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恐吓
恐吓
沈月微走出了西苑,見沈青杏乖巧地立在外邊,走過去揪起她的一條小辮子:“怎麽不聽哥哥的話?為什麽要跑來?”
剛剛他借由喂水一事,本來是在試探那人的武功的,可是她卻突然闖來,打斷了他的試探。
不過這些事,他不能跟她直說。
“哥哥,我錯了。”沈青杏擡起頭來認錯,她每回做錯事,只要一認錯,哥哥就會原諒她的。
“好了好了,哥哥沒怪你,只是剛剛那樣真的很沒有禮貌,人家是客人,你怎麽能突然闖來,還說什麽‘不許碰他’?”
這句話他是真沒懂,誰不許碰誰啊?
沈青杏撓撓頭:“哥哥是大将軍,想害哥哥的人太多了,那人來路不明,我是怕他害你。”
“你放心,我會讓府裏的護院看着他的,別擔心啊。”
“嗯嗯。”
她雖然這樣應着,但是哥哥明天就走了,待他走後,她想怎麽翻天還不是她自己的事兒。
哼!
次日一大清晨,她送走了哥哥,回到房間後,就一直在琢磨怎麽收拾西苑那小子的事。
昨天要不是她及時出現,他肯定就對哥哥上手了。
不行,她必須要給他一點警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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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清風明月,蟬聲陣陣。
衛紀黎傍晚時分才喝了一盅藥,因此睡得有些昏沉。半夜時,他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睜開朦胧的睡眼,看到床邊站着一個“鬼影”,饒是他心髒強大,也被吓了一跳。
那“鬼影”手捧一盞燭燈,燈火幽幽照在臉上,那張臉白得瘆人,做着難看的鬼臉,舌頭長長地吊着,眼睛兇狠地瞪着他。乍一看,是挺吓人的。
“鬼”張開了口:“你、離、我、哥、哥、遠、一、點!”
衛紀黎:“……”
女鬼不是別人,正是沈青杏。
她今晚就是故意來吓他的,反正她裝瘋賣傻習慣了,做什麽都合理。
她就是不想讓他睡得安生。
誰讓他觊觎她哥哥的?
只可惜,床上的少年只被她吓了一下,她還想看他被吓得魂飛魄散的模樣呢。
少年眉眼低垂,隐在黑暗中的臉晦暗不明,音調極冷地問:“哦?為何?”
“沒有原因。就是不想你離他太近。”
少年靜默許久,空氣裏流淌着一股陰暗氣息。
沈青杏見他久久沒動,幾乎要以為他是又睡着過去了。
她擡起手,欲在他眼前晃晃,結果下一瞬,就被他遽然一拽,拽去了他懷中。
她大驚失色,手中的燈差點滑落,雙眸裏倒映出來的,是衛紀黎那張蒼白陰鸷的臉,與她僅僅隔了一寸的距離。
他溫熱的氣息噴在她面頰上,一股濃烈的中藥味彌散開來,将她四面包圍。
少年冷眉似霜,本就生了病的他,盡顯病态陰郁神情,說:“那小姐你……離我近點?”
他的嗓音像是勾人心弦的礫石,沙沙啞啞。
沈青杏心口撲通撲通地跳,不是小鹿亂撞,而是……被吓的。
這一幕,讓她想起了曾經做過的那些夢,夢裏,他就是這樣對自己的。
哥哥死後,他變得越發殘暴陰鸷,将她囚禁在他的府中,時不時就拿出一把匕首來吓她,說要割花她這張與哥哥相似的臉。
她哭着求他,可是他卻越是興奮。
她怕極了他。
少年擡手撫上了她發紅的眼尾,微涼的指尖令她渾身一顫,她慌不擇言地就答應了,“……好。”
不就是離他近點嗎?
她可以的。
只要他能離哥哥遠些,她自己受點苦又算什麽?
少年驀地低笑了起來,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這麽不禁吓,還敢出來吓人?”
沈青杏見他将自己放開了,目光在他溫柔的臉上流轉,仿佛剛才的那一幕都只是幻象,少年的陰鸷都是假的。
她長呼了一口氣,然後……轉身撒腿跑了。
屋子裏恢複黑暗,少年看着空蕩蕩的房間,複又躺了下去,仿佛剛才的事情只是這漫長的夜裏一段美妙的插曲。
之後的幾天,沈青杏都沒有再去過他的房間。
因為,她怕了。
“表姐,去摘青梅嗎?”章幼蕊跑來她的房間裏找她。
江南這邊的人很喜愛梅子,梅子不僅可以用來釀酒,還可以制作成果脯蜜餞,章府的花園裏就種了十幾棵梅子樹,每年盛夏時節都會結好多果子。
“走啊。”她打算摘一些青梅下來釀成酒,給遠在邊關的哥哥寄去。
章幼蕊只比她小一歲,心思單純,天真爛漫,即使沈青杏變成了一個傻子,在她心裏也依舊是表姐。
沈青杏身後還跟着丫鬟書雲,三人一起走進了梅子園。
“今年的梅子熟得好像要早一些呢。”
往年要六月末的時候才會成熟,今年六月初就熟了。
章幼蕊摘了一個青色的果子下來,咬了一口,酸得牙齒打架。
沈青杏胳膊肘上挽着一個竹簍,靈活地爬上了一棵樹,院中的梅樹雖不高,但她喜歡爬到樹上面去摘果子。
“小姐,你小心點。”
“我是誰?我會摔?”沈青杏爬了十年的樹,就從沒摔過。
況且,這一世她一直有好好練武,輕功在身的她,是不可能摔的。
章幼蕊道:“你爹是名門八方的鎮南大将軍,這話你都說了八百遍了,我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真想看你摔一跤。”
三人各摘各的,今日天氣甚好,萬裏無雲,夏風不燥,沈青杏坐在樹幹上,心情極好地哼起了小調。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她往後面的樹梢一躺,仰着頭去摘頭頂的幾個青梅,嘴裏剛哼完一個轉音,就不經意看見一張俊美妖孽的臉。
就在自己身後,還是倒過來的。
那張臉最近一直在她夢裏晃悠,以至于她對他有一種莫名的應激反應。
她堪堪愣住,手上的竹簍翻了,裏面的青梅果全都滾了下來,往衛紀黎那張漂亮的臉蛋上砸去。
她當下還來不及細想衛紀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人就已經從樹上摔了下去。
這是她十年爬樹生涯裏第一次摔跤。
而且還是在衛紀黎的面前,摔得那叫一個狼狽。
梅果四濺,噼裏啪啦,滾落一地,一抹青影墜下來,仿若跌落九天的青鶴。
伴随着一聲悶響,樹林裏的書雲與章幼蕊全都看了過來。
“小姐?”
“沈青杏,你摔了?哈哈哈哈哈。”
摔在地上的少女一臉囧色,餘光瞥到站在一旁的少年,少年渡在光中,白衣驚豔,俊顏清冷。
這人是她命裏的一道劫吧!
天生來克她的。
要不是他突然出現,她不可能摔下來。
書雲很快跑了過來扶她,對着她全身上下檢查,生怕她摔傷了:“小姐你沒事吧?”
沈青杏搖了搖頭,垂着頭暗道:他怎麽還不走?他到底還要看多久的笑話?
書雲見她沒事,才轉頭問一邊的少年:“公子你怎麽出來了?”
衛紀黎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回道:“在屋子裏躺了太久,大夫讓我每日出來透透氣。”
“那公子你随意逛逛吧。”書雲跑進樹林裏去撿地上的青梅果了。
沈青杏也在埋首撿果子,可身邊的人卻沒有走,她感覺有道很熾熱的視線落在她的後腦勺上。
下一刻,少年就蹲了下來,“沈小姐。”
她身子不由得一顫,聽見他又問:“剛剛摔疼了沒?”
他的聲線溫柔如水,跟那晚恐吓她時完全不同。
沈青杏發現自己一到他面前,竟然就裝不來白癡了。
不行。這是個非常不妙的事情。
她不能讓他看出端倪來,不然她前面七年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她小聲地開口:“疼……”
“哪裏疼?”
她用手指了指後腰一處:“這裏疼……”随後可憐巴巴地看向他,“哥哥幫我揉揉嗎?”
她說得細若蚊蠅,周遭的書雲與章幼蕊都沒有聽見,只有衛紀黎一個人聽見了。
少年眨了眨烏黑的睫,問:“誰是你哥哥啊?”
他的聲音像泉水一樣清澈,直往她心上澆。
她問:“我不能叫你哥哥嗎?”
“亂叫哥哥可是要負責的。”他擡起了手,朝着她後腰而來,沈青杏垂下眼睑,身體不由自主地緊繃了起來。
就在他快要碰到的時候,他突然停了下來,“你那天才吓了我,我不想給你揉。回去讓你的丫頭給你揉。”
沈青杏暗自松了一口氣。
“小姐這是要摘青梅釀酒嗎?”他在一旁幫她拾起了青梅。
“唔。”她點點頭。
“為了表達歉意,小姐送我一壇吧。”
“……行吧。”
頭一次見人這麽不要臉的。
等青梅拾完後,衛紀黎便離開了這裏,沈青杏回頭望向他的背影,黛眉不由得蹙了起來。
她有一種直覺,他剛剛在懷疑她。
*
揚州城內有一條河流貫通全城,如雪色的絲縧,連接各條街道與府邸。
章府西苑後有一扇門剛好就靠着河流,半開的木門已上了年歲,門板上布滿了斑駁的紋路,一只修長似玉的手推開門扉,長腿踏出了門檻。
空中一只黑色鷹隼撲閃着翅膀,飛來了少年的身邊,乖順地落在他的肩頭。
少年從鷹隼的腳部取下一個信筒,将裏面的信紙打了開,上面只有四個字。
“東宮将至。”
他面無表情,輕輕揮了揮手,随後那只鷹隼就張開翅膀飛走了。
他将手中的信紙揉搓成團,朝着下面的清波裏扔了去。
他甫一轉身,卻聽到了一聲極淺的動靜,他登時警鈴大作,目光落在了河岸邊停靠着的那只烏篷船上。
他邁步走過去,船兒在黃昏下像是一只蟄伏的猛獸,待靠近了,他才看到一抹淺綠的裙擺從船裏瀉出來,像流螢齊聚星河。
他步伐清淺,眼中升起一抹淩厲的光。
腳底的石臺上長滿了青苔,稍不留意,就會滑倒。他走到了船邊,看到船內斜躺着一個少女,少女臉上蓋着一本《詩經》,姿勢随意,一點淑女的樣子都沒有,似乎是睡着了。
他俯下身,伸手去揭開少女臉上的書,一張清麗脫俗的臉随即露了出來。
“沈小姐?”
他輕喚了一聲,可是少女卻沒有反應。
“沈小姐。”
他又喚了一聲。
其實沈青杏早就醒了,在他從側門出來的剎那就醒了。
他方才的一舉一動,她全都看見了。
本以為她藏得已經夠好了,可還是被他發現了。
這個時候,只能裝死混過去了。
衛紀黎接連喚了兩聲也不見離去,過了半晌,她聽見他又說:“沈小姐,你衣裳內鑽進去了一只蟲子,你再不醒過來,只能我幫你抓了。”
沈青杏心道:騙子!肯定是在炸我!我在這兒躺了一個時辰就沒見有什麽蟲子。
她繼續裝死。
少年輕嘆了一聲:“那沈小姐,請恕在下冒犯了。”
他的手緩緩向她腰際伸來,竟開始動手解她的絲縧了。
沈青杏:“??!!”
她告訴自己:忍住!他肯定是在故意炸她!
她不信他真的會脫。
可是,那只手真的就沒有停下來的打算,不消片刻,她束腰的淺綠絲縧就被他解開了。
她再也裝不下去了,慢慢睜開眼,裝作才清醒的樣子,訝道:“你在做什麽?”
衛紀黎見她醒了,擡頭綻出一個笑顏,一臉真誠地說:“你的衣裳裏爬進去了一只蟲子,再不捉,它可能就要咬你了。”
“哪兒有蟲子?”
她不信地低頭一看,竟真的看見了一只蟲子。
那蟲子極小,黑色的,一眨眼的功夫,就鑽進她中衣裏了。
她吓得登時跳了起來,脫下外衫,雙手不停地拍打:“怎麽有蟲子?”
可是那蟲子不論她怎麽拍,都拍不下來,她急如熱鍋上的螞蟻,湊到衛紀黎面前,病急亂投醫地道:“哥哥,幫幫我……幫我把它捉下來。”
溫香軟玉撞入眼瞳,衛紀黎微眯了一下桃花眸,問:“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