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兩年
兩年
她仰起頭問:“哥哥,你東西取到了嗎?”
衛紀黎提劍而至:“取到了。”
他的聲音一如往常,溫柔中帶點冷意。
在他走到面前時,她從袖中摸出一顆橙黃的梅子來,遞給他:“哥哥,你吃梅子嗎?”
“這梅子是早熟的。不酸,很甜的。”
她荷包裏就剩這麽個梅子了,心想自己也沒機會再吃了,不能浪費了這麽甜的梅子,索性就給他吧。
面前的人靜默良久,沒有說話,也沒有接她手裏的果子,似乎正在糾結如何殺她。
沈青杏在漫長的等待中,心已經沉到了谷底,在她打算收回手的時候,少年手中的長劍倏地沒入土中,人在她面前半蹲下,拿過了她手裏的梅子。
冰涼的指尖劃過她掌心,轉瞬即逝,少年拿起梅果咬了一口,慢條斯理地咀嚼:“真是甜的。”
沈青杏道:“當然了,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衛紀黎咽下了口中的果肉,才再次開口:“你二哥是鎮守邊關的将領,此行一去,怕是很長一段時間都回不來吧。”
“邊關動蕩不安,蠻子野心勃勃,你哥哥要是遭遇一點什麽事,應該也是很正常的吧。”
沈青杏心裏一咯噔,他突然說這話,是想提醒她,若是她敢去洩密,往後不會放過她哥哥麽?
他是懂得拿捏人心的,哥哥對她太過重要,為了哥哥,她肯定不敢去亂說什麽。
衛紀黎吃完了梅子,将土裏的劍抽了出來,沈青杏心道:要開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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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卻聽見他說:“沈小姐,我要走了。”
“嗯?”
他忽地湊近,在她耳邊低聲道:“到京城了,來找我。”
言罷,他扯下了她眼睛上的絲帶,将她拉了起來,“走吧,我送你回家。”
“???”
他……不殺她了嗎?
*
前世,衛紀黎在他們府裏待了小半個月,如今他身上的傷已經漸好,是該走了。
最近揚州總是下雨,衛紀黎也沒說他具體什麽時候走,她讓書雲将一壇新釀的青梅酒送去了他的房間,連日來,她都沒與他再見過面。
待雨水小了一些的時候,她又出了一趟門。
她沿着街道閑逛,此番出來,不為別的,只是為了打探趙韞的消息。
“書雲,我想吃茶。”她指着一家茶館道。
“走吧,小姐。”書雲帶着她進去。
茶館裏一向熱鬧,時不時還有說書先生說書,是打探消息的絕佳地方。
果然,她一進來就聽到了有人在交談。
“最近城裏管控得這麽嚴,到底是出了什麽事啊?”
“縣令遇刺這麽大的事你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但是我有個表妹就在縣令府上做婢女,我聽她說縣令好端端的,沒事兒啊。”
“是你表妹,還是你……姘頭?”
“咳。說正事兒呢。我聽說每天都有大夫往府上去,好像真的有人受傷,但不是縣令。”
“那就是縣令老爺宴請的那個貴人吧。”那人多問了一句,“那人究竟是什麽人啊?”
“不知道。但能讓縣令老爺這麽重視的,肯定不是什麽小人物。我聽表妹說,縣令這兩天一直在燒香拜佛,幸好那貴人沒死,不然啊……他小命怕是不保。”
沈青杏聽到這兒,暗自握緊了拳頭,趙韞竟然沒死。
他可是堂堂太子殿下,命不該絕于此時,是她冒進了。
她在茶館裏再待了一會兒,才離開。回到府中後,她步子一拐,拐去了西苑。
剛剛在茶館裏聽到他們說最近城裏管控得嚴,她想提醒一下衛紀黎,讓他等一等再走。
可是當她走到他房間時,卻發現裏面空無一人,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屋子裏一切都恢複了原貌,唯獨少了那一壇青梅酒。
他走了。
走得悄無聲息,連一封道別信都沒有留下。她愣了片刻,關上房門退了出去。
她站在廊下,望着外面淅淅瀝瀝的雨水,這場纏綿的夏雨,不知會下到什麽時候呢?
*
長安
一匹棕色駿馬在朱雀大街穿梭而過,最後停在了一座高門府邸前。
馬背上的少年輕松落地,将馬兒與一壇青梅酒交給門口的小厮,随後急急奔進了府中,直往大堂而去。
一進去後,他便在地上跪下。
大堂裏坐着一個身穿褐色長袍的男人,手中端着一杯玉螺春,翹起蘭花指,掐着嗓音說:“回來了。”
“義父,徐中福已除。”
男人飲了一口杯中的茶,突然将茶盞往地上的人扔去,喝道:“大膽!”
茶杯直直砸向少年的肩頭,杯子裏的茶雖是溫的,不燙人,但是茶杯碎裂,鋒利的杯口劃破了他的衣衫,以及皮膚。
“誰讓你擅自做主刺殺太子的?”座上的人發怒道。
少年跪得筆直,黑色的衣衫往下淌着茶水,順流而下的,還有鮮紅的血。
可是他卻像感受不到痛似的,回道:“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上面的人發出了一絲懷疑。
“不是我。”
“那是誰做的?”
少年目光垂下:“我也不知。”
椅子上的男人眼眸半眯:“記住,沒吩咐的事不要去做,下去吧。”
“是。”
少年起了身,往外走去,在走到門口時,聽到後面的人道了句:“明日随我進宮。”
“是。”
少年提步走下臺階,從院裏一人手中接過酒壇,轉身沒入了黑暗中。
他摩挲着手中的壇子,擡頭望天,一雙眼睛裏滿月清輝。
*
(兩年後)
“沈少将軍大勝南蠻,将那些蠻子趕退了紅河,馬上就要歸朝了。”
“沈少将軍年輕有為,骁勇無敵,此番回來,應該就不會再急着走了吧。”
“肯定啊,那南越這次被打趴下了,怕是再也不敢來惹事了。”
“等少将軍回來,陛下定會為他策勳封将,說不定還會賜他公主呢,到時候,就等着喝喜酒吧。”
皇宮太和殿上,正在商讨由誰去迎接沈少将軍回朝。
太子趙韞站了出來:“父皇,兒臣願意前去城門迎接沈少将軍回朝。”
上面的皇帝欣喜笑道:“好,韞兒就由你帶隊。大理寺、缇春司一同前去。”
兩道年輕的人影走了出來:“臣遵旨。”
早朝散後,趙韞踏出了宮門,嘴角挂着笑,跟在一旁的小厮問道:“太子何事這麽高興啊?”
“那沈月微要回來了,小青杏應該也要回來了吧,叫人提前去準備一點如意坊最近出的新品,到時給孤帶上。”
“是。”小厮笑道,“殿下還記得三小姐喜歡吃如意坊的點心呢。”
“當然,她小時候不常鬧着去買嗎?”
趙韞笑着提袍上了馬車。
*
揚州
“書雲,把那一箱也帶上,那是我給哥哥買的禮物。”沈青杏一得知哥哥要回來的消息,就立馬叫書雲準備行李了。
“小姐,別着急,二少爺沒那麽快到。”
“我得先趕回長安城,在那裏等他回來,你不知道哥哥回來的時候,必定是萬人空巷,全城的百姓都會去看他,那麽風光的一幕,我怎麽能錯過呢?”
“是是是,小姐,咱們肯定比二少爺先到。”
“表姐,你要走了?”章幼蕊來到她房間,見到的是一團亂。
“嗯。明天就走了。”
這一走,還有些舍不得。
“沈青杏,我要跟你一起去。”章見晨從後面跑了進來。
“去長安?”沈青杏訝然。
“是啊。怎麽?不可以嗎?”他高聲道,“我娘總是嫌我是個廢人,我要去長安幹出一番大事業來。”
“你?”
沈青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章見晨今年已滿十八,去年秋闱沒過,被他娘念叨了大半年。
前世的他,在揚州做了點小生意,還虧了錢,可以說是碌碌無為了。
“你瞧不起我?”
“沒沒沒。去去去。明天就跟我走。”
也許,出去見見世面也不是什麽壞事。
旁邊,一只小手拉上了她的衣袖,章幼蕊小聲地說:“我也想去。”
于是,她這一趟回去,就多帶了兩個人。
*
馬車一路向北而行,長時間的舟車勞頓,幾人都有些疲憊,坐在馬車裏睡覺。
一天,馬車駛入一片樹林時,外面突然來了一個人攔車。
馬車停得急,車內呼呼大睡的人全都醒了過來。
章見晨坐在靠簾子處,煩悶地拉開車簾:“做什麽?”
“各位好心人,可否捎我一程?”
“你打擾小爺我睡覺了知不知道?”章見晨也是有富家公子脾性的人。
那人衣着富貴,身寬體胖,身上沾了一些灰,發絲微亂,手中拿着一個包裹,看起來有些狼狽。
“各位好心人,實屬抱歉,我趕路去京城,但是途中卻遇到了山匪,煩請好心人搭我一程,到了京城後我必有重謝。”
“上來吧上來吧。”章見晨招招手。
他一上來,這馬車就更擠了。
但好在離長安已經不遠了,擠一擠就到了。
馬車行了一天後,眼看着便要到長安城,幾人一致決定連夜趕路,不住客棧了。
然而,這天晚上卻遇上了事。
這位富貴老爺自上了馬車後,就緊緊抱着他的包裹,一句話不說,神情緊張極了,時不時看一眼窗外,生怕有人追來似的。
月上中空時,還真的有人追了來。
十幾匹駿馬沿着官道奔馳而來,馬蹄聲震得人心尖兒疼。
富貴老爺掀開簾子看了一眼,當即吓得魂飛魄散。
駿馬将馬車包圍了起來,馬車只好停下,車夫握鞭子的手在不停顫抖。
“怎麽回事?什麽人啊?”章幼蕊害怕地躲進了沈青杏懷裏。
外面随即響起了一道聲音:“缇春司辦案,車上人勿動。”
富貴老爺渾身抖得似篩子,下一秒就被一只手撈了出去,“還敢逃?”
随後,空氣中就爆發出了一聲慘叫。
“饒命啊!官爺饒命!”
他叫得太慘烈了,不知是遭受了怎樣的刑罰。
“呵。”一聲冷笑自夜下回蕩,沈青杏驀然坐直,朝着車外看去。
這笑聲……聽起來好耳熟。
車簾晃晃蕩蕩,透過縫隙,隐約可見外面幾道挺拔的身影,而富貴老爺被扔在了地上,其中一人的腳踩在了他的腿上,彎腰道:“喜歡逃?嗯?”
夜色太濃,沈青杏看不清那人,但這聲音……她卻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