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賊船
賊船
李知栎似是真怕了,不停求饒:“我全告訴你,全部都告訴你,別把我賣進去……每次運流民過來,都是用的船,那不是普通的船只,是朝廷的貢船,宮中的娘娘們愛吃南邊的荔枝,每年都會往長安進貢不少的新鮮荔枝,我們便是把流民藏進貢船內,再運到長安來。”
“京中買流民的貴人,我具體也不知道有誰,但是谷老板知道,每次都是他負責聯系那些貴人的。”
“谷老板是誰?”衛紀黎問。
“城西碼頭處谷氏船商的東家,每次貨物一到,都是他負責下貨,再聯系那些貴人來取貨。”
“船商?”
“是的,據我所知,他應該是将貨物從貢船轉移到他的私船上,之後再邀請那些貴人到船上選貨。就在血書一事鬧出後,才到了一批新貨,還沒來得及賣給貴人,應該還在他那裏。”
衛紀黎即刻轉身,吩咐道:“立刻派人去查谷氏船商。”
“是。”
他又多問了一句:“沈小姐走了嗎?”
“走了。”
他拿出袖中的宣紙來,再次看向上面的詩,眸光沉入安靜的潭。
“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
沈青杏離開缇春司後,并未回家,而是去了長安城內消息最靈通的天源茶樓。
天源茶樓位于市井小巷中,此地魚龍混雜,彙聚三教九流,有不少人在此處買賣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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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戴了一塊面紗去那裏,進去後她先觀察了一圈,最終鎖定了一個人,然後走到他桌邊去坐下。
她坐下的同時放了一錠銀子在桌上:“我想向閣下打探一個消息。”
男子見她出手闊綽,滿臉堆笑:“姑娘請講。”
沈青杏壓低了聲音,說:“你知道怎麽聯系魂斷聆嗎?”
魂斷聆三個字是官府之忌諱,平常議論都得小聲點。
那人有些驚訝,随後笑了笑:“小姐算是問對人了,在下剛好與魂斷聆打過交道,知道怎麽聯系他們。很簡單,只要把你的訴求寫成一封信,然後放在一個固定的地方,之後自然會有人聯系你。”
“放在哪兒?”
那人湊過來在她耳邊說了一個地方。
“多謝閣下。”
沈青杏得到了想要的消息,旋即回了府,回去寫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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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春司
衛紀黎坐在桌案前看案卷,一名侍衛走了進來,垂頭彙報:“大人,您讓我盯着沈小姐,今日她去了一趟天源茶樓,見了一個男人,隔得遠,屬下沒聽見他們說什麽。”下屬偷偷擡眼打量他,“不知大人是否要屬下去把那男人抓來?”
衛紀黎放下案卷,問:“一個什麽樣的男人?”
“一個二十來歲的男子,長相柔美,皮膚白皙……哦,對了,沈小姐還給了他一錠銀子。”
“銀子?!”衛紀黎聲音拔高。
“是啊……”
“給我繼續盯着将軍府,要是他們兩個再見面,立刻前來通知我。”
“是,大人。”
在侍衛出去後,衛紀黎手握成拳,咬牙切齒:“長相柔美……皮膚白皙……”
*
沈青杏回到将軍府後,快速寫好了一封信,信上沒留姓名,不會暴露她的身份,像這種殺人組織,一般人都會采取匿名的方式,事情一成,便井水不犯河水。
她拿着信走到了正西街,找到了三棵柳樹,柳樹上挂着一個信筒,她見四周無人,将信裝了進去,然後就離開了這裏。
起先她還很困惑,信筒放這裏,官府的人不就知道了嗎?他們若是在這兒守株待兔,豈不一下子就抓住魂斷聆的人了?
直到夜幕時分,她看到有一只黑色的鷹隼飛了來,将那封信叼走,然後飛入了暗夜中。
即使官府的人蹲在這裏,也追不上鷹隼。
看到信被叼走,她這才安心地回府。
回府後,她去了哥哥的院子,想探探他的口風,問問他對宣樂公主有沒有意思。
不過他房間裏卻沒有人,她見書房的燈亮着,于是就走了過去。
在快要走近時,聽見裏面傳出了一個聲音,不是他哥哥的。
“清逸,十二繡樓的案子碰不得,你為何非要看這個案子?”
清逸是沈月微的表字。
沈月微道:“敏之兄,實不相瞞,十二繡樓的事一直是我的一樁心結,我在邊關數年,常常一閉上眼就會想起十二繡樓的那場大火,若你不給我看上一眼,我恐怕往後都會夢魇難寝。”
敏之……
是褚赫,褚敏之!
大理寺少卿,哥哥的少時好友,只比哥哥大幾個月,小時候常來将軍府的。
“哎……”褚赫嘆了一口氣,“那好,我拿出來悄悄給你看一眼,也好解了你的心病。”
“多謝敏之兄!”
“兩日後,游湖見。”
“好。”
年少時,兩人常常一同去游湖泛舟,一起的,還有沈青杏。
屋子外的沈青杏聽到這裏就走了,她內心驚詫不小,哥哥竟然在調查十二繡樓的案子,還因此生了心病,關于那個案子,她知之甚少,她不明白一個江南繡樓案為何會讓哥哥生出心病。
她等了兩日,也沒有等到魂斷聆的回信,難不成她提出的訴求吓到他們了?
眼看着哥哥出了門去赴約,她一顆心七上八下,總覺得有事情要發生,褚赫将大理寺卷宗帶出來給哥哥看,若是被外人發現的話,指不定會生出什麽事端來。
她猶豫再三,還是拿起幕籬出了府。
*
缇春司
衛紀黎派人去調查了谷氏船商,它是長安城內數一數二的大船商,近日是一年一度的游湖節,游湖節會持續大半個月的時間,所以最近的游船生意都特別好。
而谷氏有一艘船,建造得精美絕倫,卻一直沒有出碼頭。
這就很詭異了。
今日才傳回來的消息,說是今夜那艘船将要出湖,船被一個富商包下了,今晚要在上面舉辦壽宴。
衛紀黎吩咐道:“挑一隊人随我潛上船,另再去租一艘船,跟在那艘船後面,再留一隊人馬在碼頭處待命。”
“是,大人。”
“記住,那些少年……我要救活的。”
*
沈青杏來到了城西最大的碼頭,以往她與哥哥一起游湖,常坐以花命名的船。
她在碼頭一路尋來,只看到一艘名叫“虞美人”的船只,不作多想地就走了上去。
踏上船板時,有兩名小厮守在那兒,攔住她詢問身份。
她今日穿了一套鵝黃衣裙,頭戴幕籬,身影翩翩,纖纖素手從幕籬中伸出,遞給他們一人一錠碎銀:“我跟我哥哥來的,他先上去了。”
“你哥哥是哪位?”
沈青杏玉指擡起,指着不遠處甲板上的一個男子,說:“那兒呢。”
“原來是孫公子的妹妹,快快有請。”
那孫公子是京兆伊的庶子,出了名的纨绔,脾氣火爆,府裏有七八個妹妹,她随手一指,張口亂說,這兩人竟然還相信了。
看來,都不太敢得罪這位孫公子啊。
她進入了船艙後,發現這艘船當真是熱鬧,她心想哥哥要談要事,肯定會選在安靜的包間內,于是便往二樓走去。
不過她上去後,卻意識到不對勁,樓上的護衛太多了,普通的船只不可能有這麽多護衛,而且這一條廊道上一個婢女都沒有,按理說應該有很多婢女候在包間外等着客人吩咐的,怎麽會一個都沒有呢?
她一上來後,那些護衛皆警惕地朝她看來,她瞬間感覺自己好像闖入了什麽不該闖的地方。
她即刻退了下去,她打算下船,卻發現船已經開出去了。
她內心越來越忐忑,自己似乎上賊船了。
一樓歌舞笙簫,觥籌交錯,不時又響起一聲賀壽聲,像是在舉辦生辰宴會。
“姑娘,你是哪個樂坊的?”前面,突然走來了一個人,在問她的話。
這船上的女子除了婢女外,便是各大樂坊來跳舞的樂伶。
她戴着幕籬,不是婢女,便只能是樂伶。
“我……”
她腳步頓住,前面那人面色兇惡,不太容易忽悠的樣子。
若是告訴他自己是孫小姐,怕是會被他帶去孫公子旁邊,那豈不更尴尬?
“姑娘為何戴着幕籬?”那人又發出一句疑問。
沈青杏心一橫,幹脆就承認身份,裝瘋賣傻混過去,反正全京城都知道她是個傻子,認錯哥哥也是常有的事。
她剛要開口,就被一只手從後面攬住了腰肢,“這是小爺的人。”
她渾身一僵,見那人對她身後的人行禮:“奴才有眼無珠,原來是孫公子的人。”
孫公子?
是那個纨绔孫公子嗎?!
孫公子大手輕攬着她的楚腰,唇貼着她的幕籬,咬耳朵道:“小寶貝兒,跑哪兒去了,真是讓爺好找。”
他這句話故意壓低了嗓音,沈青杏聽出了熟悉感,這分明是衛紀黎的聲音!
那名小厮見狀,埋着頭趕緊溜了。
在他走後,她着急忙慌地轉過去看身後人的臉,可是卻并沒有看到熟悉的臉,這就是她方才在甲板上看到的孫公子。
難道是錯覺?這不是衛紀黎?她剛才聽錯了?
她有些嫌惡地想要推開他,可是面前的人卻将她摟得更緊,走廊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她被他堵在了牆壁與他之間。
“小寶貝兒,讓爺看看,認錯人了沒?”他這次沒有絲毫猶豫地就掀開了她的幕籬,看到她的臉後輕笑了起來,放下幕籬道:“是爺的寶貝。”
沈青杏聽得頭皮發麻,誰是他的寶貝?
惡心死了!
她喊道:“大人?”
“噓!”他偏頭貼到了她的耳邊,用僅能兩人聽見的聲音說:“你這麽聰明,游戲還怎麽玩?”
沈青杏幾乎确定了,這就是衛紀黎,他易容了。
他出現在這艘船上,說明這艘船真的有問題。
他易容來此,多半是為了查案子,可他易容成誰不好,幹嘛偏偏易容成這個孫纨绔啊?
等等……
他剛剛說自己聰明?!
完蛋了!
她的人設是蠢笨傻啊。怎麽可以聰明?
她抿着唇,伸出一根手指頭來,戳他的胸膛:“可不可以……遠一點?”
靠太太太近了!!!
衛紀黎今日穿了一件紫金雙線織繡的寬袖錦袍,腰系白玉蘭玉佩,頭束紫玉簪,端的是貴公子風範,他頂着孫公子這張面皮,一雙桃花眼風情上挑,活脫脫就是一纨绔風流哥。
他也伸出了一根手指頭來,挑起了她的下巴,說:“不可以。”
他說不可以便是真的不可以。
宴會的重頭戲似要開始了,衛紀黎将她帶去了坐席中,本以為這樣就可以離他遠一點了,可沒想到,他竟然将她拉到了他的腿上去坐着。
她大腦轟鳴,背脊繃得比樹還直,撐着他的腿想要站起來,可是衛紀黎卻按住了她,“聽話……”
沈青杏欲哭無淚,沒必要這樣完美保持人設吧?
就算不抱着她,他也可以把纨绔公子演得很好啊。
“想吃軟骨散麽?”衛紀黎在她耳邊問。
她搖頭晃腦:“不想……”
這次,她整個人都跌倒進了他的懷裏,半點不敢掙紮了。
這個充滿了危險的懷抱,讓她如坐針氈。
她甚至覺得衛紀黎是在故意折磨她,他是個斷袖,可她不是啊,他對女人沒興趣,可是她對男的是會有感覺的呀。
上一世她跟趙韞最親密的行為也只是擁抱,哪兒像現在這樣,坐在他腿上。
衛紀黎撚起了一顆綠葡萄,慢條斯理地剝了皮,從幕籬下伸進來,喂到了她的嘴邊。
她受寵若驚地張開小口,含住了那顆葡萄,舌尖不經意間碰到了他的指尖,少年手指一顫,她悄悄去觑他,看到他桃花眸深了幾許,裏面蕩漾着無盡的春波。
他的眼睛一直都很好看,可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柔情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