好像有點太兇了。

他還打李钺了。雖然打得不重,但是也打了。

也不知道李钺有沒有生他的氣。

祝青臣飛快地扭過頭,看了一眼李钺。

李钺本來在看朝臣送上來,恭賀太子太傅歸來,恭祝陛下得償所願的奏章,強壓着控制不住上翹的唇角。

所以在祝青臣看來,李钺正板着臉,面無表情。

好像生氣了,又好像沒有。

祝青臣看不出來。

趁李钺沒發現,他迅速收回目光,低下頭,繼續看手上的傳記。

他不在的時候,李钺真的很想他。

祝青臣抱着腿,坐在榻上,想着事情。

不知過了多久。

祝青臣鼓起勇氣,抿了抿唇角,回過頭,飛快地在李钺的臉龐上啄了一口。

李钺正架着腳,悠哉悠哉地靠在榻上,剛準備翻過這一頁奏章。

“啾”的一聲——

一剎那,天地俱靜。

李钺翻奏章的手停在半空,整個人都被定住了。

一個香香軟軟,溫溫熱熱的小東西,在他的臉頰貼了一下。

李钺微怔,似乎還沒反應過來,雙眼之中,眸色愈深,猶如風雨欲來。

他不自覺擡起手,用指尖碰了碰祝青臣親過的地方,轉頭看他。

祝青臣微微揚起下巴,有恃無恐地看着他。

——我親的,怎麽樣?

——我親了皇帝,冒犯天威,要讓禁軍把我抓起來嗎?

下一瞬,李钺反應過來。

于是眼中陰雲散去,日光照徹,滿是笑意與狂喜。

李钺單手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一聲,極力掩飾。

他下了榻:“朕去看看午膳做什麽。祝卿卿,你午膳想吃什麽?再讓他們給你炖一只鴿子?”

祝青臣皺起小臉:“可是我才剛吃完早飯啊,你別走啊。”

——不親回來嘛?

李钺像是沒聽見一般,加快腳步,跨過門檻,掩飾似的,朗聲傳喚宮人:“來人!來人!”

大周開國皇帝,在九死一生的戰場上都不曾後退。

在自己寝殿裏,倒是跟見了鬼似的,同手同腳逃走了。

祝青臣看着他慌亂離開的背影,氣得一拳捶在李钺靠過的半邊枕頭,把枕頭都砸癟了。

真是不解風情!

下次再想親他,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祝青臣把枕頭抱在懷裏,用力揉搓。

讨厭死了!

*

用過午膳,小睡一會兒,祝青臣便準備出宮去見沈竹。

馬車就停在寝殿外,一出門就能坐上車。

祝青臣攏着鶴氅,從寝殿出來,李钺抱着準備好的小包袱,跟在他身邊。

腳步匆匆。

“祝卿卿,真的不要朕陪你去嗎?”

“不要。”祝青臣斷然拒絕。

“你一個人去,朕不放心。”

“那麽多禁軍和宮人跟着呢,不會有事的。”

“正好朕午後無事,陪你去吧。”

“不要……”

—— “見過陛下,見過太子太傅。”

祝青臣來到馬車前,随行的宮人放下腳凳,掀開簾子,剛準備扶他上去,忽然,陛下橫插一腳,扶住了太子太傅的胳膊。

把祝青臣送上車,李钺一擡腳,也準備擠上去。

可是祝青臣伸出手,手掌按在他的胸膛上,直接把他擋了回去。

李钺擡眼,可憐巴巴:“祝卿卿……”

祝青臣努力板起臉:“你留在家裏,好好反省。”

李钺委屈道:“史書的事情,我已經反省過了。”

祝青臣卻道:“不是這個。”

“那是什麽?”李钺擡頭,神色不大自在, “祝卿卿,你又發現什麽了?”

嗯?不對勁。

祝青臣蹙眉,湊近了看他,問:“還有什麽?”

“沒有。”李钺指天發誓, “絕對沒有。”

祝青臣将信将疑:“肯定還有,你留在家裏一起反省。順便反省一下,那個……”

他環顧四周,看見到處都是宮人禁軍,直接拽住李钺的衣襟,用只有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道:“我親你的時候,你應該做什麽反應才對。”

李钺低聲道:“祝卿卿,上午是我不好,我上馬車給你演示一下,好不好?”

“不好。”祝青臣當然不肯,要是讓李钺上來,他就不用去找沈竹了。

他松開拽着李钺衣襟的手:“你已經錯失良機了,等我回來再說。”

“好罷,我在家裏等祝卿卿回來。”李钺把準備好的包袱遞給他, “一點蜜餞幹果,還有幾件厚衣裳,冷了就穿上。還有手爐,記得讓他們添炭。早些回來,有事情就讓禁軍回來找我。”

“知道了。只是去尚書臺找沈竹而已,又不是去別的地方。”

但這可是祝青臣回來之後,第一次單獨出門呢。

還是去宮外這麽遠的地方。

李钺當然不放心。

可就算他再不放心,祝青臣不讓他跟着,他也只能乖順地幫祝青臣把馬車門關上。

祝青臣在馬車裏坐好,從窗戶裏探出腦袋,對李钺道:“你下午把奏章批完,晚上回來,我再給你上藥。”

“嗯,知道了。”李钺依依不舍, “祝卿卿,我在家裏等你。”

馬車駛遠,祝青臣笑着朝李钺揮揮手。

李钺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他。

随行宮人低聲道:“遠遠看去,陛下還真像是望夫石。”

“閉嘴吧,不要命了?”

“你信不信,陛下要是聽見這話,指定高興。”

*

馬車駛出宮門,一路朝着尚書臺的方向駛去。

祝青臣上午就派了宮人,知會沈竹,他下午要過來。

因此,沈竹早早地就帶着一衆官員,在門外等候。

只等祝青臣一來,他們就——

“哇呀!祝青青,你可回來了!”

“祝青青你可不知道,這些年我們過得好苦啊!”

“小祝大人為我們做主啊!陛下他……陛下他……陛下他沒跟着來吧?沒有!太好了!”

祝青臣站在尚書臺門前,幾個從前相熟的官員“柔弱”地倒在他的腳邊,抱着他的腿,拽着他的衣擺,死活不肯松開,還用他的衣角擦眼淚。

祝青臣剛下馬車,他們就跟餓狼撲食似的沖上來。

以至于兩刻鐘過去了,祝青臣別說走進尚書臺的大門,他連一步都沒能挪動。

一片鬼哭狼嚎當中,祝青臣弱弱地問:“你們能先讓我進去嗎?”

衆人似乎是沒聽見,繼續哀嚎:“祝青青,你可不知道,你不在的這些年裏,我們過得太苦了……”

祝青臣高高地舉起手,提高音量:“事情我都知道!能讓我先進去嗎?這是在大街上!”

衆人這才聽見他的話,紛紛回過神,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衣上的塵土。

他們簇擁着祝青臣,跨過門檻,走進尚書臺正門。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訴苦。

“祝青青你有所不知,立國之後,陛下執意将都城選在鳳翔。我等力陳弊端,可陛下一意孤行,我等也難以扭轉其心意。”

“鳳翔雖好,可實在偏遠,十年來只辦了兩屆科舉。山高路遠,南方舉子長途跋涉,難以抵達,就算到了,也大多水土不服,着實可惜。”

“我等編撰書冊,意欲統一推行,可鳳翔偏遠,陛下派兵推行,卻也收效甚微。事到如今,南方用的竟還是舊朝官府編撰的書冊。”

“南邊田地江河,雖歸我大周所有,可南邊的大儒士子自視甚高,有了前兩次科舉的事情,竟提出要與都城分開科考,簡直大逆不道。”

“還有世家子弟,私底下蠢蠢欲動,幾次想與南邊串通。若不是陛下以雷霆之威鎮壓,又殺了一批世家官員,只怕他們早就反了。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還有還有,陛下長于征戰,前些年四處征讨,以戰養戰,國庫倒是充盈,可這些年來,天下應當休養生息,陛下卻執意西征,所幸我等擡出太子太傅的牌位勸阻,陛下這才斷了念頭。”

“還有還有還有,陛下總是插手史書撰寫,指使我們寫這寫那,我們是寫史書的,又不是寫話本的。若是傳出去,豈不是被後人戳脊梁骨?”

一片訴苦聲中,祝青臣一掀衣袍,在尚書臺堂前主位上落座。

尚書臺還是祝青臣在時設立的——當時還叫做政事臺。

那時李钺還不是皇帝,他也不是太子太傅,他們只是起義軍的将軍與軍師。

為了統管後方政務,祝青臣與幾個文官,征用鳳翔府衙,創設政事臺。

大概是他走之後,李钺不太會管這群文官,也不太會管這些文绉绉的事情,就直接把政事臺改成尚書臺,讓沈竹管着。

這麽多年來,李钺重用的,始終是當年跟着祝青臣的那群文臣。

李钺治國,和治軍是一個路數。

他殺了高高在上的世家權貴,把他們圈起來的土地重新分給百姓。

若是國庫空虛,他就帶兵出去打仗,搶點錢回來用用。

誰不服就殺誰。

直到如今,他上朝的龍椅後面,放着的還不是儀仗團扇,而是兩柄青銅長戟。

李钺草莽出身,他深信并且善用武力與兵權。

他知道文官有用,但他絕不會過分相信除祝青臣外的其他文官。

所以,尚書臺衆臣才會覺得自己蹉跎十年,在朝中無用武之地。

他們與陛下之間,始終隔了一層。

現在小祝大人回來了,那就不一樣了!

衆人紛紛訴苦,就連沈竹也頗為哀怨地望着他,輕聲道:“小祝大人回來就好了。”

祝青臣無奈嘆氣,大手一揮:“好了好了,你們說的事情,我大概都清楚了。”

“遷都一事,我會馬上同陛下商議。最快開春之後,就會着手準備,到時要派文臣去中原選址,你們自薦。”

“科舉不能馬虎,定好了三年一屆就是三年一屆,就從明年開始,我親自來辦第一屆科舉。”

“另外,絕不能分什麽南北科舉,開春之後,派幾個官員,帶着官服書冊,去南邊設立學宮書院,辯經講學,教他們心服口服。”

“世家子弟,我大周從來就沒有什麽世家貴族,大家都是泥腿子。與世家貴族對立的,不是你們鳳翔老臣,應是貧寒士子,要快速用科舉把寒門士子拉攏過來,與之抗衡。”

“史官寫史,不用管陛下怎麽說,我已經跟他說過了,你們寫你們的,他不會再插手了。另外,把你們之前寫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交上來,我統一銷毀。”

“陛下執意西征……我回去揍他一頓,就沒事了。”

祝青臣一口氣把他們提出的所有問題統統說完,長長地舒出一口氣,目光輪番從他們臉上掃過。

“還有事嗎?”

衆人感動得熱淚盈眶,俯身便拜:“太子太傅深謀遠慮,我等拜服!”

祝青臣架着腳,一揚手:“把大周輿圖呈上來,我仔細看看。”

“來嘞!”

幾個素來清高的文官,捧着輿圖,竟小跑着上前來。

“太子太傅請看!”

他們還是喜歡跟着小祝大人做事。

小祝大人與陛下一文一武,一同治國,這才對頭!

尚書臺一群文官圍在祝青臣身邊,歡天喜地,手舞足蹈。

*

祝青臣在尚書臺待了一下午,任命了幾個從前相熟的官員,分管諸項事宜。

料理好一切。

傍晚時分,祝青臣攏着鶴氅,抱着從史官那裏收來的《祝青臣傳》手稿,在官員們的簇擁下,離開尚書臺。

“這麽早就要回宮?怎麽不多留一會兒?”

“我們湊點錢,在臨高樓給你辦接風宴,請你吃你從前最喜歡的小烤羊排,怎麽樣?”

“要不去沈竹沈大人府上,你好不容易回來,咱們再聚聚吧?”

沈竹也點頭應了:“去我府上罷,你還沒去過呢。”

祝青臣連忙擺手:“今日不行,來的時候和陛下說好了,晚上要回去給他上藥。”

“上藥?你在宮裏還兼任太醫呢?”

“那可不?”祝青臣叉了一下腰,自信滿滿。

衆人失笑。

“又沒打仗,陛下什麽時候受傷了?”

“你咬的?還是你撓的?”

“就你那點力氣,沒有你給陛下上藥,哪裏就疼着他呢?”

雖然嘴上這樣說,但他們也不好再強留,只好将祝青臣送到尚書臺正門外。

馬車已經在門外等着了,兩列宮人,兩列禁軍,浩浩蕩蕩。

衆人一見架這勢,都被吓了一跳,連忙把祝青臣給推出去。

“這兒呢,這兒呢,太子太傅在這兒呢!”

“陛下也真是心急,就一個下午沒見着人,這麽大陣仗。”

“倒像是我們綁了祝青青,要把尚書臺踏平似的。”

祝青臣笑着,回過頭,對好友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日再聚,我從宮裏帶酒給你們。”

“好,快去罷,別叫陛下等急了。”

祝青臣的這些好友,就算從前與他同齡,如今都至少比他大了十歲。

他們滿臉欣慰地看着祝青臣,目送他離去。

祝青臣摸摸頭發,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就是……總感覺和他們差輩了。

算了,不管了。

祝青臣爬上馬車,坐好之後,朝他們揮揮手。

馬車辚辚,往前駛動。

祝青臣獨自坐在車廂裏,打開出來時,李钺給他的小包袱。

李钺給他的一包蜜餞,就剩下最後一塊鹽津桃脯了。

他倚在窗邊,托着腮,百無聊賴地嚼着桃脯,心想回去再找李钺要兩顆。

忽然,馬匹一聲嘶鳴,馬車急急停下。

祝青臣不由地往前一撲,緊跟着,他聽見馬車外傳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雍城王氏,十九代玄孫王琰,求見太子太傅!”

雍城王氏?世家子弟?

祝青臣不由地皺起眉頭。

他與世家素無往來,這個王琰當街攔他的馬車,是什麽意思?

祝青臣推開門,往外看了一眼。

李钺派來随侍的宮人即刻會意,上前解釋。

“太子太傅有所不知,這王琰是王玄素的兒子。”

祝青臣更不懂了:“王玄素又是誰?”

“王玄素……”宮人頓了頓, “前日夜裏,被陛下關進大牢了。”

祝青臣略一垂眸,想起來了。

那個時候,沈竹,衛平一衆好友在宮門外求見,有幾個世家官員冷嘲熱諷,被李钺下旨關起來了。

他記得,李钺當時說的是,擇日問斬。

所以,王琰應該是來給自己的父親求情的。

思及此處,祝青臣心中也有了決斷。

他和李钺一樣,也不太喜歡這些世家大族。

但前日的事,到底罪不至死。

李钺已經殺了一大批世家官員,再殺下去,只怕惹人非議。

祝青臣擡起頭,朝跪在馬車前的青年招了招手,示意他近前來。

王琰掙開身後禁軍的控制,從地上爬起來,快步上前,俯身行禮。

“見過太子太傅!”

祝青臣見他相貌堂堂,料想他教養不錯,便直接道:“你父親的事情,我已經知曉了,回去同陛下說一聲。”

王琰眼睛一亮:“多謝太子太傅!”

“不過——”祝青臣話鋒一轉,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或降職,或受刑,要看陛下的意思。”

王琰臉色一變:“這……”

“你父親回去之後,時時提醒他,注意言行,不要再犯。”

“是……”王琰不情不願地答應了。

祝青臣坐回車裏,王琰見他要走,連忙又道:“太子太傅請留步!”

祝青臣回頭,凝眸看他。

“太子太傅歸來,我等不勝欣喜,為太子太傅準備了接風宴,不知太子太傅可否賞臉?”

祝青臣剛準備回絕,只聽這王琰又道:“說起來,太子太傅也是世家出身,與我們同宗同源,理當更親近些,還請太子太傅移駕。”

祝青臣在馬車軟墊上坐好,抱着手,看着眼前這人,沒忍住笑了一聲。

他與這些人,同宗同源?

這群人好大的臉啊!

他原想着拉世家官員一把,日後能用則用,不能用則棄。

沒想到,世家如此恬不知恥,就這麽順着杆子爬上來了!

難怪李钺要殺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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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以為的臣臣:柔弱,幼稚,無助,比皇帝好騙多了

實際上的臣臣:敢打皇帝,敢挂在皇帝身上,敢偷親皇帝,比皇帝還兇

某位皇帝:老婆,我反省好了,什麽時候回家?我演示一下

【這幾天要準備上夾子,所以更新都挪到零點了,熬不了的小可愛可以早上醒來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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