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廟中解圍
廟中解圍
沈麗予去找宋玉栀的時候,剛走進她的寝居,就看見阿溫畢恭畢敬地站在角落裏,臉上有了一絲血色,人也精神了許多。
反倒是坐在她面前的宋玉栀,連連打哈欠,眼睛都睜不開來,桌上擺好的早點也沒吃。
阿溫昨夜被宋玉栀帶回府,吃了,洗了,睡了一宿,卻醒得比宋府其他家仆都早,天微亮就來找宋玉栀了,卻不知這個新主子不用修學、不習樂藝、不學書畫,不用起這麽早。
沈麗予笑了笑,道:“我待會去趟月老廟。如果我家裏來人找,你幫我擋擋。”
宋玉栀立即睜眼,道:“那簽還在?”
“當然!”沈麗予從袖中取出那根細長的竹片,在宋玉栀面前晃了晃。
宋玉栀又眯了眼,雙手托着下巴,腦袋一上一下、一動一動地道:”唉,那老者太神秘了,我還以為這簽第二日就不見了。”
沈麗予不是沒想到,但簽仍在她手上,那麽婆婆一定是希望她去月老廟解簽的。
她站起身,準備出去,宋玉栀拉住她,半站起身道:“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吧。”
沈麗予按下她,道:“不用,你還是回去再睡會兒吧。”然後彎着腰,逗她道:“你不怕,那近在眼前的正緣今日就上門了嗎?”
宋玉栀喟道:“我是想通了,若此人是我的正緣,那我也就是他的正緣,何須我去找他,他應該來找我才對!“
她還是站起來了,還是要跟沈麗予一起去月老廟,說起來,昨天那群人是在月老廟附近弄丢了人,不知道今天會不會去廟裏找麻煩。
阿溫聽他們說到月老廟,就一直低着頭,許是特別內疚,兩手擺弄着衣裙,弄得皺巴巴的。
沈麗予見她如此,過去拉着阿溫的一只手,道:“阿溫,你今後安心在太師府住下,別再想從前的事了。”
然後對宋玉栀道:“你若是跟我出去,這帶進府的孩子怎麽辦?總要讓府裏的人知道,阿溫現在跟你了吧。還是要到處打點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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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栀想反駁沈麗予,可又覺得她說得沒錯。但放她一個人去,萬一撞見那群惡漢,她單槍匹馬怎麽對付?
“好啦,你不用多想,我今日是女裝,他們即便昨天看見了我,今日也應該認不出來。”沈麗予的确像換了一個人,整身娴雅的夾缬對襟齊胸襦裙,雖掩不住她眉宇間的英氣,卻也為這整日穿圓領袍的娘子,添了幾分嬌俏、靈動。
又聽宋玉栀唠叨了幾句,沈麗予帶上婆婆給的簽,趁現在人還不多,趕緊去月老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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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街上的青石板上還積着昨夜的雨水。
沈麗予這鞋是新的,沒穿多少次,走過一灘灘大大小小的水跡,極容易打滑,越心急便越慢。
沈麗予來時一直在低頭,小心翼翼地看路,擡眼看自己到沒到時,一下就撞上一個硬梆梆的高東西。
唉呀,她撞上的人,是柴英。
他從月老廟門走出來沒幾步,突然被自己撞得一個趔趄,連退幾步,卻還是在站穩後,對她行了個禮致歉。
柴英,沒認出她嗎?
沈麗予忽然想到,與他重遇後,今日是第一次被他看見自己穿襦裙的模樣。
于是她往前邁出兩三步,擡頭,問他道:“不認得我?”
柴英見是她,又驚又喜。女孩身着藍色襦裙,襯得她膚白盛雪,淺淺胭紅染雙頰,彎眉似柳葉,笑眼如明月。縱是刻意精致的妝容,在她天生得極巧的輪廓之上毫不落俗。她雙目炯炯,不驕不怯,使得那張俊秀的面容上又添幾分銳氣。
面前這個沈麗予,和他五年前在密林裏見到的女孩沒有分別,一樣的靈動,一樣的令人着迷。他捏在掌心的紅紙攥得更緊了,藏在後背,道:“沈娘子,好巧——好巧。”
是很巧,還巧到了月老的跟前。沈麗予越發地想知道那根簽究竟是何解了。
“你——要去月老廟?”其實柴英更想問女孩的,不是這句。月老廟只能求姻緣,如果女孩要去月老廟,是因為誰去的呢?他真是既想知道答案,又不想知道。
可他見女孩點頭後,他愈發地問不出那一句了。
沈麗予則反問道:“你也是去月老廟嗎?”
驟然,月老廟裏面傳出很多東西被用力砸在地上的聲響。從木門裏急急忙忙地跑出來幾個人,接連撞了沈麗予好幾下,柴英趕緊過去扶穩了她。
男孩的掌心托着她尖尖的手肘,沈麗予忽然覺得自己全身都便僵硬了,一下将手拿開。
二人皆往前走幾步,先從外面望裏面發生了何事。
不過,沈麗予昨日便在這裏,早已猜的十有八九分。一看,果然是昨天的黑面漢子,帶着他那夥下屬,到月老廟鬧事了。
她本以為那夥人問幾句,至多翻個遍,找不到人就會走,沒想到還敢砸東西和打人。
見女孩關心得有些不尋常,柴英問道:“你知道那邊發生了什麽事?”
沈麗予便将昨日發生的所有,全都小聲地告訴了柴英。講完了,她又望向廟裏面的十五六個壯漢,此刻正抓着幾個住廟師傅的脖子怒聲要說法,她便去問柴英有沒有對策。
反正阿溫,她是絕對不會還回去的。那麽,報官?京兆府會不會管這些事呢?
若論道義,她認為自己幫人逃走有理有據。若論王法鐵律,她縱是搶走人家的“新娘”,可那“新娘”是不情不願,本身就有悖法理。
不過,京兆尹聽不聽她這些道理,真的難說。她從家人那裏聽來的冤枉不平之事,在這皇城裏就多得數不過來。
而柴英竟也說這事報官無用,這與他五年前立即舉發山洞反賊的決斷似有相悖。
見男孩的臉上多了一些複雜的情緒,沈麗予問道:“不如,你我聯手,打他們一頓?”說完她才覺得自己的話太過大言不慚,柴英的身手比她好上太多,自己跟他聯手也許會變成連累。
柴英低頭看女孩,笑了笑,道:“你今日穿了襦裙,與人動手應該不方便。還是讓我一個人去吧。”
見他已經傾身準備向廟裏走了,沈麗予趕緊抓住他的衣袖,小聲問道:“你打得過這麽多人嗎?”
柴英答道:“我認識他們。”見女孩驚訝得眼睛都瞪大了,連忙解釋道:“不,不,認得,我認得那個領頭的人。”
居然敢在帝都的主街上鬧事,沈麗予以為那人來頭不小。可柴英卻說,那個黑面的男人是周國舅府中的打手,不算起眼的人物,更沒有官職。這樣放肆,已是借着周國舅的名頭在外面幹了不少壞事。
沈麗予邊聽邊小聲道:“若是這樣的人,能拿得出兩千錢嗎?”
柴英問道:“兩千錢?”他聽到是贖阿溫的錢,就覺得更有問題。像這樣沒有官職的打手,在國舅府內領俸銀度日,不吃不喝攢十年才有兩千錢,怎會大手一揮就花出去?
“貪!”二人同時脫口而出,又同時捂住自己的嘴,再對視一笑。
柴英更有把握了,見那夥人在廟裏正作勢要折斷一個師傅的手,立即走入廟中。
沈麗予在外面等,聽不太清裏面的人說話。柴英與他們先說了幾句,又推搡了幾下;等柴英再說幾句後,那個黑面的男人霎時就收住了手,周圍其餘人相互看了看,滿臉不解;而後柴英伸長了左手,比了個“二”字的手勢,仿佛就是為了給門外的人看見一樣,與那領頭靠得更近,又說了許多。
等廟裏那夥人很快就從另一邊門出去了,沈麗予四周圍觀着的百姓接連驚呼。
有些人和沈麗予一樣,走入廟裏,扶起那幾位師傅,再搬好被砸在地上的東西。其餘的見不着一場精彩的打戲,原本該去哪裏就繼續去哪裏。
适才圍在月老廟門外黑丫丫的一群人,一下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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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英的頭扭來扭去,在院中看不見沈麗予,便往前堂裏面走。果然女孩就在那裏,蹲着在撿散落滿地的竹簽。
他去幫她,也蹲了下來。
可惜兩人分不清這三個簽筒,哪些竹簽該放哪個簽筒,只能先亂撿。
月老像之下,只有沈麗予和柴英。一個人動,另一個也動,兩人之間仿佛系着一根線,時近,時遠,一直連在一起。
此時,柴英蹲着往前挪了幾步,沈麗予也往左挪了幾步。女孩的淺綠披帛拖在落滿香灰的地上,微微撫過他的左手指節,惹得他心口一顫。柴英僵硬地站起身,開始像插水稻一樣,一彎一起地撿竹簽。
沈麗予回頭見他這樣,覺得有些滑稽。驀地,她想起自己還帶着那根簽,于是放好簽筒後,連忙去解簽那處找對應的簽文,
只是解簽那邊挂着的簽文紙又小又薄,被那夥人推倒了架子,飛得到處都是,這一下撿都撿不過來,即刻分好更是不可能。
師傅們謝過廟裏幫忙的人,道是等他們收拾好了,過幾日再來月老廟。
沈麗予只能聽話,與柴英一起出廟。行至半路,她忽而轉頭問師傅,道:“請問您這裏,有沒有住着一位年近花甲的婆婆呢?”
師傅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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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白日挂高空,半日已過。
一路上,見女孩用袖子給自己扇風,柴英想給女孩擋擋日光。可他再高,也高不過挂在二人頭上的太陽,于是他站得離沈麗予遠了些,期盼過去一些風,給女孩帶去一點涼爽。
沈麗予則是在想,就算今日送走了那夥人,他們明日還會不會再來月老廟找麻煩呢?
“不會的。”柴英說得十分堅定。
沈麗予又問道:”可那人花了錢,找不到阿溫,也許會覺得咽不下這口氣。”
柴英則答道:“我和他們說,阿溫被我救走,今後将在我老家服侍母親。對付這些仗勢欺小的野蠻人,家父大都護的名頭還是能借來壓一壓的。”
他的母親?沈麗予忽地想起了五年前那個在河邊哭得鼻尖紅紅的孩子,哭訴着家人并不在意自己。于是她問道:“你家人,對你還好嗎?”
柴英許是也想起以前說的話,道:“嗯,那時候,是我太過孩子氣,對父母妄言胡說,這樣是不對的。”
“那你的兄長——”沈麗予一時不知該如何措辭,幸好柴英先接上了話,說他的兄長柴順熬過了重病,雖落了病根,稍顯體弱,但終歸撿回了一條命,如今與他同住皇城,在府中将養。
沈麗予聽見好事,露出燦爛的笑容,道:“那便好。”
柴英想起另一件事,問道:“阿溫服侍的上一個人家,你知道是誰嗎?”
“沒記錯的話,是一位姓黎的大人。”沈麗予回憶阿溫昨日說的話,應是一個姓黎的三品官員被抄了家。
“又與那位周國舅有關。”柴英告訴女孩,那位國舅爺仗着妹妹是一品貴妃,跟着沾了些皇寵,成了文官,在朝中結黨營私,胡攪蠻纏至極。一些比他品級低的官大膽谏言,最後仍會因與他有過沖撞,落得罷官抄家的收場。
聽柴英說着自己的一個友人,其父同樣因為這周國舅,一年前家裏落了難,流放至千裏蠻荒。沈麗予的心裏直發寒。
這個大瑞朝,好像不再是她父親心中的那個開明盛世了,變得很污濁、很黑暗,仿佛裏面有什麽正在腐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