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哥哥

哥哥

揚州城西南角有一座山莊,名曰杜蘅山莊。

山莊前些日子被一位京城下來的大人物買下了,用來做私宅,門上的匾額還未來得及翻新,仍舊是杜蘅山莊四個大字。

一輛馬車徐徐到來,停在了山莊門口,門前的小厮立馬迎上去:“是春風樓的啊,快進去,老爺已經在等着了。”

馬車裏走出一位瘦骨嶙嶙的少年,少年抱着一把古琴,一雙劍眉寒氣森森,垂眉斂目跟在小厮身後走進了山莊。

莊子裏設下了晚宴,少年在席間落坐後,四周的人都朝他打量了來。

坐在上首的是一個幹瘦的男人,四十歲左右,眼睛微眯,看着下面的少年:“各位,這是我從春風樓精挑細選出來的絕色,各位品品怎麽樣?”

“徐大人,當真是絕色!”那些人的眼神開始變得龌龊了起來,嘴上噙笑,“早聽說徐大人好這一口,所以我才推薦大人去春風樓,大人您上次收藏的鞭子今晚可以用起來了,哈哈哈哈。”

“徐大人為了今夜能玩得盡興,特意給了他幾天時間養傷,今晚大人可一定要放開了玩。”

徐中福飲了一口美酒,笑着說:“那是自然。等我玩夠了,也賞你們玩玩。”

“多謝大人!”

“等大人重返長安時,可一定要記得替我等美言幾句啊。”

徐中福:“好說好說……”

少年聽見他們的對話,面上不驚不訝,白淨的長指搭在琴弦上,開始撫起了琴來,是一首廣為人知的《廣陵散》。

琴音激昂慷慨,跌宕起伏,讓在座的人都陷了進去。

酒過三巡,餘音繞梁,座中的人大多醉倒,趴在案幾上睡了起來,而天空在這時下起了綿綿小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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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兒,來,過來。”

徐中福早已喝得酩酊大醉,對着少年招了招手。

少年抱着琴起了身,向他走了過去,徐中福撐着案幾站了起來,拉起他的手往房間裏走去,“美人兒,別怕,今晚本官一定好好疼你。”

他的房間就在不遠處,下人們見狀,都自動屏退。房門推開後,徐中福走進去有些迫不及待地寬衣,後面的少年卻勾起右腳,将身後的門密不透風地合上了。

徐中福轉了過來,笑得下流:“美人兒,還是你貼心。”

少年走到一旁的桌邊,将手中的古琴放下,拿起了桌子上早就備好的一條長鞭。

那是一條紅色的鞭子,長度适中,極有韌勁。

徐中福朝他看去:“美人兒,別着急呀。”

少年摩挲着手裏的長鞭,向他慢步走來,徐中福看到他的左眼下多出了一顆淚痣,而且還是紅色的,莫名生出一絲妖邪氣來。

“你的眼下,怎麽多了一顆淚痣?”

那顆痣長在眼睛正下方,尤為顯眼的位置,若早就有,他不可能沒注意到。

少年嘴上卷起一抹捉摸不透的笑:“因為,我要好好‘疼’大人了呀。”

徐中福以為他是在跟自己調情,擡手去勾他的下巴:“先讓本官親親你這張小嘴兒。”

他還沒碰到他,那條長鞭就裹着強大的勁風朝他甩了下來。

“啊……”他痛得面容模糊,摔倒在了地上,難以置信地仰起頭,只見少年慢慢蹲下,往他嘴裏塞了塊布巾,之後他便再也叫不出聲來了。

少年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腕,陰森森地笑了起來,語氣輕飄飄的,像厲鬼一樣:“徐大人,我一定會好好疼你的。”

接着,又一鞭子落了下來。

一鞭又一鞭,少年的影子映在門框上,下人們遠遠地看了一眼,皆在膽戰心驚,心道:老爺玩得也太狠了吧!

這場鞭打一直持續了大半個時辰,直到地上的人被打得血肉模糊,少年才收了手。

他丢掉了鞭子,抽出牆上挂着的一把佩劍,走到了徐中福的面前。徐中福早已經疼得暈了過去,他端着一杯茶潑去了他的臉上,将他又潑醒了過來。

“知道是誰要殺你麽?”

徐中福惶恐地搖頭。

少年渾身陰鸷之氣:“只有将死之人才能知道我的名字,你聽好了,我的名字叫……”

徐中福聽完他的名字後,嘴巴大張,拼盡了最後一口力氣去喊人,但還未出聲,就被他一劍割下了頭顱。

四更天時,少年殺光了莊子裏最後一個人,手中的劍挽了最後一個劍花,“锵”的一聲,插/入了血流成河的泥土裏。

雨漸漸大了起來,他冒着雨離開了杜蘅山莊,身上的傷口不知何時崩裂開,袍子被血水浸染。

遠方一匹駿馬踏雨而來,馬背上坐着一個白衣飒飒的男子,待月光灑照在那男子的臉上時,他眸中閃過一絲訝異。

在駿馬奔來前,他阖上眼皮,順着樹幹暈倒了過去。

*

章府

“表少爺回來了!表少爺回來了!”

沈青杏在睡夢中聽到外面的動靜,旋即翻身下床,披上衣裳跑了出去。

她沿着長廊狂跑,腳底生風地穿過花園與小橋,總算是看到了那個她心心念念的人。

她一個箭步沖進了那人的懷裏,狂喜道:“哥哥!”

“阿杏!”

沈月微道:“早聽說你來揚州了,哥哥這次回來,便想着過來看看你和外翁。”

“哥……”沈青杏撲在他懷裏低泣了起來,他們常年聚少離多,距離上次見面,已經過去兩年了。

“好了好了,都大姑娘了,怎麽還這麽愛哭?”沈月微揉了揉她的腦袋,溫柔地哄她。

沈青杏聞到他身上有血腥味,擡頭看見他的白衣上有血跡,驚道:“哥哥,你受傷了?”

“不是我,是我帶回來的人。”

“你帶回來的人?”

“我剛剛進城的時候,遇見一個人昏迷在路邊,就把他救回來了。”

沈青杏上一世聽章家兄妹提過,沈月微曾經帶回來過一個人,那人在府裏養了一段時間傷就悄無聲息地走了。

沈月微道:“哥哥此次到江南來是為了購買糧草一事,時間緊促,我可能待不了多久,明日就得啓程返回。”

“這麽快?”沈青杏聽到他要走,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要冒出來。

沈月微安撫她道:“是啊,不過我有一天的時間可以陪阿杏呢。”

沈青杏卻将他往他的房間裏推:“哥哥,你星夜趕路,還淋了雨,快去洗個熱水澡,再睡上一覺,等你醒了咱們再聊天。”

“好好好,咱們阿杏懂事了,知道心疼哥哥了。”

待他沐浴梳洗後,沈青杏便在他的床邊守着他,“哥哥,你快睡,阿杏在這裏守着你。”

“好。”沈月微笑着閉上了眼睛。

過了會兒,她聽見他說:“他們都說阿杏傻了,可哥哥知道,阿杏是最懂事的孩子。”沈青杏笑了起來,按住他的嘴巴:“快睡覺!”

“這就睡了。”

*

沈青杏在他床邊守了很久才出去,走在花園裏時,聽到了章見晨與章幼蕊兄妹兩人的議論聲,是從不遠處的亭子裏傳來的。

“全死了?”

“對啊,我也是剛剛在外面聽到的消息,西南方離我們這兒遠,所以昨晚沒聽到動靜。”

章幼蕊吃驚地捂着嘴:“真的是魂斷聆嗎?”

“千真萬确,有人在莊子門口看見了黑色的送魂旗。‘一見送魂旗,便知魂斷聆’,江湖上一直都流傳着這樣一句話,而且在這兩年裏,魂斷聆裏面,出了一位很厲害的殺手,名叫铩雨,據說他殺人很挑天氣,只在雨夜殺人,昨晚那山莊的人,多半就是他殺的。”

章幼蕊問:“那莊子裏住的是什麽人啊?”

“聽說,是京城那邊貶下來的大官兒,剛來咱們揚州城沒多久,就碰上這種事兒。”

“都貶下來了,還叫什麽大官?”

“妹妹,這你就不懂了,人雖然貶下來了,可是在京中有靠山啊,就算來了這小地方,也照樣有一堆人去巴結,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就又升回去了。”他喝了一口茶,接着又說,“聽說昨晚那些人死得可慘了,有一個似乎是什麽樓的小倌,哎喲,就因為他昨晚被那徐大人點了去,結果就跟他一起死在了屋子裏,兩人的頭顱都被砍了。”

“什麽?”章幼蕊瑟瑟發抖。

“哎喲,妹妹,我不跟你說這麽血腥的。”

沈青杏停在小徑上,她似乎記得衛紀黎最近要去陪的貴人就是在一個山莊裏。

不可能這麽巧吧?

她當即出了門,當她走到春風樓外的時候,竟在那兒看到了官兵,隐約之中她聽見了“阿離”兩個字。

她在外面聽了一會兒,那個死掉的人,真的是春風樓內的衛紀黎。

不可能!

他是書裏的男主,怎麽可能會死?

可那魂斷聆是江湖上最厲害的殺手組織,他們出手,幾乎不會有人能從他們手中活命。

她在心裏安慰自己:衛紀黎武功也很強,說不定他真的逃出去了呢,說不定他現在正在去往長安的路上呢。

她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府中,得知哥哥醒了,立馬去了他的房間。

兩人聊了許久的天,把攢了兩年的話都說了出來,直到快天黑時,他才道:“阿杏去找幼蕊他們吧,我要去西苑看看那個人。”

沈青杏目送他離開後,腳步不受控制地跟了過去。沒有緣由的,她就是對那個被他帶回來的人有些好奇。

西苑是章府的客房,只住了那一個人。

她看到哥哥進入了一間房間,她貓着腰,沿着牆根,慢慢地挪過去。

房間裏傳出來了哥哥的聲音,“公子,你昨晚發燒了,現下可好些了?”

随後,一聲略啞的聲音響了起來,“好多了,多謝公子帶我回來。”

沈青杏一驚,這聲音……怎麽那麽像衛紀黎?

難道說,被哥哥帶回來的人就是衛紀黎?

似乎也不是沒有可能。

昨夜剛好杜蘅山莊出事,剛好衛紀黎受傷倒在城外,剛好哥哥又從那裏經過。

所以,他竟然從這麽早起就認識哥哥了!

哥哥救了他,從此便住在了他的心上,成為了他的白月光?

她情緒激動,很想将他趕出去,想讓他離哥哥有多遠走多遠。

她并沒有覺得斷袖有什麽錯,這世間的東西既然存在便是有道理的,她尊重他的愛好,只是因為那人是她的哥哥,所以她有些接受不了罷了。

再者,她哥哥是個直男,他喜歡的是女子!

一想到有這麽個男人,對哥哥藏有那種心思,她就覺得心裏很不舒服。

而且,他此時此刻還住到他們府裏來了。

屋內的沈月微道:“明日我便要離開,你好好在這兒養傷,若有什麽需要直接跟下人說就好。”

“嗯。”

“對了,你昨晚怎麽會暈倒在路邊?”

“這……”

“我換個問題問吧。”沈月微看出他的猶豫,道:“你的名字可以告訴我嗎?”

屋外的沈青杏驚了,她哥哥怎麽還主動問衛紀黎名字啊?莫不是這可惡的小子在用他那雙桃花眼迷惑哥哥?

她甩了甩頭,安慰自己:哥哥對任何人都是如此,且問名字是很正常的事。

不要多想。不要多想。

不過屋裏的人還是沒有給他答案。

沈月微道:“你若不想說,便不說。”

空氣沉默了下來,少頃,衛紀黎開口道:“沈公子,可以請你幫我倒杯水麽?”

“好。”

沈青杏聽到這兒,前世看的那本話本湧現了出來。

話本裏的衛紀黎是個十足的磨人精,曾不止一次假裝受傷讓哥哥照顧他。譬如讓哥哥為他倒水,又裝沒力氣,偏要哥哥親自喂他。

好一朵絕世白蓮花!

屋內,繼續傳來兩人的聲音。

沈月微:“喝吧,你受了傷,我喂你。”

衛紀黎:“不用……我自己來。”

兩人似乎在争奪杯子,杯中的水灑了出來,衛紀黎抱歉地道了一句:“沈公子,不好意思,弄濕你的衣袍了。”

沈青杏聞言,心中抓狂:這死白蓮竟然還欲擒故縱!

不僅欲擒故縱,還故意打濕哥哥的衣衫!

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動手為他擦衣了?

她一想到這人平日裏膽大妄為,那天還親了她的事情,就火冒三丈,絕不能讓他奸計得逞。

她登時從窗戶下站了起來,大喝道:“不許碰他!”

杯子墜地之聲破空而響,屋中的兩人齊齊向她看來,面上皆是詫異。

那青花瓷的杯盞碎成了十幾片,茶水與瓷片在地上飛濺。

氣氛詭異到了極致。

沈青杏的目光與床上的少年有一瞬間的交錯,但她立馬就移開了,轉而去看她的哥哥。

沈月微先一步反應過來,向窗戶邊走來:“不是讓你別過來嗎?怎麽不聽話?”

沈青杏讪讪地垂下頭:“哥哥,我……”

“去,外面等我。”

“是……”沈青杏聽話地走了。

沈月微回身重新倒了一杯水,遞去給床上的人:“地上我會讓人來收拾。方才的事你不要介意。”

衛紀黎擡起頭來,指了指窗外:“那位是……”

“小妹青杏。”沈月微解釋道,“她小時候落過水,被救起來後腦子便有些……不太靈光。”

不太靈光是他能想到最委婉的詞語了。

“我會讓她別再來打擾你的。我先走了。”

等他走後,衛紀黎眉心微微一擰,自言自語:“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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