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陰謀

陰謀

自上次的事以後,再過了大半月,劉絮和羅布才又回了一趟樂坊。

教完樂師練習新曲後,劉絮一時找不到羅布,按別人的叮囑來到樂坊的賬房。

賬房的門是半掩着的。

她敲了敲門,裏面沒人應答。

奇怪,賬房沒人在的時候,一般都會鎖起來的。難道,現在裏面進賊了?

劉絮的手攥緊了,想了想,還是決定推門進去,看看情況。幸好,裏面沒有賊,全部東西也是整齊的。她松了一口氣,坐在木椅上等嚴清回來。

突然,她注意到了對面書案上的一副畫像。那張臉越看越熟悉,越看越發瘆,上面的鼻子歪向了一邊,那雙眼睛好像在盯着她。

劉絮慌張得站起來,想要看仔細那幅畫,可等她真的看清楚以後,她頓時就吓得跌倒了。汗珠從她額上滑落,滴入她的眼裏。她雙腳發軟,只能雙手撐着身體用力地往後退、向後爬。

沈麗予和嚴清一起推門進來了,只見劉絮坐在地上,臉上忽青忽白,滿頭大汗,雙目布滿了驚愕和恐懼。

沈麗予過去把人扶起來,扶到椅子上坐。

嚴清看了看劉絮,以及她視線望去的地方,沈霁那張畫怎麽放在了自己桌上,随後看了看沈麗予,也不說什麽了,過去倒了一杯茶,遞給劉絮。

劉絮沒有接水杯,還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低着頭,不說話。

沈麗予把茶杯接過來,放在桌上,再學着羅布上次的姿勢,給劉絮一下一下地順背,先讓她緩一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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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陣兒,見劉絮喘得沒那麽厲害了,沈麗予道:“阿絮,你到底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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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絮仍是不答話。

嚴清道:“你是不是看到什麽不好的事?”

這時,羅布推門進來了,看見劉絮臉色不太好,緊張地過去攬住了妻子,握住她的手,道:“阿絮,你怎麽了?”

沈麗予道:“我們一進來就看見她這樣了。但她沒有說是因為什麽。”然後她彎着腰看劉絮,對她道:“你說出來,也許我們可以幫你呢?”

嚴清附和道:“對啊,我們認識這麽久了,能幫則幫,對吧!何必自己一個人難受呢?要是有難處,你如果說給大家聽,我們也許能幫你想辦法解決啊。”

不知是真的被周圍人的關心打動了,還是自己已經被心事折磨到逐漸崩潰了,劉絮終于開了口,聲音帶着一點沙啞的哭腔,道:“難處——難處——”

沈麗予蹲在劉絮面前,擡頭望着她那雙淚眼,握緊她另一邊手,道:“是什麽?”

劉絮的淚水滑過她的臉頰,淚痕一道又一道,抽泣道:“就算我說出來,你們也動不了那個人的。”

嚴清見劉絮已然有些發抖了,問道:“究竟是誰讓你這麽害怕?那人對你做了什麽事?”

那句話好像觸發到了劉絮內心深處最脆弱、最刺痛的地方,她忽地喊道:“不是對我,是我的阿姊!是我全家!那狗賊殺了我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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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劉絮不叫劉絮,叫程茵茵。

程茵茵有一個阿姊,比她大兩歲,叫程盈盈。

兩姊妹與父母同住在新州,一家四口靠一間生意不大的米鋪過活。縱然日子過得有些拮據,但父慈母愛,手足和睦,一家人一直過得十分幸福。

兩姊妹天賦異禀,從小自習樂理,逐漸精通了一些樂器。後來,有些希望培養閨女入宮的官大人經常會把兩姊妹請出來,邀到自己家裏教人。

時間久了,程家兩姊妹在這些官大人的圈子裏有了點名聲,于是又有更多人慕名而來,希望二人登門授課。那些官大人給的銀錢多,還可作為家用幫補開銷。即使再累,兩姊妹仍覺得這樣四處奔波的日子是值得的。

白駒過隙,程盈盈到十八歲的那一年,便嫁人了。

她的夫婿叫趙雲,是當時楮敦縣令趙衷的獨子。趙雲生得一般,鼻歪嘴斜,卻對程盈盈極好,是風風光光地将她娶進門的。程盈盈出嫁那日,花轎迎親的隊伍從巷頭排到了巷尾,叮叮咚咚的鑼鼓聲,噼裏啪啦的鞭炮聲,從新州響到了楮敦,紅色的碎屑被春風吹得漫山遍野地飛舞。

趙雲對程家一家人都很好,除了時不時地把程家餘下三口人全都接到楮敦小住,或與程盈盈一同回新州探親,還定期地會派人傳信、送禮品,以免自己的妻子牽挂家人。

然好景不長,趙雲很快就病逝了。

戰亂初定後,程茵茵去楮敦探望阿姊。她原以為阿姊自願長留楮敦為亡夫孝敬君舅、君姑,卻不曾想到她在那個家一直過得不好,還無意間發現了趙衷與人暗通款曲、污蔑無辜鄉民的陰謀。

程盈盈藏了一些物證,放在茵茵那裏。兩姊妹本打算當夜逃走,卻還是被趙衷發現了。

那一晚,外面下起了狂風暴雨,刮得門板啪嗒啪嗒作響。

程茵茵回憶起那個夜晚,耳邊還能聽見外面凄厲的風聲、雨聲,還有盈盈就快斷氣時,被一根手指粗的青色簾繩勒得脖頸漲紅,發顫的喉嚨裏擠出的最後一點微弱的噫聲。

程茵茵當時被盈盈推進了床榻之下藏起來。而她剛躲進去,趙衷立即就把門踹開了。

趙衷一上來就鉗住了程盈盈的手,扇她耳光,瘋了似地又罵又喊。

突然間,程茵茵聽不見阿姊的聲音了。

再然後,“嘭”地一聲,程盈盈倒在了地上,面朝向了程茵茵這邊。

程茵茵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驚叫或哭出聲。

而她的阿姊此時雙眼發紅,整張臉發紫的,青筋凸起。有一只腳用力地踩在她的背上,還有兩只手攥着繩子,繞着阿姊的脖子,越纏越緊。阿姊動彈不得,眼睛瞪得很大,一直看着她這邊。漸漸地,阿姊全身的顫抖停了,目光一點點地熄滅。

她的阿姊就這樣被趙衷勒死了。

趙衷松開了繩子,一掌打在地上,猛地趴下來,盯着沒了氣息的盈盈。那張嘴歪到了一邊,露出陰險狠辣的笑容,那個鼻子歪到了另一邊,不時地抽搐着。他頓時又站起來,踢了程盈盈幾腳,似乎在看她是不是真的死了,随後扔掉繩子,滿意地離開了房間。

劉絮趁着縣衙的仆人把阿姊擡走,冒着怒風大雨,帶上阿姊給她的證物,在黑夜裏逃走了。

可等她輾轉多日終于回到新州的家時,一推開家門就聞到了濃重的血腥氣。她急切地跑進內堂,才發現自己年邁的父母都已被人殺害多時。家裏和鋪子裏都被翻得亂七八糟,被僞裝成當時常發生的山賊進城打家劫舍的事故。

短短幾日,劉絮失去了所有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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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布抱住痛哭不停的劉絮,讓她倚靠在自己身上。

嚴清搖了搖頭,道:“連息婦和她的家人都不放過,真是個畜牲!”

沈麗予聽完以後,在心裏算了一下,程盈盈遇害的時日,和林家被構陷叛亂案差不了幾日,道:“茵茵,你阿姊到底發現了趙衷的什麽秘密?”

“有一個人——給趙衷獻計,讓他污蔑楮敦當地的一個做印坊生意的人家謀反作亂。”程茵茵哭得抽不上氣,但還是想要把心裏的話一次過全都吐出來,道:“借着這個假案,趙衷既能升官,還能讓那個人家裏的女兒入宮!就因為這些人的一己私欲,把我家的人全殺了,還把那戶做印坊的人家殺光了!”

嚴清留意着沈麗予的情緒,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對程茵茵道:“那個人是誰?你阿姊見過嗎?”

“當年兵荒馬亂,趙衷的夫人感染了瘟疫,病得嚴重。一晚,阿姊給那位夫人複煎湯藥,在趙家的柴房裏撞見趙衷與那個女人的奸情。阿姊認得出,那是楮敦聶家那個嫁入新州軍侯府的女人!”程茵茵越說越憤怒,道:“我後來打聽到,這個女人的女兒真的進了皇宮,成為了新皇帝的妃子!而那個趙衷,也一步步地爬出了楮敦,爬上去當了大官!我這些年,無論怎樣做,都報不了仇!報不了仇!一直都報不了仇!”她雙手捶着自己的胸口,哭得撕心裂肺。

羅布什麽都做不了,只能抱住悲痛欲絕的程茵茵。他并非沒有察覺到程茵茵的秘密。他每晚睡在她身邊,聽她做噩夢,聽她哭着罵着說出的每一個名字,再看着她從夢中驚醒,再難入眠。

那些年來,他只能看着妻子驚慌無助,惶恐不安,藥石無靈,卻仍是什麽都做不了。

羅布望向沈麗予沉着的神色。她那張白得沒有血色的臉,好像在盤算謀劃着很多事,又好像因為早就知道所有的事而毫不驚慌。沈老板究竟能不能幫他們?她身上又有怎樣的秘密?

羅布暗暗在想,為什麽刍荛會告訴他,沈麗予身上有程茵茵想要的?

嚴清緊皺眉頭,道:“居然是為了讓沈蘭心入宮?這就是聶霓裳的目的嗎?”

“聶霓裳?”程茵茵聽見了那個熟悉的名字,斂了哭聲,道:“聶霓裳?你為何會知道這個人?”她滿懷期待地看向嚴清和沈麗予,不自覺地抓住了她們的衣角,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沈麗予蹲在程茵茵面前,握住她冰涼的手,道:“阿絮,你要不要聽一聽,我的仇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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