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長安
長安
富貴老爺的慘叫就沒停過，外面的男人揮了揮手，攔在馬車旁的兩個人駕馬退開，這是給他們放行了。
車夫擦了一把汗，揚起馬鞭，繼續趕路。沈青杏立即轉身，趴到了窗邊，窗簾飄蕩起來，她的目光緊緊鎖住暗夜之中的黑衣人。
馬車飛馳而過，那些人的身影在她視線內倒退，她看到了朦胧的一個影子，是……衛紀黎嗎？
兩年不見，他現在已經是缇春司掌司大人了嗎？
“那些人是誰啊？缇春司，是什麽？”章見晨好奇地問。
書雲解釋:“那是皇城司內分出來的一支隊伍，如今已經是天子近衛，辦的都是常人不知道的事兒，剛才那個老爺，估計是犯了什麽大事。”
“這麽厲害啊。話說剛才那人的聲音，怎麽聽起來有些耳熟，仿佛在哪裏聽過。”章見晨抓破了腦袋，卻也想不起來。
馬車在黎明時進入了長安城，幾人連夜奔波，一進入将軍府就倒頭睡了起來。
*
随着沈青杏的回來，将軍府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
“有沒有說表兄幾時到啊？”章見晨問。
“不知道呢，反正咱們先去，早點在城門口占個好位置。”章幼蕊今日穿了一件新衣，早早地便打扮好了。
“叫上阿杏快走。”
幾人風風火火地跑出了門，院子裏，一個小少年盯着他們離去的背影，癟了癟嘴:“一個傻子，帶兩只阿貓阿狗，真有意思。”
沈青杏上了街，發現朱雀大街早已經人滿為患了，這些人難不成天還沒亮就爬起來守着了？
Advertisement
街上有不少含春少女，打扮得如花似月，皆是為了來看一眼哥哥。
沈青杏心想:要是她不是哥哥的妹妹，她也要喜歡他。
誰不喜歡保家衛國的大英雄呢？
就連……衛紀黎……也逃不過美男關。
她搖了搖頭，好端端的幹嘛想他？
不過，下一息，她就看見他了。
不遠處，一隊人馬出現在長街中，打頭的是太子趙韞，後面跟着的人中就有衛紀黎。
他們高坐馬背上，往着城門的方向而去，是去迎接哥哥的。
“是太子殿下！”
人群裏發出了不小的騷動，少女們花癡地盯着趙韞，這也是京中不少女郎想嫁的如意郎君。
“你們看，那是誰！”章見晨眼睛尖，很快就注意到了衛紀黎。
章幼蕊順着他的手指望去:“這不是那個在我們府中養傷的公子嗎？”
“他怎麽也坐在馬上？還跟太子在一起？”
沈青杏也在看他，兩年不見，他似乎變得更加俊挺了，眉眼比以前更加深邃，輪廓也更加剛毅，高高坐在馬背上，竟然有一股渾然天成的貴氣，險些将太子壓了下去。
還好街上人群密集，人聲鼎沸，沒人聽到他們幾個的議論聲。
他們沿着人群一直走到了城門口，太子開道，街道中央的路被清了出來，百姓們站在兩側，遙遙眺望着城門外的方向。
巳時的時候，城門外終于行來了一隊人馬，大軍得勝，沈月微只帶了一部分人馬先行返回，雖然只有一部分士兵，但是仍氣勢磅礴。
馬背上的趙韞高聲道:“孤代文武百官前來迎接将軍，恭賀少将軍大勝歸來，為國争光。”
沈月微一身黑金铠甲，在旭日東升的陽光中閃亮耀眼，他策馬而來，意氣風發，氣宇軒昂，令街上好多女郎看呆了眼。
他正欲下馬行禮，但是趙韞卻已經制止了他。
“将軍快快免禮。衆将士也免禮。”
“将軍快随我進宮面聖吧，父皇已經等不及要見你了。”
沈月微略一拱手:“是。”
他的目光在人群裏逡巡，看到了不遠處的沈青杏，眉間露出喜色來。
“哥哥！”沈青杏激動地大喊他。
太子的目光向沈青杏移去，也笑了起來，駕馬向她走去:“小青杏你回來了？”
沈青杏愣了一下，旋即笑眼彎彎地喊道:“太子哥哥。”
趙韞示意了一下，身邊的小厮便将一盒點心遞給了她。
“這是如意坊的新品點心，我就知道今天你會來，所以早給你備好了。”
書雲連忙幫她接住，沈青杏看到周圍的人都向她投來探究的目光，心裏不免郁悶，這趙韞是要她成為衆矢之的嗎？
大庭廣衆之下給她送點心，那些女郎們看見了不得将她視為眼中釘？
前世，似乎就是這樣。
這一世，因為她變成傻子了，他似乎就更加對她“好”了。
她面不改色地微笑:“謝謝太子哥哥。”
趙韞沖她笑:“待會兒晚宴了來找太子哥哥。”
“好。”
趙韞回到了隊伍中，沈青杏感受到一道明亮的視線在盯自己，她微微側頭，向那個方向看去。
不過當她看過去時，馬背上的衛紀黎卻調轉了馬頭，似乎剛才只是她的錯覺。
他并沒有看過她。
他駕着馬兒行到了哥哥的身後，目光正望向哥哥，那樣的目光好似包含着春風細雨。
唔，看到心上人就是這樣的眼神麽？
沈月微也注意到了他，眼中閃過一絲吃驚，他常年在外，對朝中好些人都不認識，問道:“這位是……”
有一個人出來解釋:“少将軍，這位是朝中新貴，缇春司掌司大人，衛大人。”
“衛大人……”沈月微只是同衛紀黎打了個招呼，便沒再說話了。
大隊伍向着皇城行去，沈月微行得慢，側過頭來跟沈青杏講話，“阿杏，當心點走路，別摔着了。”
“知道，哥哥。”
“待會兒你們先回家，等我進宮面聖之後，再回來接你去晚宴。”
“好的。”
沈月微從衣襟內摸出一個小玩意兒來，遞給了她:“哥哥給你帶的禮物，是戰場上得來的戰利品。”
沈青杏雙手接過，發現那是一個木頭做的人偶，它不是簡單的人偶，裏面是有機關的，全身上下都可以活動。
她玩得不亦說乎:“謝謝哥哥，我好喜歡！”
旁邊有官員打趣道:“少将軍與令妹的感情真好。”
沈青杏驕傲地昂首:“那當然了，那可是我哥哥……诶！”
仰頭的那一瞬間，她的目光與哥哥後面的衛紀黎撞上，她眸光一跳，聲音竟然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
這次不是錯覺了，他真的在看她。
看她做什麽？
難不成他也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哥哥對她太好，所以他吃醋了？
*
今晚晚宴的主角是沈月微，所以沈氏一家全被邀請了去宮中，就連章氏兩兄妹也沾了光，一起被邀請了去。
“是皇宮诶！我這輩子竟然有機會進皇宮！”章見晨盯着面前那扇巍峨高大的朱紅宮門感嘆。
“哥哥，別丢人現眼。”章幼蕊拉了拉他袖口。
旁邊的沈家小少年沈金霖“切”了一聲，扶着他母親走進了宮門裏。
章見晨當然也聽見了那一聲“切”，他冒火地盯着他的背影，“拽什麽拽？”
“好了好了，快進去吧。”
今夜晚宴在明春宮舉行，此時離開宴的時間還早，沈青杏一進宮就被皇後娘娘叫了去。
皇後是太子的生母，掌管六宮，上一世她是經常去向她請安的，不過這一世，因為她腦子不好的原因，就免了許多禮。
皇後只叫了她一個人，她便只能獨自跟着宮女前往。
回來長安後，她第一件事就是打聽趙韞的婚事，可沒想到時間過去了兩年，趙韞竟然還沒定親。
這不由得讓她發起了愁來。
她都躲了兩年了，為何他還不定親？
還有他今日在朱雀大街的行為，無疑不是在作秀，他究竟是何意？
總不可能她是個傻子，他還打算和她成親吧？
“衛大人。”
前面宮女的一聲行禮将她的思緒拉了回來，她猛然擡頭，看到衛紀黎此時正站在她前面不遠處。
她怔忡地盯着他，忘記了行禮，但好在她是癡傻人設，行不行禮都無甚關系。
衛紀黎輕應了一聲，腳步一挪，側開一步，将路讓給她們走。
小宮女其實挺怕他的，總覺得他周身有一股寒氣，所以立馬提步走了:“三小姐，咱們得快點了，娘娘怕是要催了。”
“噢，好。”
沈青杏聽到這話，如臨大赦，拔開步子就從衛紀黎身邊跑走了，像一縷夏天清爽的風。
她似踩了風火輪一般，一下子就超過了小宮女，甚至還回來拉起小宮女一起跑:“快點！不能讓娘娘久等！”
臺階下，走來了一個官家小姐，她盯着沈青杏跑遠的背影，眉心蹙了又蹙，嫌棄地道了句:“真是個傻子！”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恰好飄入了衛紀黎的耳裏，他低眸掃了她一眼，随後舉步離去了。
*
沈青杏跑到了皇後的坤寧宮才停下，喘了一會兒才進去，進去後發現裏面竟然不止有皇後，還有兩位官家小姐。
皇後對她招招手:“輕輕來啦。”
輕輕是她的小名，不過，叫的人少。
小時候，大哥是經常這樣喚她的，後來大哥死後，二哥便很少這樣喊她了，而是喊她阿杏。
沈青杏走過去向皇後行了一個禮，擡頭喚道:“皇後娘娘。”
“到本宮身邊來，讓本宮好好瞧瞧。”
皇後今年有四十了，但看起來卻沒什麽歲月的痕跡，在這百花齊放的後宮中，也是數一數二的美人兒。
上一世，沈青杏嫁給太子後，常常進宮向她請安，她從她那裏學到的，全是如何去做好一個儲君之妃。
“都說江南養人，我看你去了江南兩年，生得倒是越發水靈了。”
她擡頭莞爾一笑:“皇後娘娘也水靈水靈的。”
她這話哄得皇後開心極了，說是要賞賜她西域新進貢的葡萄。
王曦瑤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其樂融融的一幕，她走上前去行禮:“曦瑤給皇後娘娘請安。”
沈青杏聞聲一頓，她往殿中的窈窕淑女看去，前世的記憶洶湧而來，那天她路過太子書房，聽到裏面傳出的淫詞豔語，就是來自這個女子。
那時，自己與太子才成親不到三個月，他們二人就急不可耐地勾搭在一起了。
那一天，她才真正意識到，太子對她都是虛情假意。
王曦瑤，內閣大臣王閣老的掌上明珠，按理說，也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選，但是當時，陛下因為念及沈家大公子為國捐軀，所以便将這太子妃的位置許給了她。
這一世，她故意裝瘋賣傻，就是想将太子妃的位置拱手讓給王曦瑤。
可是到現在了，她與太子都還沒有定親。
到底是為何呢？
太子不是挺喜歡她的嗎？
她在皇後宮中又待了一會兒，才随皇後一起去晚宴的明春宮。
沈月微作為今天的主角兒，被一群世家子弟圍着，讓他講講在戰場上的趣事兒。
沈青杏進去後，看到章幼蕊在對她招手，于是小跑了過去，在一個位置上坐下。
章見晨湊過來說:“我問清楚了，那個小子……他……他竟然是缇春司的掌司大人！”
沈青杏聽他說起衛紀黎，便開始在人群裏尋找他的身影，恰在此時，他從殿門外走了進來，一身緋色暗紋官袍，長身如玉，氣質斐然。
殿內的世家子弟們似乎不是很待見他，見他進來都将臉別了過去，而女郎們雖花癡，卻大多怕他。
沒辦法，他這人身上的氣息太冷了。
衛紀黎仿佛看不見大家對他的冷臉，他随意在殿中找了個空位坐下，恰好在沈青杏的斜對面。
殿中央站了不少人，擋住了章見晨與章幼蕊的視線，于是他們兩個湊到了她跟前，在她這兒看衛紀黎。
章見晨呢喃自語:“那小子年紀輕輕，到底是怎麽混上這麽個大官的？他爹是誰啊？”
沈青杏“咳”了一聲，這個話題可不興說啊。
否則，衛紀黎會殺了你的。
許是他們三個的視線太亮了，衛紀黎擡起了頭，向他們看來。
章見晨與章幼蕊立即退開，而沈青杏的目光與他撞了個正着。
不行！她要換座位！
她剛站起來，結果卻踩到裙尖，往地上摔了去，但被及時趕來的太子接住了。
“輕輕是看到孤來了，所以這麽激動的麽？”
“……”
沈青杏想說:你要不要臉啊？本小姐壓根就沒看到你。
趙韞扶住她的手臂:“說好了晚宴的時候來找我，走吧，去我旁邊坐。”
于是，她就這樣被拉到了他的座位邊，這下倒是不用與衛紀黎對視了，她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但是，殿裏的女郎們好像更仇視她了。
皇帝來了後，便讓太監宣讀了聖旨，是賜封哥哥為護國大将軍的聖旨，他們這一家中，已經有了三位大将軍，算是圓滿了。
宴會進行到下半程的時候，皇帝離開了宴會，大家便随意了起來。
源源不斷的人跑去向哥哥敬酒，可是衛紀黎卻穩坐如山。
直到，哥哥站了起來，端着酒杯向衛紀黎走去。
沈青杏目光吃驚，心中吶喊:哥！你坐下！你幹嘛要去主動招惹那個家夥？
你不知道他想把你醬醬釀釀嗎？
嗯，你不知道。
所以我這個做妹妹的，必須要保護你！
她端起桌上的酒盞，站起來向那邊走去。
沈月微站在衛紀黎的面前，舉杯道:“衛大人姓衛？名紀黎？”
他的話剛說完，沈青杏就跑了過來。
她抓住沈月微的手臂，端着酒杯與他相碰:“哥哥，我也要敬你。”
沈月微低頭看她:“胡鬧。你怎麽可以喝酒？”
沈青杏纏着他，擋在衛紀黎面前:“這是太子哥哥給我的果酒，很好喝的。哥哥，悄悄告訴你，我剛才喝了好幾口呢。”
“果酒你也不能喝。”
“不。我要喝。哥哥，我們一起喝。”她與他碰了一個杯，聽見他又說:“那你輕輕抿一小口。”
她聽話地只抿了一小口，随後轉身，歪歪倒倒地走向了衛紀黎，“這位美人哥哥，我也敬你。”
後面的沈月微又被其他官員拉走了，沒空來阻止她。
端坐在座位上的少年擡起眼簾來看她，琉璃般的眼珠清明朗朗。
沈青杏手指故意一抖，杯中的酒就灑了出去，灑了他一身，她誇張地叫道:“啊？對對對……對不起！”
衛紀黎胸前的衣衫被酒浸濕，她手忙腳亂地去幫他擦拭，不停地道歉，“大人，我幫你擦擦……”
少年看着她那拙劣的演技，發出了一聲格外刺耳的冷笑。
沈青杏聽到這聲冷笑，擡起了頭，朝他看去。
見他冷冷說道:“那些想巴結我的女子都是這麽幹的，沈小姐也想巴結我？”
沈青杏搭在他胸膛上的雙手立馬收回，臉頰漫上紅雲，不停搖晃腦袋。
她只是想将他衣裳打濕，讓他借此離開宴會罷了。
“既不是想巴結我……”他眼尾拉長，譏笑了起來，“那便是想趕我走了。”
沈青杏一僵，自己的意圖一下子就被他識破了，她有些無地自容。
“那我就如小姐所願。”他撩袍起身，朝着殿外走了去。
沈青杏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心間拔涼拔涼的，不是吧？生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