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醜聞
醜聞
嚴清講話的聲音變小,傾身貼近沈麗予,道:“有人猜,沈霁并不是沈清池的親生骨肉。”
沈麗予道:“是因為相貌嗎?”
嚴清點頭,道:“龍升龍,鳳生鳳,子女的相貌與父母的差不了多遠。你那位大伯伯母我都見過樣子,即便不是相貌出衆,但也不會生出那種歪鼻的孩子吧?”
沈麗予道:“母親與我從府上離開以後,那個孩子才出生的。也許因為他以前不小心受傷之後破相了呢?”
“那如若是天生的呢?”嚴清一只手托着下巴,道:“當年阿絮和羅布找來的時候,我便覺得這二人身上有故事。如今看來,我的猜想大概沒錯。沈霁的年紀不到八歲,阿絮怎麽會被這樣一個孩子吓到呢?”
沈麗予道:“因而你懷疑,阿絮怕的是——像這個孩子的人?”
“并非沒有這種可能。日後有機會的話,我去問一問羅布是否知曉阿絮的往事。這樣或許可以弄清楚,當初為何這二人就直接認定了我們的樂坊,”嚴清望向沈麗予,對她道:“而且一開始就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嚴清回想起第一次見到這對奇怪夫妻的時候——丈夫是藍眼睛的蕃客,妻子是中原女子,這樣的結合在大瑞實屬少見。當時樂坊正發愁找不到合适的人來指揮樂師,然後劉絮和羅布就剛好出現了。相談沒幾句,就道出樂坊的老板是沈麗予,甚至還隐晦地表示出他們是知情人,并願意相助。
然而,他們從不透露自己是怎麽知道沈麗予的,也不和別人說自己的事,更一直沒有去報官,所以沈麗予後來才敢向他們露面的。
無論如何,這對神秘的夫妻身上,也許同樣也背負着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
沈麗予面露微笑,拍了拍嚴清的肩膀,道:“好!謝謝阿清!”
嚴清卻道:“诶,你先別謝我!你先說,是不是準備做外文書?”
“我之前托羅布弄來一些異國的話本,他給我說了幾段,故事完全不輸于大瑞的。”沈麗予坐在劉絮方才坐下的木椅上,正對着嚴清的書案,道:“雖然我們書坊有賈生、錢理,但現在坊刻的人越來越多,這份産業要長久維系下去,總要另辟蹊徑。我現在先為林傑鋪好路,之後由他打理時會更輕松些。”
嚴清原本是坐下看賬了,聽見她這話,忽然又站起來,道:“鋪什麽路?你要去哪兒?”
沈麗予面無異色,淡然答道:“這終究也是我從母親那裏繼承來的外祖父母的産業,還給林傑是應該的。我嘛,等為林家洗雪沉冤之後,這裏所有事我都撒手不管了,就去我想去的天高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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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講完話以後露出的笑容,實在假得完全就是做給嚴清看的,好讓她安心,嚴清無奈道:“到時候再說吧。林傑年紀尚淺,管不管得來這些地方,你也說不準。”
沈麗予挑眉,道:“那這——不是還有嚴老板在管嗎?”
“你少在那裏給我戴高帽!我就給你管個賬而已!要人管你自己找去!”嚴清撅了撅嘴,坐回她書案前,翻開賬本敲算盤。
沈麗予想起一事,掏出一個信封,道:“這個,你替我找人送去玉栀那邊吧。”
嚴清擡頭道:“行。我算完書坊的賬,待會找個人送去。”見她又想提醒什麽,接着道:“我知道,需先說找阿溫,再說是給郭夫人的家書。”
“昨夜鄧行之終于說出了一個名字,叫趙衷。那人八年前在楮敦做過官,現在已是吏部侍郎。阿清你平時在樂坊的時候,幫我多留意留意這個人的消息。”現下沈麗予只有這個名字,其餘一概不知。她盤算着,首先自己這邊的樂坊人多口雜,總能聽來些什麽消息。
其餘的辦法,就看玉栀了。
郭晚禾現已官至三品大員,肩負多職重責,在早朝與官吏往來的場合中就能見到趙衷。
就是不知道,現在的郭晚禾,比起當年,是否還願意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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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玉栀那邊回信,說大夫讓她多走動,因而希望沈麗予和她明日一起去城郊的一處僻靜之地見面,巳時阿溫便驅車來接她。
見信如此,沈麗予不禁笑了。即使懷了身孕,這玉栀還是如從前那般喜歡往深山綠林裏鑽。雖然玉栀不像自己那樣總把遠行挂在嘴邊,可沈麗予明白,玉栀那樣心性開明爽朗的一個人,怎會願意只守在家裏,在那些躲不過的人情世故、陰詭謀算中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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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去郊外那日,在車裏颠簸了許久,最後聽見外面敲了車窗三下,一聲慢、兩聲快,于是,沈麗予披了件和上次相同的披風就下車了。
她看了看四周,兩輛馬車,阿溫熟練地将馬匹的缰繩系在樹幹上,而不遠處是宋玉栀在向她招手,除了她們三人以外,沒有其他人了。
沈麗予走過去,問道:“怎麽沒有護衛跟着你?郭大人也放得下心?”
這兩句一出口,她們都想到了以前的許多事。
“如今是新朝,大抵不會再如以前那樣亂了。”宋玉栀就像從前那樣,拉着老友的手,道:“不過,護衛是跟來了的,都在看不見我們的地方,把這林子四周都圍起來,沒人進得來。”
沈麗予低頭笑着,摸了摸那高挺圓潤的肚子,道:“這次,應該是女孩了吧。”
宋玉栀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希望是吧,男孩實在鬧騰。”
沈麗予擔心道:“你三胎生完沒多久,這麽快就又懷上了,對身體不太好,有沒有找郎中抓些補藥?”
宋玉栀笑了笑,道:“尋常人都想讓我給郭郎納妾,自己省些心力,保重身子,怎麽你不這樣說?”
沈麗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的事。那種話,我當真講不出口。”
宋玉栀忽然眼眶濕潤了,道:“是啊!你的父母真可謂是令人豔羨的神仙眷侶,像他們這樣深厚的感情,太少見了。”
“來,我們走一走吧。大夫不是說,讓你多走動?”沈麗予扶着宋玉栀,在林間小徑上随意往一個方向慢慢走去。
阿溫沒有跟過來,只是守在馬車旁,看着她們,仿佛又看見了從前。縱然物是人非,但友誼長青,在她心中,這兩位阿姊的團聚,大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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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綠野,雖然在新州城外,但在城外南向。以前多為荒野,林草雜多,常有野獸出沒,是鄰城縣的獵人喜歡去的地方。後來獵物被獵光了,這裏也只剩荒野。
蓖北戰亂後,大家原先常去的新州北邊的郊野,包括原來的皇家獵場,都已被叛軍踐踏損毀。如今,新州城外也只剩她們腳下這片綠野了,沒有山,沒有水。
沈麗予和宋玉栀原本就沒有多大興致看這四處的風景,今日不過是出來走走,順便說一些不能被人聽見的事情。
“郭郎和我說了一些。趙衷這個人,一般不怎麽與人閑談,時刻謹言慎行,這一點倒是比一些言行淺薄的官員好上許多,當前歸順馬相一派。”宋玉栀又想起郭晚禾跟她說起這個人時的神情,既怕又厭惡,卻不肯告訴她原因。
沈麗予問道:“另一派以中書令為首?”
宋玉栀點了點頭。
“那你家郭郎,站那一邊呢?”沈麗予偏過頭看她。
“他——應該不站任何一邊吧。”宋玉栀嘆道:“拉幫結派的,前朝就有,沒想到新朝才幾年又這樣了。大家鬥來鬥去,再如此內耗,不知大瑞未來會是個什麽光景?可不要再來一次像蓖北那樣出來的亂局了。”
她想到自己的孩兒,如果未來也要像他們的父母一樣,經歷戰亂,四處避難,這樣的日子對孩童而言實在過于艱苦。
“蓖北之亂,除了亂在朝堂內鬥,也亂在兵制軍控,朝野疏離。那場亂局,自上而下,自下而上。”沈麗予寬慰道:“只有要人,歷朝歷代都無法避免結黨。如若兩邊的争鬥最終有利于振興朝政,也能算是利大于弊。”
宋玉栀道:“若是這樣,自然最好。郭郎幾日前經手了一件貪腐案,算兩派內鬥的一個結果。那官員也歸屬馬相一派,官至正五品,貪了幾萬錢,被另一邊先拔出來了。”
她望向沈麗予,道:“要知道這樣的佞臣還有很多,且都是趙衷送上去的。因而晚禾還跟我說,這個人很可怕。就算再多與他有關的人被抓、被判、被貶,半點都不會攀扯到他的頭上,而且他還就這樣一點點地往上,升任了吏部侍郎。”
“我知道,要抓住這個人,很難。”沈麗予沉着聲音,道:“但我必須抓住他!”
宋玉栀握着老友的手,道:“我們會幫你的。”
“替我謝謝郭大人。他原本不必幫我的。”沈麗予扶着玉栀,轉了一個彎,開始往回走。
“你和……你以前還救過晚禾的命,他理當幫你!”宋玉栀心想,幸好方才收住了嘴,不然又要提到那個柴英。
沈麗予道:“他做官——不容易。如果方便,只給我帶些消息就好。剩下的事,我自己去做。我家的冤情,一日沒有查實查清,你們明面上都不能與我有任何的關聯。”
宋玉栀突然問道:“你在信裏說,趙衷與林家應沒有往日仇怨,他極有可能是想通過制造謀逆假案,為自己的仕途鋪路。那趙衷為何就選了林家呢?楮敦不是有好幾個印坊嗎?”
沈麗予答道:“制造這樣的假案,需要找外人刻版,還需要幾個時日。如果随便找來一個刻工,由于過分擔心害怕,手發抖刻不清,或直接吓得逃出去告發趙衷,後果不堪設想。恐怕只有那心術不正的鄧行之,敢攬下這種下作的活兒。”
宋玉栀搖頭,道:“不是——不對——或者我應該這樣問,趙衷如若要制造謀逆假案,有比刻版印制更快、更簡便且不容易出纰漏的辦法吧?比如抓一些原本該抓的人,再誣告他們為叛軍?為什麽偏要選了印坊這條路呢?”
的确,那還是回到沈麗予最初的疑惑——這個趙衷與外祖父母,既不是同鄉,更不太可能有日常往來,又怎麽會有如此刻意針對林家的仇怨呢?
如果不是針對她的外祖父母呢?
如果針對的是林家的其他姨母舅父呢?
如果針對的是,她的母親,或她的父親呢?
宋玉栀繼續講道:“……這個趙衷啊,鼻歪嘴斜,不茍言笑,晚禾說,見到那人就好比白日裏見到了閻王陰差,你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就要撲上來要你的命,實在太陰險了……”
沈麗予打斷她道:“慢着,玉栀,你方才——說趙衷什麽?”
“陰險?閻王?”宋玉栀見她搖頭,又道:“不茍言笑?鼻歪嘴斜?”
對!就是這個!
她長長了吐了口氣,對玉栀道:“我過幾日回一趟楮敦采買,來回時日較長。等我回到新州,我再與你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