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憶少年時（八）
夜色，還在無邊的漫延下去，曹玦背着李林森，整整走了三個多鐘頭，才發現前面有個村子，曹玦覺得腳已經麻木了，她似乎感覺不到冷了，因為她已經沒有知覺了。
“咚咚咚，”曹玦走進一戶人家的門口，用僵硬的手試探地敲了敲門，半天無人回應。
曹玦扭頭看看睡在她背上的李林森，小孩睡得不甚安穩，老是用額頭蹭她的脖子。
曹玦想，還是找個草堆将就一夜吧。
正當曹玦轉過身子，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門裏站着一位滄桑的老奶奶，略帶警惕地看着她們。
這位老奶奶看到，門外站着一個半大的孩子，身上還背着一個小的，兩個孩子穿的破破爛爛，大冷天的，僅僅穿着個單衣，連個鞋都沒有，腳都露在外面，那個大一點的孩子腳凍得紅腫，還有許多血印子，就這樣，哆哆嗦嗦的雙手也還是緊緊護着她背上的孩子。
曹玦嗓子很幹，聲音略微沙啞：“奶奶，您幫幫我們吧！”
老奶奶看着曹玦哀求的眼神，微微嘆了口氣，發出沙啞的聲音：“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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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亮透，趙家村的雞已經“喔喔”直叫，在村頭的一戶人家的院子裏，王奶奶已經起了，她捶捶老腰，邁着年邁的步伐，開始一天的勞作。
當她到了廚房，才發現缸裏的水已經打滿了，柴也被劈過了，整整齊齊地擺在廚房的角落裏。
王奶奶拍拍頭，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不禁感嘆自己老了，不中用喽！
李林森睡醒的時候，還以為在草屋裏，但她很快就發現不對，因為這個屋子裏暖烘烘的，而且她還睡在被窩裏面。李林森大聲叫着曹玦，很快，曹玦開門進來了，她走到李林森面前，把冰涼的手貼在李林森的臉上，李林森笑着躲開。
曹玦對她說：“再睡一會兒吧。”李林森搖搖頭，問她：“這是哪裏？”
曹玦告訴她：“是一位好心的老奶奶收留了我們，現在我們需要在這裏避一避。”
李林森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問道：“那我們什麽時候可以回家？”
曹玦突然聽她說回家，有些驚異，摸摸她的頭笑着說：“很快的！”
王奶奶一直獨居于此，她還有一個兒子在外地工作，後來又在外邊娶妻生子，除了按時寄生活費以外，幾乎很少回來，因此，這小院子裏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
而今天卻不同以往，王奶奶不管幹什麽，身邊都有兩個孩子跟着。曹玦負責幫她幹活，李林森在一旁笨拙地打下手。
王奶奶家一向冷清慣了，突然間這麽熱鬧，她竟然有些不習慣。
只見李林森穿着王奶奶孫子的衣服，興奮得在院子裏跑來跑去，一會兒給曹玦端水喝，一會兒又給王奶奶捶背，還一口一個“奶奶”，小孩特有的奶音，甜甜的，圍着王奶奶亂轉，可把王奶奶高興壞了！
中午，王奶奶破天荒地炒了幾個拿手好菜，三個人圍在飯桌前吃飯，李林森都快忘了肉的味道，使勁得聞着飯香，饞得直流口水，看得王奶奶直心酸。
這時，院子大門突然“砰砰”作響，伴随着門外的嚷嚷聲：“開門！快開門！”
聽到這聲音，曹玦幾乎立刻驚跳了起來，她認得人販子的聲音，只見她一把抱住李林森，扭頭急忙對王奶奶說：“奶奶，那是個壞人，要抓我們回去，請您一定要救救我們！”
王奶奶看看曹玦慘白的臉，再一瞧李林森緊緊縮在曹玦懷裏，吓得眼淚都憋在眼眶裏，立刻就明白了什麽。
門外的人販子怒氣沖沖的等着，心想這是最後一家，要是逮着那兩個小兔崽子一定撕了她們。他身後站這一堆看熱鬧的村民，正對着他指指點點。
人販子耐心有限，就要踹門，門卻突然開了，只見裏面的老人不耐煩地說：“大中午的吵吵嚷嚷的幹什麽？”
人販子一見是老人便稍稍有點放心，立刻趾高氣揚地問：“你見過兩個小孩麽？是一大一小，大的大概十四五歲，小的六歲左右。”
老人嘟嚷道：“沒見過。”說完就要關門。
那人販子立刻用手抵住門，一臉不信：“不可能！我聽說你家有小孩的玩鬧聲。”
老人一聽急了，一拍大腿，一下坐在地上，大聲喊着：“我一個老婆子哪裏有小孩，我看你分明是訛人！太欺負人了！可憐我孤家寡人，誰給我做主啊！”
老人哭得很慘，村民們也護短，有幾個大漢已經把家裏用的鏟鍬拿出來了，虎視眈眈地盯着人販子。
人販子也沒料到她會如此，一下子慌了，趕緊上前扶起老人，語氣一下軟了下來：“沒有就沒有，我也就是說說而已。”說完又看看四周，趕緊灰溜溜地離開了。
老人回到屋子裏時，曹玦正躲在角落裏，李林森被她護在懷裏。老人估計她們吓壞了，安慰說：“沒事了！壞人走了。”
接下來的幾天裏，她們都相安無事，那人販子後來又來過這個村子轉了幾圈，無果，就沒有再出現了。
一個星期後，曹玦感激地對王奶奶說：“奶奶，謝謝您一直收留我們，我們決定明天走，這幾天給您添麻煩了！”
王奶奶一怔，過了一會兒才說：“這就要走了！你們知道怎麽回去嗎？”
曹玦沖王奶奶點點頭，堅定地說道：“我知道的！”那個時候在農村裏家家戶戶都窮，更不可能有電話。一個村裏估計只有村長家才有一部座機，供全村人使用。曹玦想打電話，但不敢離開院子，誰知道人販子是不是躲在周圍。
次日一早，三個人早早地起了，大概是分別在即，院子裏一下安靜了許多。王奶奶将兒子的衣服稍作改動，給曹玦穿上，又将自己小孫子的衣服給李林森穿，還偷偷給兩個孩子一人添了一雙鞋子。
兩個孩子站在一起，乖巧老實，王奶奶很滿意，又給她們烙了幾個餅，塞了些錢票子。曹玦看見那些皺皺巴巴的錢，知道是王奶奶平時省下來的，眼睛立刻濕潤了，趕緊拒絕。
王奶奶把臉一拉：“沒事，這錢你裝着，一路上也好有個準備。千萬別餓肚子啊！”
曹玦一聽更是難過，立即拉着李林森跪下道：“我們一定不會忘記您，以後，我們一定回來看您的！”
王奶奶有些欣慰，伸出顫巍巍的手将她們扶起，又托付同村的一個小輩将她倆送進城裏坐車。
曹玦和李林森坐在牛車上，遠遠看着王奶奶在門口向她們招手，李林森終于忍不住趴在曹玦懷裏大聲哭出來，曹玦拍拍她的背，輕聲說：“沒關系的，我們長大了可以回來看望她的。”
曹玦和李林森一進城，便直奔火車站，火車是非常老的綠皮火車，車站裏人很多很雜，也很亂，有人看到曹玦帶着個小孩，大多投來驚異地眼神，曹玦置之不理。
曹玦到了售票窗口，她先問了去北京的價錢，很是失望，因為很貴，曹玦根本沒有那麽多的錢。她拉着李林森坐在候車室裏，不知該怎麽辦，李林森一路乖乖地跟着，看着曹玦發愁，也跟着皺眉頭，曹玦見了摸摸她的頭。
這時，曹玦眼前一亮，她看見有個小超市，那裏有個小窗口，可以打電話，已經有幾個人在那裏排隊。
她拉着李林森走過去，又摸摸口袋，略加思索，便推門進去買了幾塊糖，又把李林森拉到超市門口，給李林森嘴裏塞了一塊糖，李林森一嘗，滿嘴甜蜜蜜的，高興得笑眯了眼，曹玦囑咐道：“你在這裏等我，不要亂跑，看着東西，我就在裏面打電話。”
李林森玩着糖紙，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曹玦這才去小窗口那裏等着。
過了好一會兒，才輪到曹玦，只見她拿起電話筒，輕輕地用手按下爛熟于心的數字，曹玦将耳朵靠近聽筒，但那邊一直都沒有人接。
曹玦不死心，又播了一遍，那個店主見了不滿地看了她一眼，曹玦心裏很急，又着急地看了看在門口等她的李林森，這時，話筒裏傳來聲音：“喂？”
曹玦一下子就分辨出是她家老管家劉叔的聲音，心裏抑制不住的激動，然而，曹玦突然大駭，臉色一變，她看到，就在候車室的門口，人販子正在那裏四處張望着，眼看着就要來這邊。
曹玦暗道不好，連忙挂了電話，将手裏的零錢往窗口一丢，打開門拉起李林森就跑，曹玦低下頭對一臉茫然的李林森說：“跟着我，別出聲！”
由于她們動作太明顯，這裏人又多，曹玦從人群中硬擠出一條路來，誰知那人販子往這裏望了一眼，一下就看見了她們，立刻獰笑着跑了過來，曹玦急忙拉着李林森往人多的地方鑽。
于是，在嘈雜的車站裏，一個大人和兩個孩子正在上演一場角逐大戰。
曹玦急得滿頭大汗，心想如果被抓回去就死定了。李林森也感覺到緊張和害怕，無措地緊跟着曹玦，生怕被落下。
眼看着人販子越追越緊，曹玦急中生智，她拉着李林森彎着身子跑到角落，那旁邊有個垃圾桶，她蹲下和李林森對視，快速地說道：“阿木，我現在把你藏在這裏，你乖乖的，不要出聲，一直待在這裏，我一定會來接你的！”
李林森一聽要和她分開急了，眼圈立刻就紅了，她急忙說：“別丢下我，我會跑快的！”
曹玦心疼地抱住她，又從脖子上取下來一塊玉，挂在李林森的脖子上，對她說：“你看，你拿着這個，我就立刻認出你，你放心，我不會丢下你的。”
然後就不由分說地将李林森抱進半個人高的垃圾桶，又把蓋子蓋上，把垃圾桶推到牆角裏面。做完這些，曹玦立刻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那人販子本來就在這裏蹲守幾天了，再加上對這裏又熟悉，只見他飛快地撥開人群，大步向曹玦地方向跑去。
然而，半大的孩子身手靈活，更何況曹玦也練過，她跑地飛快，左閃右閃，很快閃進一個車廂，一轉眼，人就不見了。
人販子看着人群，氣得直跳腳！
夜幕很快降臨，即使到了晚上，依舊有很多人在車站裏等車，有的甚至打了地鋪。
列車剛剛進站，鳴笛“嗚嗚”直叫，将昏昏欲睡的等待的人們驚醒，都一窩蜂地向上湧，疲憊不堪的列車員換完班後，提着一袋垃圾下車。
他四處望了望，終于找到了垃圾桶，他走了過去，掀開桶蓋，然而，另一只拿着垃圾袋準備丢進去的手，卻在看到垃圾桶裏時停下了。
那裏面窩着一個熟睡的小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