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獨家記憶(四)
車子平穩地行駛着,很快,到了曹家大宅——一座占地寬闊,略顯古色天香的獨立別墅。
關于曹玦被找回來的消息,曹家上下早已知曉,門口已經有曹玦的外公在那裏等候——一個拄着拐杖,卻勁朗幹練的老人站在那裏。
曹玦一下車,那老人快步迎了上去,滿臉擔心和牽挂,曹玦雖然不喜歡外公,但畢竟在一起生活那麽久,外公對她的寵愛和器重自然看在眼裏,說不想念也不可能。
曹玦先一步走上前,看着外公急切與激動的表情,微微垂下眉眼,乖乖地說了一句:“外公,我回來了!”
曹培啓已經說不出話來,只是抖動着雙唇,緊緊地盯着曹玦。從曹玦生下來,他就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那天曹玦的突然失蹤,他還誤以為是小孩子鬧脾氣。
其實,那天他也只是想激激曹玦,他希望曹家的孩子能夠像軍人一樣剛毅,堅強。因為他總覺得曹玦身上缺了點什麽。
誰知,司機告訴他沒見着曹玦,他立刻就急了,接着是報警,查監控錄像,都沒有線索。
三個月了,老爺子幾乎崩潰,女兒還急着見孩子,差點要自殺,要不是他來得及時,不知會有什麽後果。人越老,就越害怕失去,他不能再失去了。
想到這裏,老爺子擡起顫巍巍地手,摸摸曹玦的頭,幾近哽咽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曹玦不知自己的失蹤會給外公造成那麽大的影響,也不知這三個月曹家大變樣。老爺子拉着曹玦,說:“來來來,我的孫兒回來了,該好好慶賀一下!”
曹玦第一次被老爺子這樣親近的拉着,有些不習慣,但還是跟随着他。
回到屋裏,家裏的阿姨張嬸一眼看到她,激動地跑過來,一邊用手摸着曹玦的頭,一邊抹着眼淚:“小少爺,你可回來了,跑哪裏了?老先生到處找你,警察天天上門。”
說着又趕緊推曹玦去樓上:“哎,你快看看小姐,她都想死你了!”
曹玦也想念母親,兩步并作一步地上樓,未敲門就急切地推門進去,屋裏很暗,曹玦敏銳地聞到屋裏的中藥味更重了。
床上的人聽到響聲,遲鈍地轉過頭,曹玦暗暗吃了一驚,母親的臉更顯憔悴,臉都瘦了下去,只剩下顴骨微微鼓起。
曹玦眼眶濕潤,心裏疼得說不出話來,只是快步走到床前,半跪在地上,離母親更近了一些。
曹玦的母親曹茗似乎剛睡醒,看到曹玦推門進來,大吃了一驚,看到失蹤的孩子回來,數夜的思念紛紛湧出,仔仔細細地看着曹玦。
曹玦瘦了很多,眉宇間也更加沉穩,曹茗心想,如果不是自己過于自私,自己好好的孩子何成遭此劫!
她擡起瘦弱的雙手,捧着曹玦的臉,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面頰,仿佛試探地叫了一聲:“曹玦。”
曹玦低低地應了一聲,她趴在母親的懷裏,她感覺到,母親的眼淚落在了自己的額上,涼涼的,涼得曹玦心裏直發苦。
半晌後,曹茗才用壓抑着的聲音說:“曹玦,你恨我嗎?”
曹玦擡起頭,看着母親悲傷的表情,慢慢地說:“不,媽媽,我愛您。”
曹茗終于忍不住,捂着臉哭了出來,自己咎由自取,又能怪誰!
曹玦未出生時,曹茗就買通了醫生,不管是男是女,一律都說是男孩。
後來曹玦出生,曹玦的外公外婆更是欣喜若狂,雖然她并不被期待,但依然受到全家的寵愛。然而,最先發現不對的是曹玦的外婆,她發現女兒從不讓人碰孩子,眼見孩子都一歲了,她這個當外婆的還沒有給曹玦洗過澡。
一旦有了疑心,謊言便不攻自破。曹茗見瞞不過母親,只好實話實說,在母親震驚的眼神下,曹茗哭着跪下乞求母親的原諒。
老太太老淚縱橫,喊了一聲“作孽啊!”便沒了下文。從此,曹玦,作為曹家第三代的男孩,在母親和外婆的保護下,完整地度過童年時光。
到了曹玦八歲的時候,曹玦的部分特征已經掩蓋不住了,好在她的外公忙于事業,無暇顧及她,自然也發現不了什麽。
但曹茗知道總有一天事情會敗露,她聯系了在國外學醫的大學好友,從好友那裏弄來抑制發育針劑,因此,曹玦除了胸部,各項發育都很正常。
曹玦自己也是在八歲時知道自己身體的秘密,曹茗對她管教很嚴,幾乎不讓她和其他小朋友玩耍。
而另一方面,曹玦性格方面也更趨向男孩,她小的時候像媽媽,長得精致好看,雌雄莫辯,但當她長大後,就越來越像男孩,人們第一眼看見她,也都會自覺認為她是男孩,這也許是曹玦像父親的緣故。
曹玦知道自己給母親帶來了負擔,一直努力做一個有擔當的男孩,而這,既令曹茗欣慰,又讓她難過。
她覺得,是自己的自私,葬送了這孩子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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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林森八歲的時候,上了二年級,雖沒了父母的照拂,李林森卻越來越懂事,她懂得讓着堂弟,幫着姑姑做家務,但性格卻越來越沉默寡言。
一個星期五,李林森剛從學校回來,便注意到客廳裏的桌子上擺放着已經被拆開的包裹,小她一歲的堂弟正坐在那裏啃一塊巧克力,看到李林森在看他,趕緊将面前的巧克力一護,炫耀似的看着李林森。
李林森很奇怪,她姑姑家不富裕,不可能會買巧克力,巧克力在那時有多稀奇,李林森還是知道的,她也只是看書記家的小孩吃過。
這時,李林森的姑姑從廚房鑽出來,看到李林森,笑呵呵地說:“木木回來了,今天老劉從鎮上送來一個包裹,我也不識字,不知寫得是什麽,但老劉非說是給我們的。”
李林森上前一看,包裹因為放在桌子上,上面還有油,字跡已經模模糊糊的了。但李林森還是看清了“曹玦”兩個字,她高興地大叫一聲,一把抱住包裹,興奮地說道:“這是給我的!阿玦給我的!”
李林森的姑姑一臉尴尬,有些不自然地說:“給你的啊?木木啊!你在哪裏認識的朋友?”
李林森沒有回答,自顧自地抱起已經拆開的包裹,又去奪堂弟手裏的巧克力:“給我,這是阿玦給我的!”
堂弟當然緊緊護着巧克力,一邊用腳踢板凳一邊大聲嚷着:“不要不要,你走開。”
“啪,”李林森拍開堂弟揮舞着的手,堂弟一下子嚎啕大哭了起來。李林森的姑姑平時溺愛孩子,一時不知怎麽辦,于是拉過李林森,悄悄地說:“沒事,你看弟弟都吃了,你別要了,姑姑以後給你買。”
李林森當然知道這是在敷衍她,當即甩開姑姑的手,姑姑的臉頓時有些難看。
這時,李林森的姑父回來了,只見李林森的姑父猛地推開門,大聲問道:“怎麽了?誰惹我兒子生氣了?”
李林森的堂弟一見是爸爸回來了,立刻跑去告狀,李林森的姑父在兒子的控訴中大致了解了事情經過,瞪了一眼李林森,嫌棄地說:“不就是一點吃的嗎?我們平時少你的嗎?沒出息?”
“誰稀罕你們!你連巧克力都買不起!”李林森最厭惡她姑父,立刻反唇相譏。
李林森的姑父一聽,臉色一變,立刻就要打她。李林森眼疾手快,抓緊包裹就往房間裏跑,留下姑父一個人在那破口大罵。
李林森關緊了門,門外,李林森的姑姑不知和丈夫說了什麽,很快外面才慢慢安靜了下來。
李林森拍拍胸口,跑到床邊,細細地檢查包裹,裏面只剩下一封信,李林森迫不及待地拆開信封,小心地抽出信紙,紙上只寫了半頁。
大概是考慮到李林森認字不多,信的內容簡單明了,但李林森還是拿着破舊的字典,仔細地辨認信上的內容。
曹玦字如其人,寫得是正楷,一筆一劃非常好看,她在信裏說很想念李林森,又問李林森過得怎麽樣?還說給李林森寄了巧克力,還有錢,讀到這裏,李林森很是奇怪,她翻了翻包裹袋子,沒有發現錢啊!也許是掉了吧!她沒在意,趕緊繼續讀下去。
曹玦還說,她要上高中了,每天要學習,很忙。又問李林森長高了沒,有沒有變胖,最後囑咐李林森要好好吃飯,不要老是哭鼻子。
李林森看完了信,鼻子酸酸的,但心裏卻是甜絲絲的,想到曹玦一定在等她的回信,于是趕緊找來紙筆,趴在桌子上認真地給曹玦寫回信。
但令李林森奇怪的是,從這以後,曹玦卻沒有再回信,令李林森失望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