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秦晉之好

秦晉之好

蕭瑟的冷風刮卷起青石街上枯葉,又被一匹疾馳而過的駿馬撞破。

沈麗予從府裏急急地跑出,騎走了一匹白馬,奔向城郊的校場去找柴英。

當王檀帶沈麗予去那間酒樓時,她就聽見隔壁桌的四位武官提到的,柴英今日會去校場練習。

“你都聽到了吧?那些人時常在這邊酒樓飲酒吃菜,柴英的處境,我是從他們的話裏聽出個大概了。”王檀小聲地道:“現在大瑞這官場裏,文官不文,武官不武,像柴英這樣逆流而上的人是很難做的。你若帶他去西域,算是在救他,不是在拖累他。”

一想到那些白日就酩酊大醉的武官對柴英冷嘲熱諷,想到那夜在洞口相談時柴英的吞吞吐吐和自疑,沈麗予把手中的缰繩攥得更緊,只想更快地見到柴英,想帶他走,只要他還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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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馬跑得很快,出城門後沖向幾裏外的校場。她遠遠地就看見了柴英,正在與幾個穿着铠甲的士兵交談,完了轉身離去,看起來不是很有精神。

沈麗予向後拉緊缰繩,那匹白馬漸漸地停步。下了馬,她把缰繩捆在校場外的一顆矮樹上,向柴英那邊走過去。

他沒穿淺色衣袍,而是一身灰藍。縱然柴英有堅實的武人身姿,高挑颀長,腰板筆挺,可那張清俊的面龐現在無精打采的,慢碎的步子裏藏不住他重重心事,那個步下生風的俊逸少年好像消失了一樣。

“柴英!”沈麗予對他遠遠地喊了一聲。

不止是柴英回了頭,校場上的其他人也一樣回了頭,想看熱鬧,想知道誰在找他們的校尉,居然還是直呼其名。

柴英一看見沈麗予,心就撲撲地跳。她居然一個人過來這邊找他了。女孩的笑容燦爛如陽,正一步一步地向着他走來。他胸膛發熱,激動非常,向女孩那邊跑過去。

“你來了?”柴英想立即就問女孩,是不是為他而來,是不是有話要說,會不會如他所盼,卻又只能擠出這樣一句無用的話先問出口。

沈麗予比他直接、大膽得多。她就是這樣熱烈的人,一旦确認了心意,她便絲毫不會掩飾,會将全部的想法都告訴那個人。

她應了一聲,擡頭對上他的期盼的目光,道:“柴英,我自小就不是安于本分之人,志在遙遠的天地,想去西域,想去更遠的大瑞疆土看看。我這樣的心願,不常與別人說,也不必與別人說,自得其樂,自求達成心願便可。那日從山林裏出來時,你和我表明心跡,我——就慌了神,不知該不該告訴你這些,所以就欠你一句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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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麗予拉起柴英握劍的手,托在她掌心,道:“我心悅于你。雖不知何時開始,但好像喜歡了很久,好像喜歡得很深。明知你自小的志向,我不願你為難,所以一直沒與你明說,也讓你惹上一些麻煩。但現在我想明白了,無論如何,都應該告訴你這些實話,我不想就此錯過這樣好的你。我也知道了——你在這裏其實過得并不快樂。如果,你仍想去西域遠疆,我願與你,同行長伴。”

柴英一聽到女孩那句“心悅于你”,臉上、耳後頓時熱得猶如岩漿流過,心快要跳出了喉嚨,雙手都緊緊牽住了沈麗予。可後來聽見女孩說他過得并不快樂時,卻是一怔。雖不知女孩從哪裏打聽到自己在官場的境遇,但他絕不希望女孩以為自己的心意來自對現狀的逃避,于是道:“不,不是,不是這樣的。”

這話從口出,真是糟糕又令人誤解。

見沈麗予一頓,柴英連忙搖頭,慌亂地解釋道:“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就是那個意思。我也喜歡你,我——”他牽住女孩的雙手沒有松開,只是晃來晃去,嘴裏始終冷靜不下來。

沈麗予輕笑幾聲,擡起手,撫着柴英的臉,把他定住,柔和地道:“你慢慢說,哪裏不是這樣的?”

柴英在女孩溫柔的輕撫中,也逐漸變得平靜,一手還拉着沈麗予,一手擡起來也握住女孩靠在他胸前的手腕,道:“我不是在這裏過得不開心,才想要去西域的,是因為你要去西域,重要的是你!我想和你一起,想陪在你身側,無論是遙遙西域,還是海角天邊,我都陪你去!”

他上前一步,更靠近女孩,道:“你說過,實現心中所想,不是只有一條路可走。報國揚志,可以成為将士,開疆拓土,也可以身赴遠境,守護百姓。你也說過,再小的事,只要初心向善,便不是白做的事。你在意我自小的志向,我亦對你如此。其實你與我,志同,道合!”

聽他慢慢講完,沈麗予認真地點着頭。

二人堅定地看着彼此,心中是同樣地熱血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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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場的一邊,仍在看熱鬧的士兵們圍在一起,想看看來這裏找柴校尉的女子長了個什麽樣,将他們的上官迷得茶飯不思,只知找他們練武,練得比其他武官得還要兇狠。

不過,柴校尉剛巧擋在了那女子的身前,完完全全地蓋住了她整個人。

而在那邊,小情人道明了心境,已然開始排布二人不遠的将來。

柴英話速極快地道:“我想過了,現下,我們有兩種辦法去西域。其一,我們随軍而行,駐紮西州,武官可請願帶妻小同行。換防兩年一次,明年請命,年底便可出行。雖然不曾有過先例——”

沈麗予聽見“妻小”二字,有些恍神,臉上微微發燙,心道,這麽快就要成親了嗎?

随即,柴英又說出第二種辦法,道:“我們随使團出行。毋孜國的使團最遲明年年中将從皇城離去,西行回國。陛下會分派一定數目的文官和武官跟随,而他們會聘請認路的大瑞商人做向導。我也認得這樣一些商人,在新州也頗有聲名,屆時煩勞他們将你認作侄女,我們就能跟一同跟上使團去西域。”

這些話聽得沈麗予心潮澎湃。第二種方法自然更好,而且比她自己設定的像表舅舅那樣跟随商隊的法子,能更早去西域。

沈麗予握緊了柴英的手,雀躍地道好。

柴英看女孩開心,自己也開心,好像比她更甚,心想,如此便是心悅于一個人麽?全副心意就此牽挂在那人的身上,時時刻刻因那人的一舉一動心搖神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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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內,深秋已至,金黃漫天。

頂着凜然幹裂的東風,柴英每日都要來找沈麗予兩次,卯時一次,酉時一次。二人就在沈府門外見面,不做別的,就總有說不完的話。他會給她帶糖葫蘆,她會給他端來剛煮好的甜湯。蜜意濃情,府內府外的人都看見了。

一日清晨,天上難得地沒了積稠的灰雲,藍天秋日,令人心情爽朗。

柴英想趁今日帶沈麗予去外面走走,不出城也可以。自己今日不知怎的,就是越發地思念女孩,希望和她相處得更久一些。

正要出府時,柴英聽見身後有人叫他,回頭看,發現是家仆喊的,而旁邊站着自己的兄長。

柴英連忙走過去,扶着柴順,道:“兄長,您怎麽起這麽早?小心着涼。”

柴順扶住弟弟的手,拍了拍,笑道:“我沒那麽弱。你和我進去吧,有話和你說。”

柴英扶着兄長坐下後,又給他拿來了一件絨皮披風蓋好,問道:“兄長有什麽話吩咐就好。”

“你天天都去找那位沈娘子,”柴順邊講邊拉好身上那件寬大的皮毯,繼續道:“可有想過別人家裏會怎麽想你?”

“的确是,我應正式去府中拜訪軍候大人與夫人的。”柴英記起那一日匆忙地闖入沈府,唐突又冒昧,之後只是草率地與軍候大人致歉,實在是太不懂事。

“拜訪?”柴順敲了一下弟弟的木魚腦袋,道:“都該定親了,還說什麽拜訪?”

柴英撓撓頭,有些腼腆。他不是沒有這樣想過,可他又擔心女孩并不想這麽急就定親。盡管柴英毫不在意別人怎麽看自己,但他不願別人對沈麗予指指點點。“我知道了,我和麗予再想一下。”

他剛要走出門,轉而又回來了,蹲在柴順身旁,欲言又止。

柴順則道:“你放心,我與父母通信時講過了,他們都說随你所想。你決定之後,我會親自去軍侯府,代替父母,為你向沈家提親事的。”

“兄長,你知道的,我日後想和麗予一起去西域。可我也擔心你——“柴英一字一頓地吐出想說的話。

而柴順打斷了弟弟的話,道:“阿英,你已經長大了,只管去做令你開心的事。我又不是不能動,不要擔心我。我既作為你的兄長,不該成為你肩上的重擔。”他拍了拍弟弟的額頭,又道:“去吧,去見她。”

柴英頓了頓,站起身,道:“阿英謝過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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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麗予與柴英來到主街随意走走,又路過了月老廟。善男信女絡繹不絕,香火鼎盛如舊。明知看不清裏面的人,可沈麗予還是會往廟裏面瞧一眼,想着會不會再見到那位老婆婆,想讓老人也看見自己身旁的柴英。

對了,那日柴英也去過月老廟,他手裏好像也拿着解簽文的那種紅紙。他求到的簽是怎樣的呢?她很想知道,如果她那簽文說的是緣分天定,柴英求來的簽會說一樣的話嗎?可如果不一樣呢?如此,沈麗予忽而又有些不想知道了。

她看向男孩,發現柴英也在看自己,便問他在想什麽。

柴英頓時拉着她,拐入了一道偏巷,這裏較暗較窄,沒什麽人,令她又是一通遐想連篇。

“麗予,我想了很久,如果你也願意的話——”柴英的後半句,等了許久,說得很慢,道:“我們定親吧。”

沈麗予笑得清脆,爽快地答應道:“好呀。”

這下,柴英覺得自己思前想後的等待非常多餘、庸俗。他的心上人一直都如此,坦誠、明朗,想好了就不會猶豫。

沈麗予又道:“若我們定親,今後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等我們去了西域,我們家可以多去看看你的兄長,讓他不會感到孤單,過于思念自己的弟弟。你說這樣好嗎?”

柴英走近女孩,認真地看着她的臉。女孩眉邊那顆淺淺的痣,随着她的笑顏躍動,頑皮得可愛。他實在太想太想和女孩在一起了,想一輩子都不要分開。

沈麗予也望着柴英,那張清秀俊美的面容,凝神沉思之際顯得他更好看了。她環顧四周,趁着剛好沒人走過,踮起腳,往男孩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見他整個人僵在原地,直接蒙住了,嘴半張着,驚訝地說不出話的模樣,沈麗予心想,如果有什麽法術,能将這天真的男孩變多出一個同樣的小人偶,能讓她時時帶在身邊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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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儀六禮,先行納采。

大瑞朝廷講究簡化儀式,帶上滿滿兩車的禮品,柴府兄弟二人便直接去軍侯府提親。

行過問名宴,行過納吉禮,到納征之日,柴府又是大大小小的馬車,載着聘禮趕往沈府。下聘的陣仗過大,軍侯府門外有許多人在圍觀。柴順吩咐一個家仆站在院外,給外面駐足的百姓每人派發銀錢,以示同喜。

沈清嵘看見後,連忙去制止,說這是他們沈家該做的,反被那個面色蒼白的年輕人攔住了。柴順對他道,這是柴家雙親的意思,他們有事在身,無法親身前來,為表對息婦的重視,禮當如此,讓全皇城的人都知道柴沈兩家結下了親事。

沈清嵘只能回到府內,與林麗忙進忙出。

而秦氏在廊下無事,望着那邊紅透天、堆滿院的聘禮,再憶往昔。

阿蓬站在她身後,望向院中另一邊的沈麗予和柴英。這兩人一見面就膩在一起,手拉着手,總有講不完的話。而現在呢,沈麗予坐在池塘邊的石欄上,含情脈脈地望着自己的準郎婿為她吹奏短笛。

此情此景,也讓阿蓬憶起了當年,她的大娘子也這樣望過那位沈大人,何曾想後來會發生那麽多的糟心事。

阿蓬對秦氏說,這下沈娘子去西域,就有這位柴家的郎君作伴了,讓她大可放心。

秦氏沒有說話,心中為孫女感到高興,亦為自己目的達成感到開心。這下結了親,趕緊擇日成婚,那二人還年輕,快些有了娃娃,孫女就不會去西域了。

沈蘭心帶着沈麗予,代替忙了一整日的叔父叔母,去給柴家兄弟二人送行。

聶霓裳在自己房中避了一個白日,不想管外面的吵吵鬧鬧,現在覺得人應該快走了,于是出來透透氣。從前院的廊下經過時,瞥見女兒在堂妹的婚儀上跟着幫忙,面色微凝。

而當她快到前堂時,又聽見了她更不想聽的話,頓時駐足,倚在門外往裏面探耳朵。

沈清嵘大口大口地喝水,正在和林麗說,幸好柴府下聘夠快,前幾日游宗聽聞他女兒要與都護次子定親,表示非常不高興。他當時聽到游宗那句直白的話,以為老皇帝相中了他的女兒,一下子整張臉吓得比柴順的臉色都要蒼白。

聽沈清嵘講完以後嗆了一口水,林麗給他拍着背順氣,說陛下應該是要給那位頗受偏愛的皇孫平陽王選妃,并不是為陛下自己,這才讓沈清嵘松了口氣。

聶霓裳輕啧了一聲,心想,真是什麽好事都讓她林麗的女兒占盡了。如果當初是沈清池世襲了爵位,如今的境遇會不會就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她透過院門外,瞧見府門邊上的四個年輕人有說有笑。沈麗予和自己的準郎婿親昵也就罷了,這沈蘭心怎麽回事?她在看誰?那個病恹恹的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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