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狗咬

狗咬

張乾文自然不敢得罪将軍府的侍衛, 一甩袖,任由他去驗屍體了。

依照報案人的說法,此人是被推倒在了臺階上, 頭部磕中, 失血過多而亡。

衛紀黎抱起那人的頭,撥開頭發,檢查了一下他的後腦勺,确有明顯的傷口。

接着他把人平放下,扭頭對沈青杏說:“轉過去。”

“啊?”

沈青杏雖不解,但還是聽他的話, 轉了過去。

之後衛紀黎便将屍體的衣裳扯開了,男人的胸膛暴露在外面,上面一個大大的紅色掌印躺在皮膚上,觸目驚心。

“啊!怎麽會有這麽深的掌印?”發出驚訝的人是周瑩,雖然她也是女子, 但是此刻她并沒有避開,真相對她來說更重要。

衛紀黎半蹲在地上, 将屍體翻了一個面,檢查了一下他身上還有無別的外傷,确定沒有後,才擡眸問:“喬府有這麽內力深厚的人麽?”

“沒有。”喬鳳玉搖頭,“我和兄長二人都不會武,府裏的家丁也都只是會些拳腳功夫, 沒有內力深厚的武功強人。”

衛紀黎将衣衫給屍體蓋上, 随後站了起來, 從衣襟內取出一條絲絹擦手,動作優雅緩慢, 像是他那雙寶貴的手碰到了什麽污穢之物一般。

張乾文在一邊觀察他,暗道:一個侍衛,怎的這麽講究?

衛紀黎邊擦手邊道:“既然沒有,那就證明兇手不是喬家人,而是另有其人。”

“那是誰?”周瑩無助地問。

眼前的俊美男子轉過了頭來,掃了眼她周圍的人:“你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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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更不可能是兇手了!”周瑩大聲道,“阿伯是我親大伯,誰會害他?再說了,我們也沒有那個能力,能夠拍出那樣一掌來。”

周瑩并不否認自己會武功,只是他們幾個人的武功,并沒有高到那個程度,否則藥材又怎麽會被山匪劫走呢?

“既然不是你們兩家的人,就只能是外人了。你們等會兒每一個人單獨來錄份口供,将最後一次見到周伯的時間地點說一下,還有,他最近見了什麽人,有什麽反常,通通要說出來。”

章見晨看向張乾文:“張大人,還愣着做什麽?”

張乾文立即吩咐衙役們去辦。

喬鳳玉将沈月微三人迎進了客廳內,感激道:“還好将軍你們來了,不然今日這鍋,鐵定就要扣到我們喬家頭上了。”

沈月微:“喬兄,真相是怎樣就是怎樣,你們沒殺人,罪名就落不到你們頭上來。”

“将軍有所不知,這雲州的府衙是不辦事兒的,他們只圖省事兒,怎樣方便就怎樣結案,才不會去管什麽真相呢。”

“哦?此話從何說起?”衛紀黎挑眉問。

“就說這鳳凰山的山匪吧,橫行霸道了這麽久,搶了過路人多少財物,可是每次有人去報官,那張大人都是各種敷衍,要麽就是帶幾個人去山下晃一圈,要麽就是說他請示朝廷後再定奪,鳳凰山的山匪之所以這麽嚣張,絕大部分原因是因為官府不作為,才助長了他們的氣焰。”

“我聽說……張大人在這雲州城當了十年的州府了吧。”

“是,十年了,當年他一上任就遇上十二繡樓那樁事兒,聽說被吓着了,後來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出過府,之後這麽多年,一直是這樣,遇事兒就喜歡縮起來,一點父母官的樣子都沒有。”

喬鳳玉平常與流民打的交道多,見多了生靈塗炭,流離失所,對那些拿着朝廷俸祿卻不辦事的官員深惡痛絕,再加上面前這人不是別人,是他一直敬仰的沈将軍,是以他說話也沒有什麽顧忌,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了。

“他……怎麽被吓着了?”衛紀黎緩緩問。

喬鳳玉看了眼對面的男子,只覺得此人長相出衆,氣質凜冽,方才驗屍又幫他洗清了嫌疑,所以對他多了幾分尊重。

“十二繡樓嘛,大家都知道,當年大火燒起來時,多吓人啊。當年張乾文正值青年,剛剛走馬上任,十二繡樓的事情一出,就有人跑到府衙去擊鼓鳴冤,申稱他們是冤枉的,第二天夜裏,就有京城來的鐵騎踏入了城門,直奔繡樓而去,一把火将繡樓徹底燒成了灰燼。那張乾文啊,就是被那些鐵騎吓着的。”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沈青杏一直在看衛紀黎,只見他眼簾覆下,細密的睫毛在眼睛下投下一圈暗暗的影,整個人好似籠在了層層的烏雲之中。

衛紀黎察覺到她的視線,擡起了眼睛來,她立馬偏過頭,假裝去看牆上挂着的珍貴字畫。

*

經過了一天的審問,大致理清了周平生前最後一天的活動軌跡。

章見晨派了侍衛來向衛紀黎彙報,剩下的人先撤離喬府。

“禀大人,周平自從入住喬府後,每天大多的時間都是待在屋子裏的,只是每天會去一趟府衙,詢問山匪有沒有被抓的消息。”

“昨日,周家的幾個人都有看見過他,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是周瑩,時間是昨天申時。申時之後,他去了府衙,這個屬下已經派人核實過,他的确是去了,他去門口詢問巡撫大人什麽時候可以再次剿匪,但是被轟走了。”

後面的時間,他又去了什麽地方便無人知曉了。

“沒人看到他回來嗎? ”衛紀黎問。

侍衛搖了搖頭。

“你去把周瑩叫過來。”

不消片刻,周瑩就被人帶了進來。

衛紀黎問:“昨日你見到周平時,他可有說什麽?”

“沒說什麽特別的,他說他等會兒去衙門,再去給衙門施施壓。”

“他原話是怎麽說的?”

周瑩一驚,看見屋子裏還有巡撫大人留下的侍衛:“民女不敢說。”

“說。”衛紀黎一個簡單的字卻透着無形的威壓。

周瑩學着周平的語氣,道:“衙門那幫飯桶,每次我去都敷衍我,還有那個巡撫大人,是下不了床了,還是被土匪吓破了膽,怎麽會這麽窩囊,都多少天過去了,還不去剿匪……”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直盯着那名侍衛,怕他一個不高興,就走過來砍了她的腦袋。

果然,他一聲厲喝:“大膽!他竟敢這樣辱罵大人!”

座椅上的衛紀黎卻忽地笑了,右手撐着下巴,認同地說:“是挺窩囊的。”

周瑩看見這麽漂亮的男人在笑,臉微微紅了。

見他又問:“對于剿匪,周姑娘有何高見?”

她撓了撓耳發,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高見談不上,只是民女深知一個道理,是人都畏懼強者,雲州官府一味地退縮忍讓,勢必助長了山匪的氣焰,令他們對官府不屑一顧。巡撫大人一路南下,剿了那麽多的匪,又怎麽會被區區鳳凰山的匪寇就吓到?如今鳳凰山的土匪肯定以為大人怕了他,躲着不再出門,正是這個時候,大人一舉攻上山,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好!!!”一陣掌聲啪啪響了起來,是沈青杏在拍掌,“周姐姐說得真好!”

此處人多眼雜,她必須要努力維持傻子的人設,另外,她是真的覺得周瑩說得好。

一個女子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算是很有膽量與魄力的了。

周瑩更加不好意思了:“我只是随口說說,大家聽聽就好。”

衛紀黎笑了一下,道:“怎麽能只是我們聽呢?這話得請巡撫大人來聽聽才對啊。”

他挑眉向沈青杏看了過來:“是吧?小姐?”

從那日後,兩人便一直沒有說過話,沈青杏點了點頭,随後又縮回了椅子上,繼續當一個安靜的聽衆。

衛紀黎收回視線,問道:“周姑娘,你再好好想一想,周平近日還有什麽奇怪舉動,他有沒有說過要去見什麽人,做什麽事?”

“奇怪的舉動倒沒有,只是他說等這趟生意做完之後,就要離開老家去京城了,他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堂兄,在京城裏面謀了份好差事,準備接他去頤養天年呢。”

“正是因為這樣,他才催着巡撫大人去剿匪,等藥材拿回來,他就可以放心地去京城了。”

衛紀黎問:“你的堂兄在京城謀的什麽差事?”

“具體的我也不知道,我堂兄是練家子,功夫不錯,聽說是在某個貴人府上做事。對了,大伯說,堂兄最近好像就是要來雲州辦事,順便就把他接走。”

“什麽時候來?”

“不知道呢,也沒個準信。”

*

第二天,周瑩口中的這位堂兄就出現了。

他得知了周平出事的消息,立馬趕來了喬府,周平的屍體目前仍放在喬家,等頭七過了後再送回老家下葬。

“爹!”

與大家想象中的一樣,這位周昌是一個大孝子,一沖進來就一直不停地對着棺材恸哭。

“爹!你怎麽就去了呢?孩兒還說要接你去京城呢!”

“爹!你怎麽不等等我?”

衛紀黎站在廊下看他,随後與身邊的沈月微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都注意到了周昌腰間的令牌,上面的字是“允”。

長安城能用“允”這個字作為令牌的,只能是允安王府。

別的人就算是有這個字,也不敢與允安王府撞上,都會特意避開這個字。

周昌在為允安王府做事,但具體是為誰做事,就不清楚了。

周昌哭了很久,才抓着旁邊的周瑩問:“我爹好端端的怎麽會死?到底是怎麽回事?”

周瑩哽咽着搖頭:“堂兄,我也不知道,官府還在調查,不知道大伯惹上了什麽人,那人要下此毒手害他……”

“我爹怎麽可能會惹上什麽人?”

“堂兄,你看看大伯胸膛上的傷痕就知道了。”

周昌狐疑地站起來,拉開棺材內屍體的衣衫,看到了那個有些發紫的掌印,震驚道:“怎麽會有這麽深的掌印?”

“阿瑩,你告訴我,你們最近到底惹了什麽人?為什麽那人要殺我爹?”

“沒有啊……我們自從來到雲州城,便一直待在喬府,怎麽可能會惹上什麽人?”

“那我爹怎麽會死?!”周昌情緒激動地吼出來。

“大伯每日除了去一趟府衙,哪裏都沒去過,會得罪誰呢?”

周瑩自言自語,周昌卻猛地站直了身,他轉身往靈堂外大步走去,周瑩大聲喊道:“堂兄你要去哪裏?”

“阿瑩你別管。”

衛紀黎招來了一名侍衛:“去跟着他。”

傍晚的時候,那人回來了,禀告道:“大人,屬下無能,人跟丢了。”

“跟丢?”

“周昌進了文柳街,屬下進去的時候,就不見了他的身影,四周的店鋪都找了,但是卻沒找到。”

他跪了下去:“請大人責罰!”

文柳街是一條老街,多是一些茶鋪字畫鋪,不少富貴閑人在那兒品茗賞湖,正是因為人多,所以才容易跟丢。

許是那周昌意識到了後面有人在跟,所以故意去的那條街,甩開了他。

“下去吧。”他揮了揮手。

他靠在廊柱下,捏了捏眉心,再擡眼時,就看到沈青杏站在對面的走廊上,秀眉微擰地看着他。

“喂。”他叫住了她,“真不跟我講話了?”

沈青杏撅起了小嘴,朝他走了過去,心道:看在他先同自己說話的份上,就給他個面子吧。

兩人“冷戰”了好幾天,這幾天裏,各自的心情都處于低谷,都有彼此難以述說的煩悶。

“你要跟我說什麽?”少女走到他面前問。

“婚期……定下來了嗎?”

少女眉間的困惑更深:“大人,你關心這個幹嘛?”

他偏過了頭,看向別處,淡淡地回:“問問。”

她擡手按在了他胸膛上,将他抵在了後面的廊柱下,竊竊私語:“那我也想問問大人,那時候大人是早知道自己要被調離京城嗎?”

“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渠道。”他仍不看她。

她繼續逼近,唇瓣幾乎要貼到他的下巴:“大人既然早知道自己要被調離,就沒有想過什麽辦法留下來麽?”

他終于轉過了臉來,長睫似扇面垂下:“當然想過啊。”

“允華郡主派人來找過我好幾次,說願意幫我壓下謠言,只要我答應做她的面首。”

“六皇子也說要幫我去跟陛下求情,只要我以後肯歸附于他。”

“哦,對了,還有呢,有個朝中閣老,說是等我被陛下棄了後,他願意把我接回府裏去好好照顧。這麽多人,你說,我該選誰呢?”

沈青杏愕然,竟然有這麽多人找過他!!!

面首?

允華郡主竟然敢給他提這樣的要求!

衛紀黎譏笑了一聲:“差點忘了,還有個小傻子捧着一盒嫁妝也想要搶我,本官可真是個香饽饽啊。”

“大人……我沒有想要你做我的面首。”

“其實,我還挺想選你的。”他揚唇道。

“那為何沒有?”

“将軍府的三小姐,又怎麽比得上允華郡主的身份尊貴呢?本官眼睛又不瞎,腦子又不殘,自然要選更有依附力的。”

她抓住他手臂問:“所以,你答應做允華郡主的面首了?!”

衛紀黎淡淡一笑,高深莫測的神情仿佛承認了。

“你為什麽要答應她?她是什麽人你不知道嗎?你明明那麽不喜歡她,為什麽要選她?你和她已經……那樣了嗎?”

她一連串問了好多個問題,衛紀黎眸光深深看着她,問:“哪樣啊?”

她直言道:“就是做她面首啊!”

衛紀黎盯了她半晌,眼裏亮起了一絲光,唇瓣開合:“你不想我給她做面首?”

“當然了!”她攥着他衣袖,又問道:“大人,現在能反悔嗎?你去跟她說你不做了!”

“哪能說反悔就反悔?”

若真能這樣,他也想收回那一盒嫁妝,收回那天說過的那些話。

可是,世界上是沒有反悔藥的。

沈青杏見他神情黯然,以為木已成舟,生米已煮成熟飯,她安撫他道:“大人,你就當被狗咬了一口,沒關系的……你還有大好的前程,沒有必要一輩子困在她的身邊……允華郡主不是善類,你給她做面首不會開心的……你不是不喜歡被壓嗎?她那麽強勢,肯定會強迫你吧……”

她不知道自己在說這些話時,少年的心軟了,軟得一塌糊塗。

他彎下了腰,捧起了她的臉頰:“那小姐你……可不可以給我咬一口?”

“啊?”

關她又什麽事?

她好心安慰他一下,怎麽他還恩将仇報啊?

他水眸幽幽,裏面藏着一絲道不明的光:“我記得我有說過,讓你離我遠點,你好像又忘了。”

他貼近她的兩瓣朱唇:“小姐不是罵我是惡狗嗎?一朝被狗咬,十年怕狗叫,被惡狗咬上一口,往後是不是就能記住了?”

言罷,他就低頭噙住了她的兩片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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