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大火

大火

衛紀黎失魂落魄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沈月微早已經等在了門口,問道:“東西取回來了嗎?”

他心情不好,有些煩躁地說:“沒取。”

“為什麽?”

衛紀黎看到那張與沈青杏相似的臉, 更加煩悶了, 推開門,走進了房間:“沒為什麽,就是不想取。”

沈月微早對他的怪異脾氣有所了解,但看他這副态度,還是有些生氣:“你不是已經去了嗎?為何不取?”

衛紀黎忍着沒有發怒,從衣襟內取出一盒香, 丢給了他,道:“這香是雲香樓的新品,但是,我那日在久木詹的包裹內,聞到了這種香。”

他将一張折起來的紙一并甩給了他:“另外, 這是我在久木詹包裹裏找到的信。信是我讓人翻譯的,不過那封信上的确有這種香氣。”

沈月微拿着信看了看, 又嗅了嗅那盒香:“所以,你懷疑久木詹與雲香樓有關系?”

“雲香樓是雲記的産業,說不定,他要送信的這人,就在雲香樓裏。”

“所以你是擔心他們認出了我,現在就等着我去取香, 然後趁機殺了我?”

大概是這樣, 但其實還有一個原因, 他剛剛在雲香樓時,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心慌, 他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看着自己,可是他環顧四周,卻又沒發現可疑的人。

沈月微又道:“抱歉,方才是我錯怪你了。你的做法是對的,阿杏還同你一起,不能讓她與你去冒這個險。那香……暫時先不取了吧。”

他說完後就将香與信放在了桌上,最後看了他一眼,然後走出了房間。

衛紀黎在他離開後,重重阖上了房門,再也支撐不住,順着門板跌倒在了地上。

他又做了那樣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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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暗夜沉沉,烏雲密布,鐵蹄踏過雲州城的長街,發出如雷的震響。

穿着黑金铠甲的勇猛士兵沖破了繡樓的大門,為首的一人手裏拿着一卷明黃的卷軸,冰冷的聲音如一柄斧頭落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十二繡樓謀害皇嗣,膽大包天,罪無可恕,繡樓內所有物品原地焚毀,與繡樓相關之人……”

“殺、無、赦!”

那些高大的男人手持利刃,如同地獄羅剎一般,面容肅穆,铠甲冰冷,刀劍無情。

曾經紅極一時的繁華繡樓,如今被鮮血浸灑,哭聲與慘叫沖破天穹,一個又一個的人在他身邊倒下,他無助地站在那裏,想要救人,卻一個都救不了。

繡樓後面是一條潺潺小河,兩棵倒垂的柳樹擋住了月光,貌美的婦人将他推上了小船,“小黎,快走!”

“娘!我不走!”他用力去拉她的衣袖。

可是婦人卻決絕地轉身,催促劃船的人快點送他走。

“娘……”

他的聲音在暗夜裏嘶喊,可惜卻敵不過繡樓內的慘叫聲,樓中有不少手無縛雞之力的繡娘,還有她們年幼的孩子,那些人全都成為了士兵的刀下亡魂。

“點火!”

一聲令下,一場大火,熊熊燃燒,驚醒了江南無數游子的夢。

船兒越劃越遠,他被迫離去,眼裏倒映着漫天火光。

樓臺塌了,布料毀了,裏面的人全都死了,十二繡樓在那個夜晚徹底焚毀,他的家也徹底沒了。

在那以後,江南下了好大一場雨。

雨水洗盡了石街的鮮血,洗盡了那場浩大的殘殺。

也洗盡了他心頭唯一的一點善。

那場綿綿不盡的煙雨過後,活下來的他,只剩下惡了。

*

傍晚吃飯的時候,沈青杏與沈月微兩人坐在桌前,等了衛紀黎許久也沒等到他。這兩日,他們三人都是一起用飯的,今日卻遲遲不見他來。

過了一會兒,有侍衛走來說:“大人今日不用晚飯了,将軍小姐你們吃吧。”

沈青杏這才拿起了筷子,嘴裏嘀咕道:“大人今日怎麽不來吃飯啊?”

沈月微挑起眉:“你這麽關心他做什麽?”

“我沒關心他啊。”沈青杏夾了一筷子菜,再低頭扒了一口飯。

她還生着他的氣呢!

“今日,他帶你出去逛街了?”沈月微又問。

“嗯。”

“還買胭脂了?”沈月微看到她臉上新抹的胭脂,帶着細閃,耀眼得很。

“咳。”沈青杏咳了一聲,她剛才在房間裏罵了幾十遍衛紀黎,然後打開那一口袋胭脂水粉,心道這麽好的東西,不用白不用,他不是說可以用到她出嫁麽?那她就從現在開始用!

“大人有錢。”她這樣回道。

沈月微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沒有再說什麽。沈青杏咬着筷子根,轉眸去看他:“哥哥,那雲香樓以前……是什麽地方啊?”

沈月微聞言,夾菜的手頓住,片刻後,回道:“以前,是一座繡樓。”

繡樓?

“哥哥,那是什麽地方?”

沈月微眸子沉下,眼前又出現了當年的那場大火,火舌席卷了半邊天,暗夜被火光割裂,他策馬狂奔,但趕到的時候已經晚了,繡樓燒成了灰燼,裏面的人也已經全部化為了灰。

“那是十二繡樓的其中一座。從前,江南有個很有名的繡樓,名叫明衣坊,明衣坊不止一家,總共有十二家,分布在江南各個地方,後來明衣坊越來越有名,大家便習慣叫它十二繡樓了。”

但它最出名的時候,應該是十二座樓在同一天內被大火燒毀的時候,江南多地都可見漫天火光,若是從天上俯瞰的話,就好像一條火鳳在涅槃,可惜它卻不會重生。

十二繡樓不會再回來了。

沈青杏吃驚不已,竟然是十二繡樓!

哥哥不就是在查十二繡樓的事情嗎?所以,今日他交代給衛紀黎的事情與十二繡樓有關?

可衛紀黎今日為何會那般反常?

他走到雲香樓的時候,臉色發白,神色恍惚,甚至還喊了她一聲“娘”。

關于衛紀黎的身世,那本話本上并沒有詳細地寫,他是怎麽流落到的春風樓,在那之前,又在什麽地方,這些都無人知道。

難道他的身世,與十二繡樓有關嗎?

那他的娘親,是十二繡樓裏死的繡娘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就解釋得清他今天的怪異了。

可十二繡樓是因為謀害皇嗣,而被陛下下令燒毀的,裏面的人也全都被殺了,衛紀黎怎麽還活着?

難道他逃過了官兵的追殺?

她突然間又想起了一件事,當時清明節的時候,她在城外撞見哥哥與衛紀黎,那時候哥哥問了他一句很奇怪的話,問他“高官厚祿,真的那麽令人向往嗎?”,朝廷下旨殺了十二繡樓所有人,可衛紀黎如今卻在為朝廷做事,所以哥哥問了他這樣一句話。

但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哥哥豈不是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他是怎麽知道的?莫非兩人從前就認識?

她內心驚駭非常,看來他們兩個果真是有小秘密了。

飯後,她路過衛紀黎的房間,見門窗緊閉,屋子裏就像沒有人一樣。

她走了過去,走到了窗戶邊,輕輕推開了半邊窗,見衛紀黎躺在床上,不知是睡着了還是在發呆。

今日他不來吃晚飯,是不是因為去了雲香樓,讓他想起了曾經不好的事情,所以才心情不好的?

她想問問他餓不餓,但是又想起自己還生着他的氣。

于是她取下腰間的一個釉色荷包,裏面裝的是一些梅子做的果脯蜜餞,她随身攜帶着當零嘴兒的。

她将它扔了進去,扔到了他的床上,然後什麽話都沒說,就走了。

*

在州府衙門“卧床養傷”多日的章見晨,今日總算是可以出門了,原因無他,只因一早上便收到了報案,說是喬家出了命案,真兇就是喬家人,特請官府前去捉人。

本來這事是不需要他一個巡撫出面的,只是因為張乾文看他每日待在府衙太閑了,所以才把他叫去的。

他心裏罵道:這小老頭真摳門,老子不過就是吃了他兩頭牛,喝了他幾壇酒,再調戲了一把他的幾個美姬麽?這麽快就演不下去了?

一群人浩浩湯湯趕到喬府的時候,一聲聲争吵從院子裏傳了出來。

“再說一遍,人不是我們殺的!”喬鳳玉清韻的聲線說起這樣的話時,也是好聽的。

“除了你們還有誰?阿伯是死在你院子裏的,我看吶,就是喬二公子你讓人殺了他的!”一個柔弱女子的哭喊吸引了章見晨的注意力,他朝着那邊看去,院子裏站着一個白衣女子,她的素手指着對面的男子,神情悲憤,若不是身邊有兩人拉着她,恐怕她都已經撲上去給喬鳳玉一刀了。

反觀對面的男子,雖然面上有些不虞,但整個人仍是溫潤如玉的,他道:“周姑娘,你阿伯遇害,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人真的不是我讓人殺的,我們喬家斷不會做這樣傷天害理的事。”

“巡撫大人、州府大人到!”

衙役的一聲通傳在院內高高響起,引得衆人轉頭看了過來。

那邊的地上,躺着一具屍首,就是女子口中的阿伯。

“怎麽回事?周平怎麽死了?”問話的人是張乾文。

去府衙報官的是周家的婢女,說起這周家,就不得不說雲州城外橫行多年的山匪了。

前段時間,江南各地山匪被剿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但是這鳳凰山的土匪不僅不收斂,反而高調挑釁,劫走了周家運送給喬家的藥材。

出事後,周家的人立馬來了府衙報案。

周家是歷代做藥材供應商的,大多數藥材都是他們自己去山裏挖的,掙的也都是些辛苦錢,而這次藥材被山匪劫走,他們收不到尾金,自是不願意離開,哭着求官府去捉拿山匪。

沒過幾天,巡撫大人就到了,剿匪的事情自然而然落在了巡撫的頭上,但是這匪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剿的,喬二公子心善,便讓周家人去了他們家住。

藥材被劫走,任何一個人都談不上開心,喬家早前已經付過定金,但是如今收不到貨物,他們也是虧,周家人呢,一心只想收回尾金,所以兩家時不時就會吵起來。

至于吵架的源頭,就是因為周家人不聽喬家人的安排,這不是他們第一次給喬家供貨了,之前也供過兩次,只不過都是繞的小路,沒有走鳳凰山下的官道。

這次,周家人不聽安排,覺得巡撫大人來了江南,那些山匪必定收斂,不敢惹事,所以就走的官道,走官道要比繞小路快三天,且路也好走許多,誰都更想走官道。

正是因為如此,兩家人才會吵架,喬家人覺得要是他們肯聽安排,就不會出這種事,甚至還想讓他們把定金還回來,而周家人怎麽肯?

雖然喬二公子善良大方,但是喬家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周家人住在府裏的事,也遭到了大房的諸多不滿。

喬家大公子恰時走來,道:“鳳玉,為兄早就跟你說過,讓他們去外面客棧住,你不聽,現在好了,人家死了,賴咱們頭上了。”

周瑩聞言,火冒三丈:“什麽叫我們賴上你們?明明就是你們殺了我阿伯!我看你們就是怕我們在外面把事情鬧大,所以才把我們留在府上的。”

喬鳳玉也很生氣:“周姑娘,你怎麽可以曲解我的好意?”

喬大公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你吶,是被美人蒙蔽了心智了!”

“兄長,我沒有!”

說起來,周瑩也是一個标準的美人兒,瓜子臉,圓眼睛,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樣,少女年少當家,喬鳳玉與她打過幾次交道,女子雖美,但他更欣賞她年紀輕輕就獨當一面的勇敢。

本來這次,他是想先給她把尾金結了的,屆時巡撫大人來了,幫他把藥材從土匪那裏奪回來就好了,但是奈何兄長不同意。

這幾年喬家一直在免費給前方軍營提供藥材,平常還開設義診,确實搭了不少錢,但是,沈将軍之前來拜訪過他們一次,離開之前,偷偷留下了一沓銀票,後來他們想還,也沒機會還回去。

所以,喬家是不缺這點尾金的。周家世代都是采藥人,山裏來風裏去,有時候還要去危險的懸崖峭壁采藥,那些藥材是他們拿生命博來的,他們就盼着這些藥材能夠賣點錢,卻沒想到遇到了這樣的事。

“先別吵了,還是先看看屍體吧。”

說話的人是從後面月洞門走進來的沈月微。

“沈……”喬鳳玉差點喊出将軍二字,急忙改口,“沈公子,你怎麽來了?”

沈月微不是一個人來的,後面還跟着一個少女與少年。

“聽聞喬兄這裏出了事,過來看看。”

他在永月館待了幾天,傷已經養得差不多了,喬家出事,他若不過來看看,難以心安,“喬兄放心,如果人不是你們殺的,巡撫大人肯定會還你們清白。”

“咳。”章見晨低咳一聲,心道:我沒這個能力啊,表哥!

但沈月微口中的巡撫大人并非是他,而是從一進來就默不作聲低頭徑直走向屍體的衛紀黎。

“你是什麽人?誰讓你碰屍體的?”張乾文指着他大喝。

衛紀黎斜挑長眉,對他掃去一個冷冷的眼風。

章見晨提醒他:“張大人沒看見麽?人家是跟着沈小姐來的,你說是什麽人。”

沈青杏探出小腦袋來,認領道:“各位,那是我侍衛,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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