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摽梅
摽梅
自春獵會後,太子便一直閉門不出,大家都說他是被凍壞了。只有府裏的人才知道,他那是在避事。
自李知栎入牢後,禮部尚書托人給他寫了一封信,但是他沒收,事情到今天這個地步,已經無力回天。
怪就怪在李知栎那個蠢貨,非要擅自做主。
沈青杏回去後又被皇後召見了,這一次,她入皇宮的心變得更加忐忑。
皇後娘娘一如既往的和藹可親,只是詢問了一下她那日有沒有受傷,有沒有被吓到,還多問了一句,衛紀黎的令牌為何會在她這裏。
這個問題,衛紀黎早就教過她了。
“大人的令牌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在我的包裹裏,春獵會時,我本想還給大人,還沒來得及,就遇到了壞人。”
衛紀黎對陛下宣稱這是他的一個計策,早在城外時,他就已經偷偷将令牌調換了,只為了引蛇出洞。
這樣一來,便沒人知道他那晚去過她房間的事情了。
雖然她不明白衛紀黎為何要撒一個謊,但是這樣确實為她減少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外人不會知道她見過那枚禮部令牌,也不會對她産生任何的懷疑。
從皇後宮中出來時,她遇見了宣樂公主,宣樂似乎很喜歡她,拉着她去公主殿裏玩兒。
“三小姐,你哥哥他喜不喜歡游湖啊?近日春光明媚,我想邀請你哥哥去游湖,你說他會答應麽?”
沈青杏心道我可真忙啊,不僅要擔憂太子選妃的事,還要時刻提防衛紀黎這個斷袖,甚至還要為哥哥的婚姻大事保駕護航。
“哥哥應該喜歡吧,公主你大膽地去邀請他就好了。”
“三小姐,等你嫁給了太子哥哥,往後便是我嫂嫂了,可要經常來宮裏找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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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杏面色一變:“嫁給……太子?”
“三小姐,我偷偷跟你說,你還沒回京的時候,我聽到皇後娘娘與太子哥哥的對話,說是打算等你回來後,便與太子哥哥完婚。”
沈青杏抓住她問:“他們讓我當太子妃?”
趙明萱有些難以啓齒:“不是……正妃。”
沈青杏霍然明白了,皇後不願放棄她,也不想她當正宮,所以打算讓她當側妃。
趙明萱立即找補:“嫁我哥哥當側妃也很好的,将來那可是皇貴妃,僅次于皇後……”
沈青杏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離開皇宮的了,她行在宮外的皇城街道上,一張臉十分難看,心底不由冷笑。
重活一世,她竟然還越活越回去了。
上一輩子,她至少是個正妃,這一世,竟然還淪為了側室。
若她猜得沒錯的話,正妃人選必定是王曦瑤。
為什麽?
為什麽她還是沒能改變要嫁給太子的命運?
當今天子十分注重名聲,她的大哥為國犧牲,沈家又只有她這麽一位小姐,而且她現在還變成了一個傻子,如果太子不娶她,實在是說不過去。
她覺得衛紀黎說的那句話不對,京城裏的貴公子們,沒幾個會願意娶她一個傻子的。
換言之,如果太子不娶她,誰又會願意娶她呢?
她原本的計劃是,自己熬到太子謀反,等沈家危機解除後,再考慮嫁人之事,又或者一輩子都不嫁。
可是,太子如今要娶她為側妃,這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
她該怎麽辦?才能改變這一切?
*
缇春司坐落于皇城一角,門口有兩個侍衛守門,沈青杏是頭一次來這裏,她站在門口略顯局促,她是一個人跑來的,連丫鬟都沒帶。
畢竟,有些丢人。
之前衛紀黎讓她寫一百遍他的名字,她拖了好久都沒寫,怕又惹怒了他,所以今日便來了。
“這位小姐,你有事嗎?”
她擡頭道:“請問衛大人在麽?”
“你找我們大人?”兩人都有些吃驚。
“嗯,我找他有點事,可以進去麽?”
也不知衛紀黎是怎麽想的,非讓她送到這裏來,也太丢臉了。
“大人現在在忙,你有什麽事,我進去通傳。”
沈青杏握着手中的幾卷宣紙:“你就跟他說,我有東西要給他。”
那人一訝,随後跑了進去,直奔到了牢房,禀告道:“大人,外面有一女子求見,似乎是……要給您送情詩。”
“什麽?”旁邊的人全都吃瓜地看了過來,衛紀黎擺擺手,“将她趕走。”
“是。”
“等一下……是哪家的小姐?”
“這個,小的不認識。”
“将人請進來。”
侍衛壓下狐疑,退了出去。
沈青杏被帶了進來,帶到了一間辦公的屋子,“小姐請在這裏等大人吧。”
沈青杏坐在椅子上,四處打量,房間裏擺放着許多案卷,牆壁上還挂着一把長劍,這應該是衛紀黎的辦公場所。
她有些好奇地走到了桌案旁,掃了眼上面的案卷,都是一些關于流民失蹤案的案卷。
這時,門突然開了,衛紀黎走了進來,她吓得一抖,擡頭道:“我沒偷看。”
衛紀黎一身官服,氣勢逼人,劍眉星目,走過來道:“給我寫的情詩呢?”
“情詩???”
“不是說給我寫了情詩麽?”衛紀黎向她伸出手。
沈青杏将一沓紙放他手裏:“我寫的是你的名字,不是情詩。”
衛紀黎攤開紙張,一張一張地看了起來,上面寫了滿滿的他的名字,字跡娟秀,雅致動人,如她這個人一樣。
他突然想,這麽好看的字,若是寫情詩,是不是也一樣動人?
他扭頭問:“會寫情詩嗎?”
“???”
她搖搖頭,不會,也不想寫。
“上次不是見你在讀《詩經》麽?裏面的詩不會背麽?”
沈青杏覺得他有病,替身文學已經替到這個份上了嗎?她的字跡其實跟哥哥并不像,難不成他看到她寫的情詩,就能望梅止渴了?
她道:“大人,我只會背一首。”
“寫給我看看。”衛紀黎拿出了新的宣紙給她。
她在桌前坐下,握起狼毫,素手一揮,寫下了一首《摽有梅》。
這兩日她心情本就不好,偏他還來找事,她索性就寫了這首詩。
拿去慢慢看吧!
“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衛紀黎拿起宣紙,一目三行地閱過,表情有些詫異:“你給我寫這個?”
“我只會背這一首。”
這首詩表達的是“摽梅之年,嫁杏無期”,梅子黃熟,紛紛墜落,卻嫁娶無期,女子到了适婚之年,渴望有心求娶的郎君,不要誤了良辰,快些來迎娶自己。
她故意寫這首詩來氣他,有本事他就去向哥哥提親啊!跑來為難她做什麽?
衛紀黎握着宣紙失神,直到外面有侍衛道:“大人,李知栎招了。”
他這才回過神來,握着那張紙轉身踏出了屋子。
沈青杏待他走後,朝着桌上的一冊案卷看了去,那不是流民失蹤案,而是……魂斷聆殺人案。
她将其翻開,快速掃了一下,在上面看到了一個響當當的名字,铩雨。
這兩個字,江湖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光是看着這兩個字,她就感到了一股透骨的寒意,像是置身于江南那綿綿不絕的煙雨中。
屋外再次走來了一人,道:“沈小姐,大人讓我來送你回去。”
沈青杏“蹭”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你們忙吧,不用送,我自己回去。”
那一刻,她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如果她雇魂斷聆的人去幫她殺太子,那她是不是就不用再嫁給他了?
*
衛紀黎再次踏入了地牢之中,李知栎被綁在鐵架上,這兩日,他什麽也不肯交代,嘴裏只有一句話,“我爹會來救我的!”
衛紀黎聞言,倒也沒有逼他,只是笑道:“那行,咱們就耗着,看他什麽時候來撈你。”
一連過去兩日,李知栎也沒有見到任何動靜,他爹仿佛将他遺忘了一般,不止是他爹,太子也沒有動靜。
他終于開始慌了。
“衛紀黎,你不是要聽嗎?來,我告訴你。”
“那些失蹤的流民,有很多确實被運來了長安,不是我要運他們來,而是有人要買他們。”
“你想讓我供出那些人是誰,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個跑腿的。三年前,我從我爹那裏聽來了這樣一筆大生意,就親自下了柳州,去挑選年輕漂亮的少年,後來,我偷懶,既想掙這筆錢,又不想來回折騰,就将這事全權交給了柳州知府林守培,還把令牌交給了他。”
“誰知道今年會出事,有人竟然寫下了血書,交到了衙門,甚至還驚動了缇春司。我就是個跑腿的,我爹也只是幫其他人的忙,那些流民在外面風餐露宿,說不定下一頓就死了,可他們來了長安,錦衣玉食,難道不比在外流浪得好?”
衛紀黎聽了此話,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張口大笑了起來:“頭一次聽人把私販人口說得這麽好聽的,陛下早就下達過指令,戰事周邊的州府需安頓好流民,可是,你們卻把流民當作物件一樣售賣,還是賣給那些擁有特殊癖好的達官貴人,你知不知道那個寫下血書的少年今年才十六歲,可是,他已經不知道患了多久的花柳了!”
大昭民風開放,越來越多的人覺得男男之風新奇,想要躍躍欲試,尤其是達官貴人,奇怪的癖好一個比一個多。
長安城處于天子腳下,天子極其厭惡男風,南風館全被禁了,那些貴人們心裏又癢癢,沒辦法就想出了這麽一條路子,把南邊的流民弄到長安來,供他們玩樂。
“李知栎,我瞧你一點也不知悔改,等案子一了,我便把你賣進江南最有名的南風樓去,如何?”
“衛紀黎!你敢!”
衛紀黎揚唇一笑:“我看你是一點也不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