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胭脂

胭脂

她将話題轉回去:“那什麽……你們別争。大人, 你讓哥哥住這兒不就好了嗎?這樣咱們三個都能在一處了。”

說完後,她還沖他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說:不用謝我, 我知道你就是這樣想的。死傲嬌, 還等着讓我來替你說出口。

沈月微稍微一思索,如今他被南越人盯上,跟在缇春司身邊肯定是更安全的,他不為了自己着想,也得為了阿杏着想,于是拱手道:“如此就謝過大人了。”

衛紀黎嘴角一扯:“倒真是一點都不客氣……”

沈青杏看見他這副表情, 心裏嘀咕:死裝!明明高興得很,還裝作一副吃了多大虧的模樣。

沈月微誠摯地道謝:“昨夜之事,多謝大人出手相助……”

話音才落,他就輕咳了一聲。

“哥哥!”沈青杏擔憂地仰起頭,看他氣息不穩, “你受傷了嗎?”

“別擔心,調息一下就好了。”

衛紀黎出聲道:“我會讓人在永月館給将軍安排地方養傷, 但這期間,将軍若是要做什麽,最好提前告知我一聲,可別把那些蠻子引到這兒來了。”

“大人放心。”沈月微低頭對沈青杏說:“阿杏,你先出去玩會兒好不好?我跟衛大人有些事要談。”

“好。”

沈青杏走的時候瞪了衛紀黎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不準欺負我哥哥!

在她走後, 衛紀黎撩袍在椅子上坐下, 一副主人家的姿态:“說罷。”

沈月微走到他對面的位置上坐下, 正襟危坐,神情嚴肅:“昨日那久木詹, 你可知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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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紀黎提起茶壺,倒了兩杯茶:“願聞其詳。”

“南越是馬背上的國家,部落特征顯著,他們總共分了六個部落,其中有一個部落的人,尤愛在拇指上戴金剛戒,以示他們的勇猛彪悍。”

“昨日那個久木詹,拇指上就恰好戴了一枚金剛戒。”

“不過雖然他們以勇猛彪悍出名,但是南越的掌權者卻不是這個部落。如今南越掌權的人是南越王的第四個兒子,這位王子很擅長籠絡人心,幾年前南越部落內亂,就是他平定的,之後南越王病重,便把很多事情都交給了他。”

“這幾年裏,南越倒是沒出過什麽部落争權的事,大家對四王子很臣服,一致對外。上次我将那些蠻子趕退至了紅河外,想來短時間內他們是不敢再來侵犯我國邊境了,不過,昨日看到那個久木詹時,我還是生出了不好的預感,他怎麽會和雲沐端認識?他來這兒真的只是為了祝壽?”

衛紀黎杯中的茶已飲盡,他垂着眉,淡淡道:“昨日我潛入了久木詹的房間,聽到了一些他與雲沐端的對話,兩人确實藏着外人不得而知的秘密,不過具體是什麽,還得細查。”

沈月微眉頭擰了起來,握緊杯口沉思:“他們兩人能有什麽關系?”

衛紀黎突然挑眉問:“将軍為何會出現在這雲州城?”

說起這個,沈月微擡起了眼簾,雙手撐着桌子,定定看向他:“是你!對嗎?”

“什麽是我?”

沈月微目光如炬:“那晚出現在元府的人。”

衛紀黎眼眸眯了一下,看來他猜得沒錯,那晚的黑衣人竟真是沈月微。

他假裝不懂地問:“什麽府?那是何處?”

沈月微見他同自己打馬虎眼,又說:“沒什麽,就是我有一樁事情想請大人幫忙。我現如今重傷在身,外面又是一堆蠻子在尋我,此事只能麻煩大人幫我跑一趟了。我在城裏一間鋪子定了一盒香,這兩日香便制好了,大人幫我去取一下吧。”

“在哪裏?”

沈月微道:“雲記胭脂鋪——雲香樓。”

衛紀黎指尖倏地一顫,聽見他又說:“那盒香對我來說很重要,大人能親自幫我去取嗎?”

衛紀黎展開一個笑容,回道:“好。”

沈月微将他的神情納入眼底,心想如果這都沒有反應,那可能真是自己認錯人了。

*

翌日

沈月微一大早就讓人來給衛紀黎傳了話,“大人不要忘記去幫我取香。”

衛紀黎走出房門,卻在門口站了多時,久久沒有踏出腳。

沈青杏來到這兒的時候,看到的他,就是這樣一副定住的模樣。

一大清早又怎麽了?像一尊石像一樣。

她心裏猜想可能是誰又惹到他了,她還是不要去他眼前晃悠了,于是就轉身走了。

不過她還沒走上長廊,就被後面的他追上了,他抓起她的胳膊,往永月館外面走去。

“去哪兒?”她大聲叫嚷。

“去買胭脂。”

“???”

*

一炷香後,兩人來到了城裏很有名的胭脂鋪,雲香樓。

“不是……大人,你給誰買胭脂啊?你又不用,我哥哥也不用,難不成……”

她吃了一驚:“你是買給你在江南收的那些美姬?”

“你說你,能不能專一一點?”

喜歡哥哥就只喜歡哥哥,喜歡男人就只喜歡男人,你這男女通吃是什麽毛病?

“還有,你買胭脂幹嘛帶上我?我可不幫你選胭脂啊!咱們也不是那種可以幫忙選胭脂的關系!”

“我不要當你的閨中密友!!!”

她一個人嘀咕了老半天,回頭卻發現衛紀黎壓根就沒有聽她說話,他駐足不前,神情恍惚,好像丢了魂一樣。

“大人,你怎麽了?”

衛紀黎擡眸看向了面前的高樓,門上的鑲金匾額上刻着雲香樓三個飄逸的大字,整棟樓共有兩層,經過重建與翻新,這座嶄新氣派的高樓已經完全失去了當年的模樣。

在他眼裏只有陌生二字,歲月變遷,光陰穿梭,十二繡樓早已經不複存在了。

他的手指抑制不住顫抖,那些曾流淌在這青石板上的血,早已經被江南的雨沖刷得了無痕跡了。

他以為自己的心髒早已經修煉得很強大了,可是真正站在這裏的那一刻,他才知道,歲月抹得去那些肮髒的痕跡,卻抹不去他心房上的傷。

他看着那扇門,仿佛看到了一個婦女站在那兒沖他怒吼:“小黎,你又調皮!你師父說你又弄壞了他新做的弓弩,今晚罰你不許吃飯,你就在那兒,給我紮一個時辰馬步。”

“娘……”他脫口而出地喚了出來。

沈青杏聽到他喊了自己一聲娘,連呸了三聲:“哎喲,大人,你可別折煞我了,我哪兒敢當你娘啊!”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心道這人也沒發燒啊,怎麽大白天就夢呓了呢?

衛紀黎垂下頭來,眼睛恢複清明,看到眼前是一位少女,不是那個動不動就罰他紮馬步的娘親。

少女眼睛澄澈明淨,波光點點,裏面倒映着兩個他。

“大人,你也傻了麽?”

他竟是點了點頭:“嗯。”

有時候他覺得,做傻子,真好。

可以忘掉一切痛苦。

“那你再喚我一聲爹。”她道。

“……”

他拽着她的衣袖,将她拽進了雲香樓內。

雲香樓作為雲府的産業,一進去後便能感受到高檔貴氣,這座樓是雲府唯一的一家胭脂鋪,生意興隆,像這樣平常的日子,裏面也有不少姑娘在選購胭脂水粉,穿着統一的店員分布在店內各處,為她們進行細致的講解。

一名女店員笑臉迎了上來:“公子姑娘裏面請!”

“公子姑娘想采買些什麽呢?”

衛紀黎扭頭看向身邊的少女,擡了擡下巴,示意她來選。

沈青杏不得已只能說:“帶我去看看時下最熱門的胭脂吧。”

“好的,公子姑娘随我來。”

雲香樓內布置雅致,展示臺以圓弧形打造,整體呈現一個圓包圍的樣式,中間還有一個圓形的展覽臺,各種貨物琳琅滿目,濃濃的香氣萦繞于整座樓內,一時竟教人分不出那是什麽香。

雲香樓不僅香出彩,用來盛香的容器也極其精致漂亮,那些都是上好的陶瓷,勾勒着精美的圖畫,饒是沈青杏在長安那樣富庶的地方呆慣了,見過不少精貴珍品,也忍不住想要買這裏的胭脂。

“姑娘,你看看,這一排都是我們這裏最熱門的産品,這個是口脂,輕輕一抿,便能保持一天不脫,而且喝水也不會沾杯呢。”

“還有這個,這是細粉,你看看這質地,晶瑩透亮,這可是取南海的珍珠磨成的粉,用了這個細粉,保證小姐容光煥發神采奕奕,迷得郎君一天移不開眼。”店員舌燦若蓮,說這句話的時候,還故意瞟了一眼衛紀黎。

沈青杏解釋:“不是的!他是我……哥!”

一個妄想當我嫂嫂的哥哥。

這樣解釋,沒問題吧。

衛紀黎聞言挑眉掃過她,未置一詞。

店員笑道:“哎喲,瞧我這眼力見兒,對不起對不起,小姐塗上這細粉,保證能迷得那些追求小姐的郎君念念不忘。”

店員拉着她挨個介紹,而衛紀黎卻獨自逛了起來,他在不同的香氣間穿梭,曾經的這裏,一桌一椅都印刻在了他腦子裏,他面前曾是擺放布匹的貨架,不同顏色不同花紋的布匹,右側是樣衣區,裏面的衣裳大多都是他娘親親手縫制的,樣式好看,還隐隐有一股淡淡的暗香。

可是,當年的那把大火,将裏面所有的衣物布料全燒了。

他停在一個地方,站了許久,直到少女走來他身邊,扯着他衣擺:“哥哥!哥哥!”

他神思回來,問:“怎麽了?”

“哥哥,買什麽胭脂好呢?”她詢問他的意見,畢竟是買給他那些美姬用的。

他說:“你看上哪個,就買哪個。”

“你哥哥還交代了我別的事。”

他說着就朝着櫃臺處走了去,但是走到一半的時候,卻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氣。

他身形一頓,停下來彎腰去聞展臺上的一盒香,将一旁的店員叫了過來,問:“這是什麽香?”

“這個呀,公子真是好眼光!這是我們家的新品,這個月才出的,名喚芳心醉,這是我們雲香樓自主研發的熏香,可以用來放在房間裏做日常熏香,也可以熏在衣服上,公子要來一盒嗎?”

他問:“別的店沒有嗎?”

“別的店當然沒有啦。”店員自豪地說,“這只有我們雲香樓才有,公子你去了別處,可尋不到這麽好聞的香了。”

“給我拿一盒。一會兒同那位小姐一同結賬。”

“好勒!”

他沒有再去櫃臺,而是轉身回到了沈青杏身邊,結了賬,拉着她離開了雲香樓。

“我哥哥交代了你什麽事啊?”沈青杏好奇地問。

衛紀黎濃眉不展,随口說道:“沒什麽。”

沈青杏癟癟嘴,暗道:你們兩個還背着我有秘密了?

直到走回永月館時,衛紀黎才注意到,“你怎麽買了這麽多?”

那些胭脂水粉一直由沈青杏抱着,他結賬時也沒注意,不曾想她這是買了一大口袋。

沈青杏聽他這樣問,心裏還埋怨着呢,自己被他拉出來當參謀苦力不說,現在還嫌她買多了。

她将那一口袋胭脂水粉塞他懷裏:“你美姬那麽多,難道不雨露均沾麽?這個有的,那個肯定也得有啊。”

“美姬?”衛紀黎自己都快忘了他曾經口若懸河說過的話。

他把那些胭脂還給她,道:“這些都是買給你的。”

沈青杏大眼珠子幾欲瞪出來:“買給我的?”

“嗯。”他提步走上了臺階。

沈青杏在原地愣了許久,才跑上去追上他:“為什麽要買給我啊?”

“你叫我一聲哥哥,哥哥給妹妹買胭脂有什麽問題麽?”

聽起來好像也沒什麽問題,但是……

“可是買多了怎麽辦?這麽多我也用不完啊,要不,你拿去送點給你的美姬?”

“她們用不着。”

用不着???

“這麽多,我得用到啥時候去?”她盯着懷裏這一堆胭脂嘟囔。

衛紀黎心煩意亂:“用到你出嫁,用到你誕下皇孫。”

沈青杏遽然擡起頭,臉上湧上一絲愠怒,她嫁給太子已經很不願意了,她才不會給他生孩子。

更何況這話還是從衛紀黎嘴裏說出來的,她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特別不爽。

“我不想跟你說話了!”

她轉身跑走了。

衛紀黎看着她跑遠的背影,伸出手,想要喚她:“喂……”

最終,還是把手收了回去。

他嘆了一口氣,追上去又能怎樣呢?

沈青杏回到房間後,趴在桌案上,在紙上畫了一個衛紀黎的小人,用筆尖在他臉上用力地戳:“讨厭你!讨厭你!”

“讨厭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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