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逃跑新娘
逃跑新娘
新州城一連下了幾天大雨,到七月七這天,雨反就停了。
這天的月老廟尤其熱鬧,随處可見知慕少艾的年輕人。
男女婚事,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講究門當戶對、才貌相配,可誰不希望能找個自己喜歡的、最稱心如意的?
僅僅是解簽師傅的攤位前,一大早就排起了一條長長的隊。
宋玉栀也拉着沈麗予排了許久,可那條人龍也不見動一動,急得宋玉栀猶如河邊的蘆葦,搖來擺去地往解簽那攤上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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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紅娘快把宋太師的府門檻踏平了。宋太師三個兒子、四個女兒。除年紀最小的宋玉栀,其餘都已嫁娶或婚配。因其每對皆是郎有情、妾有意的天賜良緣,纏綿悱恻,蕩氣回腸,在新州城裏也是樁奇聞。
因此,好事之人都想知道,這太師府裏最後一位待字閨中的小娘子,日後将婚配何人,且是否為兩情相悅?
或說,他們更想知道,這帝都裏究竟哪個人如此幸運,能成為宋太師最後一個女婿,由此平步青雲?
宋玉栀不管那些有的沒的,只一個願望,便是未來郎婿能是自己心悅之人,就如兄長與阿姊們那樣。
可她一直未曾心儀于任何人,亦似乎沒有人對她傾心。她覺着自己好像茶坊說書人口中的那種不會有特別故事的角兒,不會有驚心動魄的緣分。
總之,每日,這梁國府上,紅娘們焦急自己手裏的郎君送不出去;國公夫人焦急自己最疼愛的小女兒不能尋得良緣,蹉跎青春;而宋玉栀更是焦急自己再不求求月老,日後怕要與一個面醜心惡的讨厭鬼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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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麗予拍着好友的肩,想讓她安心一些。玉栀這次拿的簽是“上吉”,應會是一個好兆頭。
“到了,到了。”宋玉栀拽着沈麗予,往解簽小攤前的長椅上一坐,遞過去自己的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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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解簽師傅的下巴蓄着一道尖須,邊看簽文邊用手撫須,後擡眼瞧了瞧面前的兩個人。他草扇搖啊搖,忽而在桌上一放,似是有了定斷,道:“二位誰要解簽?”
宋玉栀指着自己。
師傅撅嘴,凝眉,很快便道:“此簽,雖是上簽,卻可以是下簽。”
說完這句,他還揮了揮草扇,擋住心急發問的宋玉栀,還瞥了眼沈麗予,繼續道:“你的正緣早就到了,可你心神不定,因而與你命定之人的時機一起在變。若還是如此,你與那人可會越走越遠。”
這月老廟可靈光得很,說什麽成什麽,幾乎都是分毫不差。
宋玉栀聽見第一句解語時,心原就一沉,聽見這第二句後,已面若死灰了,不知在想什麽。
沈麗予替玉栀問道:“那,可有解決的法子?”
師傅撫了一把尖須,道:“我都點到這份兒上了,你還不懂?”
宋玉栀和沈麗予各有各的驚詫與疑惑。這句話從何而來?
“你,去提親啊!”師傅一只手往那落滿香灰的木桌上一拍,另一手先是指了指沈麗予,再指了指宋玉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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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真是怪異,後面排隊的人睜圓了眼,往解簽的攤上看去,那不是兩個男人嗎?提什麽親?
大家雖不是沒聽過類似的事,那些個官宦家裏也有幾個會養男寵,可沒聽過男人之間還能結親啊?
見衆人投來好奇及質疑的目光,師傅按耐不住了,才對攤位四周圍上來的人大喊道:“這人不是男的!”
見師傅手指着自己,宋玉栀無奈道:“旁邊這是我兄長!是家人!怎可提親?”不過是她今日出門前來了興致,心想沈麗予穿了這麽多次男袍,于是自己也想試試,怎麽就出了這樣的烏龍?
沈麗予見僅有自己沒被認出,只覺好笑。不過細想來,若她真是男子,那她一定會去和宋伯伯提親。玉栀這樣好的娘子,這世間再無第二個了。
“真的嗎?”師傅把眼睛眯成一條線地看着對面兩個年輕人。
沈麗予有板有眼地道:“是真的。因而勞煩師傅再說說,我妹妹這簽可有解法?”
宋玉栀點了點頭。
“如若不是你,那這緣分也許走得更遠了。”師傅又低頭看着那簽,意味深長地說了這樣一句,便再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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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身後排隊的人催了幾催,宋玉栀拉起沈麗予氣呼呼地離開了解簽小攤。
“我就不信這個邪了!北面鄰城還有個廟,你我改日再去!”宋玉栀憤憤不平,道:“這月老不幫忙,我找別的神仙幫忙去!”
沈麗予垂目輕笑,道:“那師傅說的是‘也許’,那也許你命定之人還在附近呢?他還說你心神不定,良緣生變。你好好地想,有沒有遇到過令你心搖的郎君?哪怕只是一瞬?”
宋玉栀想了想,皺眉道:“哪有這樣的人?就連半分半毫的心動,我都未曾有過。”
沈麗予學着話本裏學來的話,又問道:“哪怕只是覺得面前的人特別好看,特別想與他說話,這樣的人遇見過嗎?”
宋玉栀搖搖頭,道:“這怎麽算得上是心動?這樣的人太多了,像前些日赴宴見到的幾個,王檀,還有你的柴英,甚至是昨日來過的郭晚禾。那人長得好看,當然就願意與他多說話,這多尋常……诶,你臉怎麽紅了”
“我有嗎?”沈麗予本來聽見那名字,心就一驚,又聽是說成她的,心口好似過年的挂鞭,燒得噼裏啪啦的,再聽見說她臉紅了,她一下舉起兩手遮住自己滾燙的臉頰。
“你想到誰啦?是誰?哪個人讓你害羞成這樣?”宋玉栀逮住機會,正要鬧她,跳到了沈麗予跟前。
可她半個身子剛跨出廟門,就被一個孩子撞了一下。
沈麗予偏頭一看,地上有個慌慌張張爬起來的女孩,全身紅衣,豔得吓人。
宋玉栀轉身,撞着自己的人沒看清,反倒被這人一抱抱住了腰,哭着求她幫幫自己。那聲音細幼且尖,大概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
看這紅衣與妝容,不難猜到是哪裏逃出來的新娘。
月老廟兩面臨街,此時站滿了人,特別地吵,可沈麗予還是聽見不遠處似乎有一大夥人,大喊大叫地,快追過來了,于是她拉起那女孩的手,就往廟裏躲。
七月七的大日子,還有哪裏的人能多得過月老廟?
三人在廟裏的人堆中鑽進鑽出,以為能躲過去了。
好死不死,那夥人被指路指進了月老廟。那些人全都兇神惡煞的惡霸模樣,在廟裏橫沖直撞、吵吵鬧鬧,只問有沒有看到一個穿紅衣的小娘子。
他們中間還站一個臉上黑漆漆的漢子,戴一個浮誇的紅色頭飾,粗聲地喊着一個人名。
躲在月老像後喘氣的沈麗予,小聲問那女孩,道:“你叫阿溫?”
阿溫見人追進來,已然害怕得發顫,淚眼汪汪地看着面前兩人,沒有答話。
宋玉栀極快地向外探了下頭,急忙又縮回來,道:“好多人!你,打得過嗎?”
“多少人?”沈麗予問,心想若是人不多,說不定還能頂一陣子,帶她們沖出去,撐回府上就好辦了。
無奈,宋玉栀說,至少有十一二人,個個體肥肉壯,有幾個還帶了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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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心急如焚、不知所措之際,一只手輕輕地拍上了沈麗予的後背。
三人幾乎是一起回頭,都看見了一個白發蒼蒼的婆婆,精神矍铄,笑容慈祥,對她們溫柔地道:“跟我走。”
奇怪,這老者就如此簡單的一句,好似有一種莫名的神力,她們便乖乖跟上去了。
這位婆婆帶她們三人先穿過月老廟的後堂,從偏門出去後,再走出了城門,這麽一段路,仿佛一眨眼就走完了。
明明應該喊婆婆帶她們回府上那條路的,卻偏偏任她帶出了城郊。
不過城郊更好,比回軍候府好。這下自己搶了人家的“新娘”,不能給家裏帶麻煩。
那婆婆彎着腰瞧了瞧阿溫,微笑道:“別怕,沒事了。”
沈麗予與宋玉栀對視一眼,拱手向婆婆行了一個禮,恭敬道:“謝謝您今日相救。”
宋玉栀同樣恭敬地行禮致謝,見那婆婆的樣子,面色紅潤,慈眉善目,只覺老者身上一股又奇又異的氣息。
阿溫學着二人的樣子,顫顫巍巍地說謝謝,身子卻不穩,一彎腰就頭發昏,被宋玉栀扶住。
沈麗予身上還帶着半包果脯,拿出來讓阿溫吃掉。
阿溫則是一邊吃,一邊哭,用寬袖擦鼻子、擦眼睛,褪去了臉上大半的花白妝容。
聽這小花貓一樣的孩子說,最初她家中欠債,田地沒了,父母将她賣進一個大人家裏。
再是她伺候的娘子家中落難,她同樣被送進了教司,私下養着;可她那娘子後來跳河後,她便整日地挨打受罵。
然後是她被另一個大人家的打手相中,用兩千錢贖她,因她不從,教司關她餓她五日,好讓那打手等到七月七來抓她去成親。
一路上,那打手的幾個屬下幾乎是貼着花轎對她口出狂言,要趁新郎被灌醉時先奪了她身子。
她沒再順從被人推來推去的命數,撐起全身僅剩的一點力氣,拼死逃走,手上、腰上都留了傷,一路上跌跌撞撞,幸得終于“撞”到了兩個願意相助的好心人。
她得救了。
阿溫講到這裏,已是放聲大哭,似是在喊,似是在吼。
宋玉栀蹲在阿溫面前,用自己的帕子給阿溫擦眼淚,然後抱住她蜷縮又顫抖、瘦小卻堅韌的身軀,道:“你跟我回府,好不好?”
阿溫沒有說話,仍是在哭。
宋玉栀一拍胸口,道:“阿溫放心,如果我家日後落難,我一定帶你逃走!就是死,阿姊我也與你死一塊兒!”
“真的麽?“阿溫反倒認真地在問。
“當然!我宋玉栀,宋太師的女兒,我父親可是救過陛下的,家風裏最講的就是承諾與義氣!”
聽那正兒八經的胡言亂語,沈麗予先氣後笑,将倆人拉起來,道:“好了,那就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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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轉身與婆婆告別。
沈麗予問道:“我送您回家?”
那婆婆卻道:“不用,不用,你們先回去吧。”
再言相送,可婆婆還是拒絕了,沈麗予不好繼續問下去,遂行禮道別。
當她正要邁步追上宋玉栀與阿溫,她的手卻被拉住了,婆婆還遞過來一支竹簽,像是月老廟裏見到的那種。
婆婆道:“你走出去的時候弄掉的簽筒,算是你抽的。”
這樣一想,她跟着婆婆跑出去時,手一拐,好像是撞倒了什麽,聽見了一些跌在地上的聲響。原來是她撞倒了求簽筒。
但是,婆婆明明在她們前面帶路,怎會回頭去撿她弄掉的簽?
沈麗予低頭看手心那根簽,紅字刻有“中吉”二字,這又好又不好的意思,可她不在月老廟了,現在無法知曉這簽對應怎樣的解文。
婆婆還慢悠悠地道:“告予你那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這話聽在她耳邊,又像是出現在她心中的聲音。一切實在太怪異,她的疑惑全都沒問出來,卻只覺得自己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