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束城
束城
“等到了後我才知道, 我們要救的人是一對母子,那個被美貌婦人護在懷裏的,就是他。”
“我就是從那時候認識的他。”
沈青杏問:“那是什麽時候?”
“很久了, 我不記得了。”
“然後呢?”
“然後……”林七雪眼神有些飄忽, “然後我師父收了他當徒弟……”
沈青杏愕然:“所以他還是你師弟?”
“對,我師父收了他之後,便再沒有收過任何的弟子了,因為,沒有人能夠再入師父的眼。”
“那……你們的師父呢?”
“師父……”林七雪攥緊了手裏的酒瓶,瓶子應聲而碎, 沈青杏吓得往後退,趕緊道:“我不問這個了。”
“有一年,出了一件事,我與師父受到了重創,我這條命是師父拼了命護下的, 我再醒來的時候,他已經不在身邊了。而小黎……”
“我與他也失去了聯系, 我找了他很多年,直到在長安遇見他。”
沈青杏垂下了眸,他口中的出事,莫非就是十二繡樓?
“說起來,咱們師兄弟關系也不是很深,那會兒, 他也沒跟着我和師父一起住, 他與他母親住在一處, 一般都是我師父去找他的,我師父很寵他, 每次有什麽新鮮的玩意兒都會拿去給他,導致了我一度很讨厭他。”
“讨厭歸讨厭,他畢竟是師父一心要護的人的兒子,我不可能讓師父不開心。”
Advertisement
“你是說……”
“傻子你也沒有那麽笨嘛,沒錯,我師父喜歡他的母親。我師父是個很沒用的膽小鬼,他從來都沒有向她表達過心事,只有在我面前的時候,他才會表露出來。”
林七雪手裏沒有酒喝了,又從桌子上拿了一壺來,企圖把自己灌醉:“就連那個窩囊的張乾文都敢向她表達愛意,他怎麽就不敢呢?”
沈青杏一驚,張乾文也喜歡衛紀黎的母親?
衛紀黎那會兒裝鬼去吓張乾文,原來都是有原因的。
林七雪意識到自己說多了,倏地捂住了嘴巴,站起來快步離去:“那什麽,我醉了。我要回去了。”
“喂……”
*
五日後,那位姓鐘的神醫來到了長安。
沈青杏得知了他到達長安的消息,立即讓人去探查,原來他此次來長安被孫家請來看病的,孫府是京兆尹府上,也就是那位纨绔公子孫不韋的府上。
鐘神醫一來長安,便有不少人想去找他問診,是以他只有前兩日住在了孫府,後面的時間都是住在客棧的。
一時間,這客棧人滿為患,成了長安城的一處名景。
找他問診需得排隊,且他一天只接診十位病人,沈青杏讓人去搶號,總算是搶到了一個,是第二天的最後一個號。
她戴上幕籬出了府,聽說這位大夫行醫幾十載,所解決過的疑難雜症數不勝數,相信将死的解藥他也能配。
她由一名小藥童領了進去,在桌前坐下,對面是一位年過半百的老者,垂着長長的胡須,一身灰白長袍,眉骨秀挺,眼尾拉長,竟有一種仙風道骨的感覺。
“姑娘請伸出手來。”他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向她攤開。
“我不是來看病的,我是想請神醫幫我配藥。”
鐘問撫了撫修長的胡須:“神醫不敢當,叫我大夫就好。姑娘要配什麽藥?”
“我想請神醫……鐘大夫幫忙配一下将死的解藥。”
“姑娘中了将死?”
“不是我,是我……一個朋友。”
“姑娘最好将你那位朋友帶來,給我把把脈,将死這種毒本就不好解,況且不知道他中毒多久了,若是時間太久,這解起來可能就麻煩一些。”
“應該快十年了……”
鐘問眉頭一緊:“那有點久了。”
“我那朋友現在不在長安怎麽辦?鐘大夫您平常都在哪兒啊?我下次帶他去找你可以嗎?”
旁邊的小藥童說:“我師父隐居于山,不便外人打擾,師父還要在長安留一段時間,你叫你的朋友速來一趟長安吧。”
沈青杏感到為難:“我現在也聯系不上他呢。”
鐘問提筆在紙上寫下一個地址:“無妨,下次帶你朋友來這個地方,跟老板說找我即可。”
沈青杏雙手接過:“謝謝鐘大夫。”
鐘問見她還不走,問:“姑娘可還有事?”
“大夫,我有一些隐疾想咨詢。”她眼睛瞄向一邊的藥童,“可以請他先出去一下嗎?”
鐘問看向藥童:“你先去外面等候。”
待藥童出去後,沈青杏這才慢吞吞開口:“就是……我想咨詢一下……男子那處受了傷……能治好嗎?”
雖然她戴着幕籬,但還是非常窘迫。
“姑娘請将具體情況告知,以方便對症下藥。”
她深吸一口氣,道:“就是被踢了一腳,似乎……壞了。”
鐘問神色如常地問:“是完全無法……”
“也不是,時好時壞的,我就是想問問,能不能徹底治好?”
“姑娘,我的建議呢,還是得帶病人過來。若是病人實在不好意思,那我只能給你開一些藥,聽你描述,應該還有救,不算太嚴重,你先拿我開的藥回去你給夫君試試。”
“好的……”
她回到府上的時候,小厮卻告訴她府裏來了客人。
“誰啊?我哥哥嗎?”她欣喜地走進去。
小厮汗流浃背,搖頭道:“是允華郡主。”
“她怎麽來了?”
“小的也不知。”
“她現在在哪兒?”
“剛剛進東梨院了。”
沈青杏沉下臉,朝着東梨院走了去。東梨院是內院,她一個外客在主人不在的情況下進入內院,多少有些不禮貌。
不過,這世上可沒人敢跟允華郡主提禮貌。
進入圓月形的垂花院門,她看見院子裏立着一位紅裙美人,美人側對着門,站在一棵梨樹下,此時正值梨花綻放的季節,枝頭開滿了嫩白的花苞,美人依依,揚手接起一片飛落的梨花瓣,臉上展開一個嫣然的笑。
沈青杏腳步慢下,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允華郡主。
溫柔沉靜,若出水芙蓉。
她捧起了那片梨花,細聲細語地說:“司檐哥哥,芸兒又來看你了。”
沈青杏柳眉蹙起,她嘴裏喊的是誰?
一旁垂首伺候的管家看見了她,忙走過來道:“夫人回來了!”
朱芸聞聲,轉過了頭來,一張臉遽然變冷:“沈小姐回來了。”
那傲慢的語氣,仿佛她才是這座府邸的女主人。
“郡主你怎麽來了?”
朱芸擡袖撫上了一枝花苞飽滿的枝丫:“這不是聽說衛大人不在府裏嘛,我怕你一個人太孤單,來看看你。”
“你去看病了?看的什麽病啊?”她瞥到了她手裏提着的藥。
“小病。”
“拿給我看。”她的語氣帶着幾分命令。
沈青杏将手藏在了身後,可是她卻命令一名婢女過來奪走了她手中的藥,那婢女是她帶來的人,拿走藥後就雙手呈到了她的面前。
那些藥有內服,有外敷,朱芸掃到了其中一個藥包上的字,“壯陽”二字突突闖入她眼球,她一把将藥往地上扔去,罵道:“你不要臉!”
沈青杏以最快的速度接住了藥,這些可都是她花大價錢買的,都是很珍貴的藥,她氣得柳眉倒豎,直接罵了回去:“你才不要臉!”
“你敢罵我?”朱芸難以置信,“你敢罵本郡主?”
“我就罵了!”
“呵,将軍府的三小姐好了不起啊,不僅在陛下面前不要臉,私下裏也這麽不要臉,你怎麽好意思去買這些藥的?你把大人他當什麽了?”
沈青杏懶得跟她解釋,叉起腰來:“大人是我夫君,我想讓他怎樣就怎樣,你不服,你可以去讓他娶你呀!”
朱芸朝着她大步走來,揚手便要揮來一巴掌,沈青杏在她巴掌落下之時,擒住了她的手腕。
她将手中的藥給了身後的書雲,對朱芸道:“郡主,要打架嗎?”
朱芸沒有想到她竟然有這麽大的力氣,她手腕生疼,滿臉怒氣,吼道:“沈青杏,你在演對不對?你不是傻子!你接近他早有圖謀,你這個惡毒之人,我一定要向他揭穿你的真面目。”
“郡主,你要去跟夫君告我的狀嗎?”她裝作一副很怕的模樣,“可是夫君很寵我的,他說這個家裏由我做主,我不歡迎你來,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再來了?”
“你……”朱芸氣到臉龐扭曲。
她用力将她的手甩開:“這座府邸不是你的,也不是他的!是司檐哥哥的!我來這裏,是為了看司檐哥哥,你憑什麽不要我來?”
沈青杏終于聽清了她在說什麽,她口中的司檐哥哥,又是誰啊?
這裏以前是長平侯府,長平侯也不姓司啊。
等等!
她突然間想到了什麽。
她抓住她問:“你剛喊的是……”
朱芸甩袖将她推開:“滾開!”
沈青杏摔倒在了地上,管家和書雲立即跑來扶她:“小姐,沒事吧?”
朱芸看都不看她一眼,轉身就走,不過還沒有走幾步,右腿就被一個暗器打中,她痛得朝地上倒了去。
低頭一看,只是一顆小石子而已,并不是暗器。
她回過頭去,看到沈青杏還在地上,管家和婢女們都圍了上去,根本沒人有機會朝她扔石子。
是誰呢?
她被婢女扶了起來,然後罵罵咧咧地離開了這裏。
長廊的轉角後,一抹紅影立在那兒,冷哼一聲:“叫你欺負我弟妹!”
*
衛紀黎尋到了那位司徒先生,他帶着人趕到束城的時候,已經是大半個月後了。
巴楚之地的房屋多建在山上,以山為城,老先生住在高山之中,找尋他花了不少功夫。
束城外有一條滾滾長河,名為天水河,放眼望去,宛如天上倒映在人間的銀河。
一行人駕着馬兒入了束城外的天水鎮,這個鎮子便是受災最嚴重的一個地方。
他此次出來并沒有帶淩風,而是帶的章見晨。
“小晨啊。”
章見晨聽到他這樣喚自己,頭皮又開始發麻,現在整個缇春司都知道他是自己的妹夫,所有人都跑來巴結他,他在缇春司的地位瞬間提升了好幾倍。
“大人有什麽吩咐?”
“你去問一下堤壩的具體位置。”
“是。”
天水鎮自從發了大洪之後,很多房屋都被沖垮,朝廷派了不少人過來,兵部、戶部、工部的人都在鎮子上,如今他們缇春司一行人來了這兒,此地便更是熱鬧了。
衛紀黎下了馬,帶着司徒先生往着河道走去,遠遠的,便能看見不少兵部的士兵在那邊搬運石頭與沙袋。
“衛紀黎,你怎麽來了?”說話的人是程佑安。
前段時間,他回京請罪,陛下很生氣,但是礙着程婕妤的原因,只是罰了他三個月俸祿,然後派他到這地方來安置災民了。
洪水過後,不少莊稼與房屋被沖倒,河道裏的河水也漲勢迅猛,為了不讓房屋再次受害,所以他們便搬來了石頭與沙袋,将沖擊地先填高起來。
衛紀黎道:“我奉陛下之命,帶司徒先生來看堤壩。”
在一群士兵之中,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道:“六殿下也來了?”
程佑安說:“是,殿下心系災民,自請來這兒的。”
“那邊與殿下說話的人是誰?”
程佑安望了過去,見趙意的身邊立着一個年輕男子,那人并未穿铠甲,不是兵部之人。
“那個啊,是蘭陵王派來的人。他帶了不少人來幫忙呢。”
束城緊鄰蘭陵,這邊發了這麽大的洪水,蘭陵王派人來幫忙也是正常。
這時候,章見晨返回來了。
衛紀黎道:“我先過去看堤壩了,你們接着忙。對了,大理寺的人來了嗎?”
“來了,來了好一陣子了,說是要下河去,不過這情形,下去太危險了,他們也只能等到水流平穩一點再下。”
堤壩建在上游的一個峽谷處,為了利于施工,山壁上鑿出來了一條供工匠通行的石階小道,他們沿着小道下去,山路打滑,行走需得萬分小心。
小道下面隐有人聲傳來,是女子的聲音。
章見晨走在最前面:“下面有人?”
不一會兒,他們便看見了幾個人蹲在下面的一方石臺處,有男有女,總共六人,其中一個女子站了起來,看向山上下來的他們,露出訝色,問身邊的人:“他們是什麽人?”
其餘人也站了起來,搖頭:“屬下也不知。”
女子長相清秀,妙齡芳華,一雙桃花眼,靈動嬌俏,身上一襲青青襦裙,走上前來,仰頭問:“你們也是來看堤壩的?是誰派你們來的?”
章見晨拿起令牌給她看。
這一點是他向衛紀黎學的,他發現這樣裝逼挺酷。
女子訝道:“缇春司?”
“正是。”章見晨道,“你們看好了嗎?可否挪步,讓我們也看看?”
此地狹小,石臺僅可容納下十人,女子一行人占着位置,他們便下不去。
“那你們看吧。”那名女子說話極有分量,其餘人都聽她的。
衛紀黎也帶了七個人來,兩行人要在這裏交錯位置,只能側身通行。
女子上了小道後,卻沒有着急走,而是站在那裏看着他們。
“那是誰啊?”她的手指向衛紀黎,問章見晨。
“這是我們缇春司的大人。”
“大人?哪位大人?”
“掌司大人。”
“哦。”女子不由得在衛紀黎臉上多看了幾眼,她自認為自己見過不少美男,可還沒見過這麽驚豔的,他只需要站在那兒,不說話,就已經可以迷倒很多人了。
“我們大人已經成婚了。”章見晨不虞地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