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四人追竊
四人追竊
新州城外,一片平日裏無人問津的綠野上,大清早來了一夥人,搭帳建臺,鋪桌擺墊,煮茶切果,忙活了半個白日,等來了另一波衣着鮮亮浮誇的男男女女,四周都變得喧鬧起來。
路過的百姓見到城郊那陣仗,連連搖頭,不知這些世家纨绔要鬧騰多久,直嘆世風日下,有人只愁無米開鍋,有人卻愁無樂可作,整日變着法兒地遍地撒錢。
而那邊的世家子弟能有幾個管得着民間疾苦,來了此等場合,要麽是為家中結交權貴、攀龍附鳳與探聽消息,要麽是純粹為了享樂,家中給的銀錢不花,怕下月就不再給這個數了。
還有些純純就是來露個面,有些場合去了是沒勁兒,可不去就是下人家的臉面兒。大瑞這些年朝局不穩,人人皆知,今天升了哪個新寵妃嫔的親屬,明日就能罷了哪個世家大人的官職。人心惶惶之下,大家都要學着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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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麗予、宋玉栀現下快十五歲了,而王檀,已過及冠禮,這種場合自然是要去去。三人幾日前都接了邀帖,但都打算露個面、過個場,然後就回去新州主街上看看。
本來是這樣打算的,可今日舉辦這宴席的主兒為了找樂子,讓所有賓客都參與進來,留得久些,牽來了自己家中新買的一匹異域良駒,兇猛異常,揚言誰能駕馭它,萬兩原價分文不要,可直接牽走。
沈麗予一聽,來了興致,把宋玉栀與王檀往那叽叽喳喳的人堆裏一推,自己便去試了試那良駒。
在場的人,就連一些平日裏馭馬識馬的,都被摔了個面朝天。沈麗予這種只有勁兒和懂點馬術的人,自然也不例外。可她在家習武時久,早摔習慣了,根本不覺得疼。幾個時辰下來,摔得灰頭土臉,也逐漸掌握了些馭馬的技巧,加之争得人變少了許多,這匹良駒最後被沈麗予騎走了。
一些站在宋玉栀身邊的娘子見着沈麗予騎在馬上飛馳而過,神采奕奕,英姿飒爽,那張俊秀爽朗的面容上目若朗星,直視前方。
她們都紅着臉,低聲問,那是哪家的俊俏郎君,年至幾歲,可有婚配?
宋玉栀直接棒腹大笑,笑個半死。
王檀過來拉她一道走時,聽見有人打聽表妹是否娶妻,才一本正經地解釋,那是沈将軍的獨女,喜着男裝,尚未婚配,但家中應偏好給她擇男子為婿。這番胡話,當即氣走了幾個害羞的娘子。
回城的路上,宋玉栀一會兒笑沈麗予以後怕不是要娶回家一個小娘子,一會兒笑王檀總說胡話以後怕是娶不到任何小娘子,然後被沈麗予一把摟住細腰打鬧了一番,引不知情的路人側目。
王檀則習以為常,兩手一張,擋在兩個嬉鬧的妹妹前面,只能看着她們嬉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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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麗予把良駒牽回軍候府後,換了一身新衣,再去前堂用午膳。
她的父母受皇帝陛下宴邀,晚間才會回來。
王檀本要過來的,可他府裏來了一些宗親送的禮箱,王家仆人在軍候府就把他接走了。
大伯一家三口去了楮敦,因堂姊的舅舅三十五歲才娶妻,家中親人又只剩聶霓裳一個阿姊,只得她親自回府打點。
聶霓裳大概是發現這些年怎麽借女兒讨好秦氏都無用,已然放棄這條路,于是将沈蘭心一并帶回去。
沈麗予今日有些狼狽,沒見那位愛挑她刺兒的伯母,倒是合她的心意。可沈蘭心也被帶回楮敦了,她倒十分羨慕堂姊不用去今晨那個無趣的宴會。沈麗予與祖母說,若不是有那匹馬兒,她怕不是得悶上一整個白日。
秦氏将木筷放下,伸手擡起孫女的臉瞧,道:“你這些傷,就是騎那匹馬弄的?”
沈麗予輕嘶一聲,道:“不礙事兒,不礙事兒。師傅教訓我的時候,摔得更慘。”
秦氏不解道:“可你平日也不是喜歡騎馬的人,怎麽為那匹馬折騰成這樣?”
沈麗予答道:“父親不是生辰快到了嗎?母親想給他送一份好禮,尋了許久都沒尋到。今夜等母親回來,我就告訴她,屆時讓她把這匹良駒送給父親。”
秦氏笑了笑,道:“哎喲,真不知我們沈娘子這究竟是孝順父親,還是孝順母親了呢?”說罷,給孫女夾了塊雞肉。
沈麗予不喜吃雞肉,但還是放了入口,并告訴祖母,她下午還要出去,找表兄與玉栀一起看看主街新開的鋪子。
秦氏道:“你那書看完啦?不怕你父親回來又罵你整日出去胡鬧?”
沈麗予揮揮手道:“不怕不怕,父親就是做做樣子罷了,讓母親過來看他,從來都不是真的罵我。”
“你終歸是将笄之年的娘子了,整日這般裝束瘋跑出去,可是不願嫁人?”秦氏逗她。
沈麗予道:“嫁人?我可不嫁人!嫁人就要生小娃娃,就不能經常出門了!”
秦氏不放棄,繼續逗小孫女,道:“你難道就沒看上過哪家郎君嗎?”
沈麗予并未接話,奇怪的是,她心裏突然想到了一個名字。
見孫女若有所思,秦氏好奇道:“真的有心悅的小郎君啦?是誰呀?說出來,祖母給你把把關?”
沈麗予搖首道:“祖母,心悅于一人,是怎樣的呢?”
秦氏悠悠地道:“即是,那個人對你而言是最特別的,除那人以外,誰都不可以。”
沈麗予甚是不解:“如此一來,我豈不是心悅我的家人,心悅玉栀,心悅老宅的黃狗,還有,心悅我那只小龜?”
秦氏想起了亡夫,意味深長地道:“那不一樣。等你真遇上了,你就知曉了。
知曉什麽?
她用過膳,回到自己的寝居坐下,摸了摸書案上那形單影只的木鴉。
外祖父母那對木鴉,她都還沒有機緣送出去,就已先弄不見了一只。何談心悅不心悅的?月老都瞧不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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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過後,沈麗予換回了男裝,臉上的傷遮也不遮一下,上了點藥就出去找王檀和宋玉栀。
皇城裏,這條主街真是整日地繁盛活躍,喧嚷不停。一個又一個的新鋪子開了又換,換了再開,什麽都有的賣。
這兩“男”一女,東走西逛,吃了辣面又買烙餅,嘗了果脯又喝羊湯。原本說是只去看看新開的書坊就回來,實際上哪裏的鋪子都逛一逛,哪裏的雜耍賣藝都看一看。
走了一個時辰,見到賣糖葫蘆的,三人又停下了。
那又大又圓又亮的山楂,急得沈麗予和宋玉栀沒付完錢就開始吃了。王檀瞥了眼那兩人,沒好氣地去掏自己腰間的錢袋。
忽然,一個人從後面用力地撞了他一下。王檀并沒生氣,轉身見是一個衣衫褴褛、背部佝偻的人,彎腰将之扶起來。
那個人連連道謝,随後加快腳步,行至遠處,忽然直挺起了身板,一下拐進一條巷裏。
沈麗予見狀,嘴停了,掏出自己的錢袋付了錢。
王檀随口想問怎麽不等他給,只見沈麗予把糖葫蘆遞給了宋玉栀,就跑了出去。
宋玉栀和小攤老板要了幾張紙,把糖葫蘆包起來,又對仍舊不知發生了何事的王檀,指了指他腰間原先放錢袋的位置,也跟着沈麗予去追人了。
王檀低頭一看,不好,東西沒了,趕緊跟上宋玉栀,邊跑邊想,這麽俗套的把戲,怎麽自己沒看出來?
幾日前,王檀叔父客死異鄉的消息傳到了新州。他就一直滿懷心事,時時惆悵他這邊的王氏血脈好似受了詛咒一般,父輩那一代最後的親屬都消亡了,真就只剩他一人了。沈麗予和宋玉栀見他難受,便常拉他出來散心。
沒想到,他出門就被人偷了錢袋,還順走了母親留給自己的玉佩。表妹定是看到他的玉佩也被搶了,才勞心勞力去追人的。王檀這樣一想,又唉聲嘆氣起來。
宋玉栀追累了,停下回頭看了王檀一眼,甚是無語:這人怎麽跑着跑着還能嘆氣啊?她擡頭瞥了眼沈麗予追到哪兒了,等王檀趕上來,宋玉栀抓住他的手腕,繼續一同向前追趕。
一開始,沈麗予一個人追,大街上無人在意。
等變成三個人都在追的時候,這街上很多人就都注意到了。
不過他們也只是走過去看戲,誰都沒有幫忙的意思。畢竟幾個穿得光鮮亮麗的有錢人去追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窮人,在大瑞朝現下這世道,該幫誰,不該幫誰,他們心中自有算盤。
須臾,他們發現有一個人出來幫忙了。
人群後方有一位高大的白衣少年從馬上跳下來,解開身上的披風,與馬匹的繩索一起遞給馬旁的随從,跟上了前面那三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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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沈麗予在最前面跑,緊跟着那個偷了她表兄視若生命之物件的人。
不過那人一直跑得不快,而且越來越慢,竄到一個無人的小巷角落就停下了。
恐四周有埋伏,沈麗予停下以後,将一只手放在腰間的匕首上,警惕着巷內的一切。這把匕首是五年前從楮敦回來後,母親送自己的一把嵌着黃玉的金銅匕首,讓她時時都帶在身上。
此時此地,暫且只有她與這個竊賊在對峙。
沈麗予嘗試與那人講道理。“錢袋你可以留下,如果不夠,我這裏的,你也可以拿去,但請将玉佩還給我可以嗎?”說罷,她将自己的錢袋拿了出來。
那人舉出了一把小刀,盡管斷了半截,但仍十分鋒利,對準了沈麗予,充滿戾氣地道:“這玉佩應該更值錢吧,不然你這種富家子弟追上來做甚?”
“那是家人所贈,予我們而言才最是貴重。實際上那物件并不值錢。”沈麗予耐心講理道:“只要将這玉佩完整歸還,我可以回家再去取一些銀錢相贈,請相信我。”
“相信你?”那人先是狠狠地哼一聲,再又諷刺地大笑起來。見宋玉栀與王檀趕到時,那人又恢複了惡狠的神情,喊道:“幫手來了?我也有!”然後對四周喊了一聲暗號一樣的話。
果然,這破舊的暗巷裏頓時鑽出了五六個與那人差不多身材與年紀的中年人,将他們三人包圍起來。
如若只是她自己對付兩三個人,沈麗予自認為有勝算。可現在那兩位沒學過防身本事的居然也跟過來了,對方現在有七八人,還将她這邊三人都包圍了起來,這可怎麽辦?
沈麗予觀察着周圍的人——只有她面前那個抓着玉佩的人有利器,其餘都只抓着木棍。他們身形瘦弱,面色發黃發灰,像是受了很多苦,撐着一口氣,就為了今天搶到錢財能填飽肚子。
她心想,這樣的局面僵持下去,要麽他們三個被打一頓,丢了玉佩,要麽放這些人離去,還是丢了玉佩,要麽她去試試搶回玉佩,只是她身旁那兩位先被打一頓,然後自己回家被打一頓。
無論哪個結果,她都不喜歡。
要是有個神仙能從天而降,既能拿回玉佩,又能讓她這邊三個人不被打一頓,最好還将這些拿了錢的可憐人放走,皆大歡喜,最好不過了。
神仙,今日應該沒有了。
救星,倒是瞬間出現了一個。
就在沈麗予思前想後如何解困時,她眼前忽然掠過一個白影,好像是有個白衣飄飄的人突然從屋頂跳下來,一下奪走了那人一邊手抓住的玉佩,起身後又是利落的回旋一腳,恰好地踢掉了那人手中的小刀。
其餘舉着木棍的人見情況不好,似乎原就無心與人幹架,一股腦兒沖上去只提拉走了被人踢倒的同夥,随即都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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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白衣少年,面容俊逸,個子高挑,雙腿修長,身手矯健,看得宋玉栀眼花缭亂。
而那人轉身走向沈麗予,将玉佩遞給了她。
沈麗予見那少年似乎有些面熟,一時想不起來,道謝後再接過玉佩,本想立即遞給表兄,可看了眼手裏的東西,沒有把手伸過去。
王檀疑惑道:“怎麽了?”
沈麗予輕嘆一聲,道:“這不是你的玉佩。你的玉佩還在那人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