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除夕
除夕
從那天起, 她又搬回了東梨院,在她的強烈抗議下,才保住了院子裏的那幾棵梨樹。
衛紀黎也沒有再早出晚歸, 雖然他仍舊很忙, 但是晚上卻會回來陪她吃飯。
轉眼便到了除夕這天,陛下會在這一日登上城樓,帶領百官為新年祈福,城中的百姓呢,也會在這一天紛紛擠到城樓下,去瞻仰聖人的天姿。
衛紀黎今日要保衛聖駕的安全, 所以只有等到陛下下了城樓後,他才能來找她。
臨出門時,淩風走來了府門口,垂首道:“大人派屬下來保護夫人。”
雖然他心裏對她有諸多不滿意,但是現在木已成舟, 大人已經與她成了親,他也得把她當作主子來對待。
沈青杏只帶了書雲一人, 她沒有坐馬車,而是步行前往朱雀大街。
今日是一年一次的除夕佳節,街道上燈籠高挂,行人如織,百姓們全都跑了出來看熱鬧,行在這樣喜慶的氣氛中, 她的心情也變得愉快了起來。
寒風蕭瑟, 她裹緊了些身上的紅色大氅, 問道:“大人他現在是已經出皇宮了嗎?”
“是,剛出皇宮大人就派我過來接夫人了。”
三人在街道上行了一會兒, 淩風看了她好幾眼,欲言又止,沈青杏盯着他:“你要說什麽?”
他張張嘴,說:“你……也要懂得節制一些!”
“嗯?”
“雖然你與大人新婚燕爾,但是你也不能這樣老纏着他啊,你知不知道大人他……”
“他什麽?”沈青杏鼓着圓溜溜的眼睛,不明所以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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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風窘迫地回道:“他總是說腰疼!”
沈青杏眼睛怔住,雙頰郝然:“不是……”那樣的!
她沒法跟他解釋,總不能說衛紀黎腰疼是被她用鞭子抽的吧。
旁邊的書雲聞言,恨不得把腦袋埋進地底下去。
沈青杏郁悶地擺擺袖,往前大步走去了。
城樓下,已經被百姓們圍得水洩不通了,摩肩接踵的人群堵在街道上,而對面高大巍峨的城牆之上,一抹明黃的身影正被一衆官員簇擁着走上城樓。
遠遠地,隔着點點璀璨燈火,沈青杏看到了跟随在陛下身後的英俊少年郎。
他今日披了一件墨色飛鶴大氅,身材挺拔,玉樹臨風,頭上一支白玉簪襯得他多了幾分溫潤如玉,減少了些往日的那股肅殺感。
她的視線追随着少年而移動,而他周遭的人群都仿若自動消失了一般,她只能看得見他。
直到她差點被路人絆倒,才收回視線。
“小姐,小心點。”書雲攙扶着她。
此處人潮擁擠,稍不留神就會被撞到。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随着千呼萬喚的吶喊響起,她也跟着人群跪拜了下去,如此聲浪,隐有排山倒海之勢。
“平身!”
“今日乃除夕佳節,朕與萬民同樂!”
沈青杏站起來,擡頭向城牆上望去,昭平帝站在最中央,雙臂擡起,面容慈祥,是世人眼中的仁君模樣。
他的身側,太子、六皇子随同而立,而太子的目光,好像落到了她這裏來。
朱雀大街上湧滿了百姓,她擠在浩浩湯湯的人群裏,應該不至于被他發現吧。
她眼球轉動,朝着他身側望去,哥哥也站在城樓上,與衛紀黎站在一起,兩人好像兩株芝蘭玉樹,她不知怎的,腦海裏湧出兩個字來。
般配。
她立即搖了搖頭,趕緊把這種荒謬的想法抛出去。
她是瘋了嗎?跟衛紀黎待得太久,所以被他給同化了?
竟然覺得他與哥哥般配。
“嘣”的一聲,夜空上炸響了一朵煙花,花瓣絢爛,光華奪目,随之而來的,是一朵又一朵的七彩煙花在暗夜中盛情綻放。
她被煙花吸引了視線,頭往上仰,臉上挂着一個欣喜的笑。
“是煙花!快看煙花!”
人群裏的姑娘們都激動地跳了起來,除夕夜在這樣歡騰的氣氛中,悄然流逝。
沈青杏不自覺地轉移了視線,瞟向城牆上的那一抹清瘦墨影,卻不想發現,少年并沒有看頭頂的煙花,而是在看她。
她心跳驀地漏了一節拍,長安城每年的除夕夜皆是如此,她從小到大看的煙花太多了,以前小時候,都是哥哥抱着她來街道上看的,可即使是看了那麽多場煙花,她也從來沒有哪一次覺得,煙花有這樣美過。
因為,此刻那炫目多彩的煙花,正在少年身後綻放。
少年立于城樓之上,被煙花落下的星點包圍,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了他,與那一場盛大的煙火。
令她看傻了眼。
一幕遙遠的記憶從腦海深處鑽出來,上一世,她嫁給太子以後,第二年的新年裏也來朱雀大街上看過煙花。
那一天,她感覺有道視線在盯着自己,她轉過頭去,恰好就看見了衛紀黎。
當時她本來想過去同他打招呼并道聲謝的,自從新婚之夜被他從山匪手中救回來後,她便一直沒機會再見他。
她提着裙擺朝他走去,不過,這條道上的人實在是太多了,當她走到那處的時候,發現他早已經走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失神,心想也許他都已經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吧。
她聳聳肩,沒有再去追。
最後一朵煙花盛放後,火星子在夜空中翩跹飛舞,漸漸落下帷幕,夜晚恢複原本的顏色。
她終于神識回籠,收回了視線,可就在這時,人群裏出現了一陣暴動,似乎有人在往前狂擠,并大聲吶喊:“陛下,臣冤枉!”
“臣冤枉啊!”
眼看着那人就要沖到她這裏來,她急忙往後退了兩步,借着長街上明暗交織的燈光,看清了那人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他聲如洪鐘,幾乎是用盡了全部力氣在高喊,像是真的有莫大的冤屈一般。
“老臣冒死前來,特請陛下重審束城堤壩塌倒一案!”
“臣是冤枉的,有罪的是工部侍郎王欽衡!”
百姓們紛紛一驚,雖然他們不知道這個暴動的瘋子是誰,但是他們卻知道王欽衡是誰。
王欽衡是王家的嫡孫,王閣老的掌心寵,京中出了名的貴公子,憑借着家族的蔭蔽,當上了工部的侍郎。
王家簪纓世家,家底雄厚,王閣老又是兩朝元老,當今陛下的太傅,雖然如今已經致了仕,但是王家在京城的地位仍不可撼動,且不說王家有多少兒孫在朝中為官,就說王家的小女兒王曦瑤,馬上就要嫁給太子當太子妃了,這樣的身份地位,誰腦袋蠢了,才會與他們家對着幹。
城牆上,昭平帝指着下面暴動的人,問:“那是何人?”
丞相郎征回禀道:“是束城的知縣,黃淘。”
“他不是畏罪潛逃了嗎?朕不是派兵部的人去抓他了嗎?怎麽他跑到長安來了?這程佑安到底在幹些什麽事?”
他怒吼道:“去把人給我拿下!”
他話音一落,衛紀黎與沈月微同一時間出動,兩人在下城樓時,相視了一眼,随後各自行動。
朱雀大街上,黃淘發了瘋地往前跑,不知撞倒了多少百姓。人們為了避開他,紛紛給他讓開道,這也方便了缇春司抓人。
缇春司負責今夜陛下出行的安全,所以街道上到處都是潛伏的缇春司侍衛。
抓一個沒有武功的黃淘,不是什麽難事。
但,就怕有人想殺人滅口。
一枚銀色暗器直朝黃淘腦門飛去,黃淘驚恐得睜大了眼,就在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時,一柄利劍橫空出現,将那枚暗器打飛了。
一身玄衣的少年郎來到他身邊,将他護在了身後,大喝一聲:“拿下!”
随即一群缇春司侍衛圍了上來,長刀架在他脖子上,将他擒住。
衛紀黎目光掃向暗器飛來的那個方向,沈月微已經先一步追了過去。
對于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街道上的人全都在亂跑,唯有沈青杏還立在原地,衛紀黎朝她這邊掠了一眼,就抓着人往城樓方向走了去。
臨走之時,他好像對她說了一句:“等我。”
衛紀黎将人帶上了城樓,黃淘跪在地上,對着面前的昭平帝磕頭,哭喊道:“陛下!臣是冤枉的!求陛下徹查工部!”
“冤枉?呵!什麽人也敢跑到朕面前來喊冤了?你府邸都搜出了你貪污的罪證,你還好意思說冤枉?”
昭平帝不由嗤笑:“還有那些因為此次大洪而死的百姓,以及那些替你掩蓋秘密而死的工匠,你怎麽不說他們冤枉?”
“老臣真的是冤枉的!此次發大洪,臣也沒有想到今年會發這樣大的洪水,會淹死那麽多的人。”他撲過來要抓昭平帝的龍袍,“老臣真的一分錢沒有貪,是工部侍郎王欽衡,今日之禍,都是他害的!”
昭平帝怒踢了他一腳,嫌惡地退後一步,道:“他如何能害你?束城堤壩你是主修人,方案、選址、修建都是你一人策劃,還有你府上搜出來的那些白花花的銀子,又從何解釋?”
“那方案……是王欽衡讓我寫的啊!那些銀子……定也是他派人放到我府上的!”
郎征站了出來,笑道:“你這話可真是好笑!你怎麽不說是那王欽衡鑽入了你的身體,替你活了三年呢?”
“臣說的句句屬實!求陛下徹查!”黃淘重重朝地板上磕了三個頭。
昭平帝捏了捏眉心,氣得臉色青綠,杜德英趕緊攙扶住他,擔憂地道:“陛下又頭疼了麽?這人也真是讨打,大過年的也惹陛下心煩,要不讓紀黎把人拖下去狠狠打一頓,別讓他在這兒礙了陛下的眼。”
昭平帝擡起了眸來:“愛卿新婚燕爾,此事還是交給大理寺去辦吧。”
“褚赫!”
褚赫立即走上前來:“臣在。”
“把人帶下去,好好審問。朕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冤。”
“是。”
昭平帝被打擾了好心情,轉身怒沖沖地下樓:“擺駕,回宮!”
等一衆人走遠後,褚赫揚起下巴,看向衛紀黎:“衛大人還不快去陪新夫人嗎?”
衛紀黎擡起頭來,袖中的拳暗自握緊,嘴角含笑:“褚大人說得是。”
褚赫瞧了一眼地上的黃滔:“來人。把人帶走。”
章見晨看着他們走遠的背影,嘀咕了一句:“嘚瑟什麽啊?不過是一樁案子而已,就當我們缇春司送給他們大理寺的得了。”
衛紀黎卻沉着一雙眉,本以為黃淘的案子能落到缇春司手上,但現在卻到了大理寺手中,這樣事情就變得棘手多了。
*
護送陛下回宮用不着缇春司,殿前司護送即可,所以衛紀黎接下來的時間是屬于他自己的。
沈青杏仍站在原地等候,她看着城樓上的少年下了樓,但是下樓後卻不見了蹤影。
街上的百姓們因為黃淘被捕,又戰戰兢兢地返了回來,長街又恢複了先前的熱鬧,叫賣聲中多了不少關于束城之事的議論聲。
“這黃淘也太有能耐了吧,你說他是怎麽一路逃過官兵的追捕,從束城逃回長安的?”
“這就不得不提人家的聰明之處了吧?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往其他地方逃,可誰知道他竟敢往長安逃,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當真是冤枉的?”
“冤不冤誰知道呢?人被逼瘋了也會咬人的。說不定這是在亂咬呢。”
……
沈青杏聽了一會兒,就看到了衛紀黎,他從另外一條街道走了出來,手裏拿着一串冰糖葫蘆。
嗯?他剛剛消失的時間,是去買這玩意兒了嗎?
随後,她又瞥見了一抹高挑的身影,哥哥身披一件湖藍色大氅行在街道上,恰好就在衛紀黎前面不遠。
他手裏那串糖葫蘆,是買給哥哥的嗎?
唔。怪有心思的。
他竟然拿追姑娘那一套,去讨哥哥的歡心。
她轉過了身,不再看那邊。
這天寒地凍的,她冷得用雙手來回搓掌心來摩擦生熱。
書雲道:“小姐,咱們去店裏面等吧,外面太冷了,可別凍生病了。”
“好。”
她才走沒幾步,就被一人從後面拉住了手臂,那人裹着寒氣靠近,吐出的氣也冒着白煙:“怎麽走了?”
她訝異地擡頭,闖入視線的卻是一串紅豔豔的糖葫蘆,衛紀黎将那串糖葫蘆放到了她的手心:“給。”
“給我的?”她有些吃驚。
“你不喜歡嗎?還是太冷了?我看好些姑娘都在那兒買,就給你買了一串過來。”
“喜……喜歡的。”
她握着那串糖葫蘆,張開口咬了一顆山楂下來。
衛紀黎抓起她的手,就着她的手也咬了一顆山楂含進嘴裏。
“你……”沈青杏擰了擰眉,“你既要吃,怎麽不多買一串?”
他笑容滿面,揚起的嘴唇比那山楂還要豔紅,道:“我喜歡吃你剩下的。”
他接着又說:“天太冷了,我只允許你吃兩個,剩下的都歸我。”
旁邊的書雲與淩風全部轉過了頭,不想看見這兩人黏得發慌的模樣。
“是不是等得太久了?臉都凍紅了,我幫你揉揉。”他張開兩只手心,放在她臉頰上,輕輕地搓。
沈青杏恐慌地發現,自己的心跳又開始加速了。
“大人,你看過煙花嗎?”
看過長安的煙花嗎?
看過上一世的煙花嗎?
“看過的。但,這是我們第一次一起看。”
她眼睛裏盈滿了萬千柔情,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因為我真的會忍不住想親你。”他捧着她的臉彎腰湊近,昳麗的朱唇朝她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