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長街
長街
就在要觸到的時候, 後面傳來了一聲低咳。
那道聲音對于沈青杏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她驀地推開衛紀黎,向那邊的來人喚道:“哥哥。”
沈月微如一尊佛像立在那兒, 右手握拳抵唇, 臉色十分難看:“衛大人也要注意些場合。”
衛紀黎此刻臉上的表情就一個字。
煩!
他扭過頭去,面色不虞地道:“沈将軍今年也二十有五了吧,親事是否也該提上日程了?”
“這個就不勞衛大人操心了。”
“這是做妹夫的應該操心的。”
沈月微面容一沉,他的寶貝妹妹怎麽就被這樣一個小子迷瞎了眼呢?
兩人的對話,看在沈青杏眼裏,卻是另外一番模樣。
衛紀黎風流不成, 反被心上人捉住,面上難堪,不得已只能在嘴巴上占點上風。
“既然碰上了,便一起逛吧。”沈月微走了過來,走到了沈青杏的一側, 低頭問:“阿杏方才有沒有被暴民吓到?”
“沒有。阿杏不怕。”
衛紀黎行在沈青杏的另一側,手伸到她腰間, 牽起了她的一只手:“沈将軍方才有捉住那個行刺者嗎?”
沈月微瞥了眼兩人的小動作:“逃走了。街上人太多,不好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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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杏夾在中間很是苦惱,索性甩開了衛紀黎的手,向着前面一個雜技攤跑了去,對着正在表演吐火的雜技者拍掌叫好:“哇!好厲害!”
沈月微目光落在少女的後背,慢步走過去, 道:“今夜之事, 你怎麽看?”
衛紀黎道:“我派人找了很久黃淘的蹤跡, 都沒有找到,卻不想他今夜竟能出現在朱雀大街, 此事,憑他一人能做到嗎?”
“他一個武功都不會的人,要做到這些确實很難。”
“從我收到那封信的時候,就已經入了局了。只是這開局,對我們很不利。黃淘去了大理寺,随時都有被暗殺的風險。”
“我會請褚赫幫忙多派點人手保護他。”
說話間,兩人就走到了沈青杏的身後。沈青杏瞧見了對面的一位娉婷少女,笑着招了招手:“宣樂公主!”
趙明萱亦看到了她,向她走了過來,當看到她身後的男人時,她臉頰微紅:“沈将軍也在啊。”
沈月微雙手作揖行禮:“見過九公主。”
衛紀黎打量二人,低頭與沈青杏咬耳朵:“公主對你哥有意思?”
沈青杏一訝,這人怎麽如此敏感?
要是他知道了公主對哥哥的心思,豈不是會将她除之而後快?
她急急搖頭:“沒有那回事。公主只是比較害羞而已。”
趙明萱發現他們在竊竊私語,向他們看了過來,眼底一片豔羨:“沈小姐與衛大人好生恩愛。”
恩愛?!
沈青杏忙不疊擺手,這兩個字可不是用來形容他們的。
衛紀黎卻一把将她攬入了懷中:“輕輕,你不是說想去買陳記的芙蓉糕嗎?我們這就去吧。”
接着,她就被他拐走了。
臨走前,他還不忘交代後面的人:“兄長,宣樂公主一個人在外面,你要負責送她回皇宮哦!”
兄長……
沈月微被這聲“兄長”氣得不輕。
而被強行帶走的沈青杏亦感到震驚:“你竟然叫他兄長?!”
沒想到你還有這等癖好!
衛紀黎反問:“他是你哥,我叫他兄長有何不對麽?”
沈青杏表情豐富:“你喜歡,就叫吧。但求你……別在我耳邊叫。”
我真的受不了!!!
衛紀黎滿頭問號:“???”
*
被留下的兩人相顧無言,氣氛有些尴尬。
趙明萱低着頭,看着腳下,怯怯地說:“将軍若是忙的話,就不勞将軍了。”
沈月微先一步擡腳:“現下倒是無事。我送公主回去吧。”
“那就多謝将軍了。”
兩人安靜地在街道上漫步,趙明萱一直垂着頭,咬緊下唇,想開口說話,卻又擔心引來他的厭煩。
她心想:自己堂堂一個公主,也真是夠窩囊的。
她做不到像允華郡主那樣肆意張揚,亦做不到沈青杏那樣無所畏懼,她喜歡他,卻也只是默默喜歡。
因為這天底下喜歡他的姑娘太多了,她沒有那個自信,在衆多女子中讓他側目。
她沒有看前方的路,一輛馬車疾疾行過,眼看着就要撞上她,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拉到了一邊,避開了那輛車。
她撲進了沈月微的胸膛,登時心慌意亂,退開一步道:“對不起,将軍,怪我沒看路。”
“公主,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将軍是不是不想看見我?”
沈月微一愣。
“将軍是有心上人了嗎?”
“并無……”
“沒有嗎?”她擡起頭來,眼睛忽地燦亮。
“沒有。”他堅定地答。
她抿唇笑了起來,嘴角現出一個梨渦:“明萱省得了。”
沈月微看見她的笑,又是一愣。
*
大理寺衙署內,褚赫正要對黃淘進行提審,外面就走來了一個人影。
“清逸怎麽來了?”
“敏之。”沈月微走入衙署內,手裏提着一個食盒,“知道你今夜又要通宵忙碌,恰好方才送了公主回宮,順便給你帶了點宵夜過來。”
“送公主?是哪位公主?”
沈月微面不改色地道:“宣樂公主。”
褚赫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可以啊,你小子。”
沈月微走到桌邊來,将食盒放下,轉移話題道:“此案難辦嗎?”
褚赫露出一絲愁容來:“有點棘手。”
“敏之照常審就好,別擔心背後的勢力。”
褚赫擡起眸來:“你也看出來了?”
“方才在城樓下,有人想要殺黃淘,我擔心……大理寺也不安全。”
褚赫明白,人要是死了,陛下第一個問罪他們大理寺。
“今夜是關鍵期,那些刺客說不定還會再來,左右我也來了,敏之你便先去前面審案,我在這裏守着,若有意外,我也可以幫襯你一二。”
褚赫一頓感動:“清逸……”
“快去吧。”
……
沈月微就這樣留了下來。
大理寺公堂後面便是褚赫的值房,他此刻就正坐在裏面,剛好能夠将前面的聲音聽到。
褚赫坐在公堂上,一拍驚堂木,清喝:“罪臣黃淘,利用職務之便,貪污堤壩工程款,害死束城上百條人命,并誣告當朝官員,你可知罪?”
“臣無罪!臣并無誣告!”
他從衣襟中摸出一卷發黃的紙張來:“大人請看,這是我們束城堤壩的施工圖,這才是實際的施工圖,而王欽衡報上去的,是假的!”
衙役将那疊紙呈到褚赫面前,他翻開來看了看,聽到底下人又說:“大人,束城連年發洪水,但是都是小洪水,今年這場洪實在是太大了,大家都始料未及,那些淹死的工匠還有百姓,絕不能就這樣扣在我的頭頂上啊。”
“當年我臨危受命,被調去束城修建堤壩,當時負責此事的工部官員就是工部侍郎王欽衡。那會兒,他讓我提了幾個方案,我們當時定下來的初步方案是采取隧道導流的方式,先在山底修建隧道,将河道裏的水引開,再修建水壩。”
“王欽衡将我寫的初步方案呈了上去,但是後來他跟我說,方案沒有審批通過,上面覺得這樣的方式太耗費人力物力,如今大昭正在與南越打仗,國庫騰不出那麽多銀子來修堤壩,所以就讓我改方案。”
“他讓我把方案改得簡單一點,于是我只能再次去勘探地形,重新選址,将方案改成了涵洞導流,這樣便可節省不少成本,沒過多久方案便審批下來了。”
“但是在修建的過程中,工部一次又一次地拖工程款,導致了我們現場施工進度很慢,三年了堤壩都還未建成。”
“前段時間發了一場有史以來最大的洪水,修了三分之二的堤壩竟然被沖垮了,王欽衡知道朝廷定要派人下來調查此事,所以就把所有罪責推到我一個人的頭上,讓我來替他背鍋。”
褚赫道:“堤壩未建成,整個工部難辭其咎,何談讓你一人背鍋?”
“現在堤壩倒了,所有人都說是我貪污了工程款,導致了施工質量問題。但我可以向天發誓,我一分錢都沒有貪污過,我這三年收到的每一筆工程款,加上我的每一筆支出,購買材料,支付工人酬金,全都是有記錄的。”
他從衣襟內又取出一個賬本來。
褚赫讓人拿了過來,仔細翻閱了起來,半盞茶後,他放下賬本,用力拍了一下桌案:“你這賬本分明不對,朝廷撥給你們的工程款遠不止這些。”
黃淘大喊:“大人,這賬本絕對屬實!沒有半點摻假!大人你可以叫王欽衡過來,我與他當面對質!”
褚赫高聲道:“來人。去請王大人。”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王欽衡才磨磨蹭蹭走來,他走到公堂上,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褚大人,除夕夜這麽好的日子,你把我從府上叫來,知不知道這是在擾人團圓啊?”
王欽衡二十有五,臉皮白淨,模樣周正,一身暗藍色鍛袍,眉間沒有半分慌色,一進來就開始找椅子坐。
“王大人,你看看這賬本。”
褚赫命人将賬本遞給他。
王欽衡草草翻閱了一下,随後用力将其甩到了地上跪着的黃淘頭上:“黃大人真是做得一手好賬啊,你這賬本上漏了那麽多銀子,當真以為本官不知麽?”
黃淘被砸了個激靈,用手指向他:“王欽衡,這些銀子都是你負責運來的,就只有這麽多!”
“你這上面整整差了八萬兩!”
“不可能!”黃淘萬分震驚,“絕對不可能!你胡說八道!”
“我胡說?要不這就去戶部查工程款的調撥明細?”
工部需要用銀子都需要提前向戶部審批,審批通過才能提走款項,所以每一筆錢,戶部都是有記錄的。
“不過,褚大人,你審案再着急,也得等到明日吧?那戶部大晚上可是沒人當值的。”王欽衡露出不耐煩來,“還有什麽要問的,趕緊問,本官還急着回去陪祖父下棋呢。”
誰不知道,戶部那是丞相大人的管轄範圍,如今的戶部尚書是丞相大人的親兒子,誰敢大半夜去請?
褚赫道:“那侍郎今夜便先請回吧,替本官向閣老問好。”
*
次日一大早,大理寺衙署就沖進來了一個人,程佑安身上還穿着铠甲,身後跟着一群士兵,衆人滿身風塵,看樣子是才從城外趕回來的。
“娘的!黃淘呢?”
程佑安一聲大吼,把衙署裏值夜的人全都驚醒了過來。
一名衙役跑上來:“程大人回來了?”
程佑安怒火沖天,走進了公堂內,将劍甩在了案幾上:“黃淘呢?”
“罪臣被關在牢房裏呢。程大人剛回京怎麽不回家裏去休整一下,反而來我們大理寺了?”
“你說老子為什麽來?這黃淘畏罪潛逃,害得我去尋了他大半個月,結果呢,他竟然敢跑到京城裏來!他害得我連除夕都沒趕回來,老子不宰了他!他在哪兒?老子倒是要看看這人是不是有三頭六臂!”
“冷靜!冷靜啊!程侍郎!”眼看着程佑安就要往牢房去,衙役忙不疊抱住他,“牢房重地,不可以去啊!”
這時,褚赫從值房裏步了出來,他昨夜回去陪家人過了除夕,今晨天還未亮就過來大理寺了。
“程大人,黃淘現在是大理寺重要犯人,他的安危至關重要,還請大人不要為難在下。”
程佑安與褚赫沒太大交情,甚至一度還敵視過他,因為沈月微跟他關系很好。沈月微前段時間打了勝仗回京,京城的公子哥們全都想去結交他,那時候,他就聽大家說沈月微與褚赫甚熟,所以他敵視過他。
“大人,咱們還是快些進宮面聖吧。”身旁,一個小兵拉了他一下。
話是面聖,實則是請罪,陛下派他去捉拿黃淘,這麽多天,人不僅沒捉到,還讓他跑來了陛下眼前鬧事,能不生氣麽?
程佑安罵咧地轉身:“真想抽他一頓!”
這場小鬧劇很快過去,今日新一輪的提審又開始了。
戶部那邊派了一位侍郎過來配合調查此事,經過查證後,發現這三年內,戶部批下去的工程款總共加起來是二十萬兩,而黃淘的賬本上攏共只有十二萬兩。
“黃淘,你還有什麽要狡辯的?”
“我冤枉啊!”
他指着王欽衡道:“一定是你搞的鬼!”
王欽衡說:“工部的批文本官也讓人取過來了,上面白紙黑字寫的就是你說的第一個方案,而且還蓋了章。黃淘,為了誣陷本官,你可真是費盡心機啊,還捏造出來了第二個方案,真是笑死人了。”
“不可能!王欽衡,當年那方案就是你讓我改的!”他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其實第一個方案當時就審批通過了吧。但你卻告訴我,朝廷拿不出那麽多銀子來,讓我改方案,實際也用第二個方案施工,但是朝廷卻給了你原本的銀子,那些銀子全都被你貪了吧!”
黃淘轉頭看向褚赫:“大人,我昨日不是已經拿了圖紙給你看嗎?那個才是真的施工圖。”
褚赫道:“那圖紙并未簽章,不算證據。”
黃淘臉都氣綠了:“請大人派人去束城河道探查,究竟用的哪一個方案,一看便知。”
王欽衡笑道:“黃淘,你好歹毒的心思啊,現如今束城發大水,河流湍急,你讓褚大人派人下去探查,是想讓大家下去送死嗎?”
“我沒有……請大人相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我要是說假話的話,天打雷劈!”
“先把人押下去,此事本官自會派人去查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