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孕夫(1)

第32章 孕夫(1)

道路兩旁的街景匆匆後退, 坐在出租車上的夏南希不停抖腿,手心被他掐緊、放松,再掐緊, 急得嘴皮快起泡。

出租車抵達最近的私立醫院,他下車快步進入醫院大門, 煎熬一路砰砰跳的心率勉強從一百六降到一百二。

什麽病會讓人毫無節制暴飲暴食?

他下意識摁了摁肚皮,瞬間心髒給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攥緊,心率狂飙到一百八。

硬的!

怎麽回事?

他的肚皮怎麽會硬硬的、鼓鼓的,好像……裏面長了什麽東西。

該不會是,長瘤了?

啊——

上周照鏡子時不還沒這麽硬嗎?怎麽幾天時間變化如此迅速,聽說瘤就是長得很快,突飛猛漲。

難道真是瘤?

他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渾身戰栗,連同喉嚨深處都抖動起來。

他還這麽年輕怎麽就……沒事沒事……早發現早治療, 先見醫生……別自己吓自己……萬一真是瘤……

腦中各種聲音瘋狂打架,嗡嗡作響,吵得他的精神幾近崩潰。

以至于他精神恍惚地步入醫院大廳,面帶微笑的護士主動走來,對他進行格外熱情周到的陪同與接待時, 他都沒精力去思考這一絲的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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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基本的常規檢查,他被笑容親切的護士姐姐安排在一間十分舒适的單人休息室等待, 半小時後,護士又将他領到位于七樓的VIP科室。

五分鐘後,科室主任喬醫生的辦公室爆發出一聲顫抖的驚呼。

“……什麽?!”

夏南希猛地從座椅上彈起身, 一陣血氣上湧的暈眩又讓他跌回椅子, 穩了下呼吸,擡起由于驚吓過度而微微充血的眼睛, 哭笑不得道:“醫生……你應該怕說是腫瘤會吓壞我,才編出如此離譜的謊言……對吧?”

喬醫生是位女性,面容和善,語氣淡定而溫和,“我是專業醫生,從不騙人。根據檢查結果,夏先生您确實懷孕了,胎兒至少已經十二周以上。”

“其實男人懷孕在生物學上并不算非常罕見,我們國家的男性中有極少部分人體質比較特殊,是有一定幾率懷孕的。”

什麽狗屁特殊體質!

“我不信。”夏南希咬了咬牙,“胡說!”

喬醫生無奈:“那給您做個B超檢查吧,您之前沒有進行孕檢,正好可以看一下胎兒的發育情況。”

夏南希攥緊拳頭,扼住喉間急促的呼吸,從牙縫裏擠出艱澀的聲音,“不做,打掉,把孩子打掉!”

他絕對不會讓那日的意外延續下去。

一定要打掉,越快越好。

面對懷孕男子膽怯恐慌明顯大過堅決的表情,喬醫生暗自打量幾秒,安撫性地微微一笑,“可是要拿掉寶寶的話,也要做B超看下寶寶情況的。”

對方咬緊牙關,沒有應聲。

喬醫生體貼地等待了兩分鐘,輕聲提醒:“夏先生,你考慮好了嗎?先看一下情況吧。”

夏南希垂落眼睫,半晌,總算從椅子上緩慢撐起身體,腳步剛邁出,雙腿竟然軟得像兩根面條,險些載倒下去。喬醫生連忙扶住他,一邊将人緩步扶向檢查床,一邊溫言安慰:“深呼吸,你別那麽害怕,做檢查不疼的。”

不是怕疼,是對于未知的懼怕。

源于靈魂深處的懼怕。

他一個男人生孩子,太可怕了!

更何況還是傅鈞霆的孩子,這件事比任何恐怖片都驚悚。

一定要打掉。

趁那人還不知道,趁傅家的人還不知道,趕緊拿掉。

夏南希躺在檢查床上,身體僵硬得好似一塊脫水的木板,卻控制不住咯咯地輕顫,他絕望地閉了閉眼睛,語氣如同将死之人毫無生氣。

“醫生求求你,一定要幫我把孩子拿掉。”

喬醫生不置可否,用同情的目光看了看眼前這個模樣清俊的年輕男子。

心底萦繞着輕嘆,手上卻熟練地進行操作。

冰涼的凝膠随即抹在夏南希掀起衣擺的光裸腹部,一觸之間,他緊繃的身體又是狠狠一震。

醫生溫柔的聲音傳來,“胎兒發育很好,胎心胎動都正常,小寶寶已經長出小手小腳了,會動了……夏先生,你不看看嗎?”

檢查床上的男子緊阖雙眸,無聲無息,似乎靈魂都飄去了另一個世界。

其實他的精神高度緊張,幾根細白手指無處安放地扣緊了身下的床墊,滿心惶恐,近乎抓狂。

本着珍愛生命、能勸盡量勸的原則,喬醫生一般不會随便給人做堕胎手術,何況這位的身份可不是一般的矜貴。

別說堕胎,但凡寶寶有一丁點問題,她這個科室主任怕是沒法繼續在這家頂級的私立醫院舒服地待下去了。

當然喬醫生從醫多年,能坐上VIP科室主任這個位置,基本的職業能力和眼力勁自是有的,她能觀察出這位先生并非心腸冷硬之人,相反可能還很心軟。

不然怎麽看都不敢看一眼。

喬醫生收回視線,繼續觀察屏幕上顯示出小生命的黑白影像,嗓音溫柔無比,“是個女孩子哦,她好像在睡覺,剛剛還伸小手打了個哈欠,夏先生,你真的不看看嗎?”

不知哪一句話觸動了夏南希封閉的堅硬內心,稍稍撬動了其中一角,他合攏的眼睫仿佛被風吹動,微微地顫了兩顫。

見此狀況,喬醫生心念一動,幽幽地嘆了一聲,很是惋惜地說:“寶寶的到來也是緣分,看看吧,也許這是你最後一次見她了。”

剎那間,夏南希心間猝然溢出一股奇異的銳痛,眼眶一下子湧上酸澀。

不知受何驅使,良心,或者是他一貫的善良,他的心中生出一絲不忍。

一個小生命在他的身體裏默默地待了三個月,是個小女孩……最後一次見她……

這些混亂的思緒占據着大腦,許久後,他終于一點點掀開了略帶潮氣的眼眸。

喬醫生下意識投去目光,一陣驚豔驀地從她眼底掠過。

此時的男子不似方才那般強硬、驚恐,一張精致的面容顯得分外虛弱與憔悴,濃長的眼睫濕漉漉的,淺淺睜開的淡色眼瞳裏則盈滿了細碎的哀傷,仿佛下一秒就會落下淚來。

這……

好一個破碎又可憐的美人。

孩子爹真的不趕緊來安慰下嗎?

喬醫生揮去雜念,抓緊機會勸說:“嗯……我想啊,你家寶寶生下來肯定會是個很乖的女孩子,你看你現在才發現懷孕,說明之前沒有嚴重的早孕反應,她肯定怕打攪你,怕你辛苦……這麽乖的寶寶,真的要打掉嗎?”

“你雖然還年輕,但是拿掉寶寶也是很傷身體的,真的要打掉嗎?”

……要打掉嗎?

夏南希怔怔地看着黑白影像中的所謂小生命,仍覺腦袋嗡鳴,一切荒缪至極。

他的嘴唇翕張,想如同之前一般堅決表明态度,喉頭卻好似被一塊冷冰硬生生堵住。

既冰冷又哽悶。

眼看這位先生可算動搖了,喬醫生思忖幾秒,換了個說法,“其實要打掉也并非不行,出于規定,我需要先向你說一下堕胎的過程。首先醫生會用一根吸管送入你的宮腔進行吸宮,将胎兒用力吸出,再進行清宮。可是寶寶這麽大了吸宮不容易,它會牢牢吸附着宮璧,所以光是吸不行,必須先将它攪碎……”

“別……別說了……”

夏南希瞪大雙眼,空洞地凝視雪白的天花板,很久沒有眨眼,他的眼底出現了密密麻麻漂浮的黑點,無法清晰視物。

而眸底的驚悸伴着腦中反複回響的“攪碎”、“攪碎”的可怕字眼,不斷地加深、懸浮,逐漸吞噬了整個瞳孔。

猛然換上一口氣,他摁住不停心悸的心口,從床上艱難地爬起身來,胡亂擦去肚子上已被體溫溫暖的凝膠,腳步輕浮,像一抹游魂往外走。

“我……想想。”

聲音輕弱如煙。

喬醫生追上去兩步,“夏先生,請你一定慎重考慮。”

對方沒有回應。

目送年輕男子失魂落魄的身影離開,喬醫生立即撥通一位神秘大佬的電話。

“先生,您的夫人已經離開診室,他的情況非常糟糕,精神狀态極差,建議家人盡快陪伴他,他一個人獨處可能會想不開。”

回想方才那位夏先生令人憐惜的脆弱模樣,喬醫生像個調解夫妻情感的居委會大媽,繼續說道:“先生,我不知道你們之前發生了什麽,但夏先生得知懷孕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堕胎,态度非常堅決。經過勸說,他目前看起來暫時打消了堕胎的想法,可是整個人特別憔悴。”

“您作為丈夫,應該多關懷妻子,何況他現在懷了寶寶,受激素影響情緒更易波動,你要多理解,多包容,千萬不能讓他生氣、傷心,知道了嗎?”

電話那頭的男人耐心聽完,語氣頗為溫雅禮貌:“謝謝醫生,我知道了。”

喬醫生欣慰地點頭,又叮囑幾句挂斷電話。

擱下手機,她眉毛一動,心說:這位準爸爸的聲音似乎……有點抖啊。

肯定是要當爸爸了,太興奮了吧。

-

冬日的天空總是黑得很迅速,不見星辰,唯獨暗色與寒冷無孔不入。

怎麽回到家的,夏南希混沌的大腦記不清了,意識稍微回攏的時候,他已經躺在硬邦邦的沙發上,綿軟的四肢被夜晚浸得異常寒冷。

不知不覺的,他将手腳收攏起來,下巴緊貼胸口,雙手摟住自己的肩膀,呈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蜷縮姿勢。

失焦的眼眸定定望着一個虛點,很久才會眨一次眼,牽動着濕潤的眼睫。

他沒有哭,一滴淚都不曾落下,只是眼眶酸脹得厲害。

有什麽好哭的?

哭自己倒黴嗎?

确實倒黴,這一切卻無法完全歸咎于他人,自己也有責任。

本想将一切拂過,當作不曾發生,可誰能想到一個男人會懷孕呢?

僅僅一晚,中獎的概率高得可怕。

如此運氣,不如去買彩票?

夏南希輕笑一聲,苦澀的嘴唇勾起一抹自嘲,怕是買彩票都沒這個運氣。

思緒混亂的沉浮許久,太亂太雜,反倒漸漸讓疲憊不堪的身體放松了些,他翻了翻身,勉強舒展了四肢,仰躺着,凝住暗沉沉的天花板。

慢慢的,一個尖銳問題從無數雜陳中浮現:要打掉嗎?

或者說……生下來?

這個念頭剛起,一個小女孩的形象頃刻融入他的腦海,是農家小院中冬冬那張粉嫩乖巧的臉蛋,烏溜溜的圓眼睛總是充滿好奇地望着他,甜軟軟地叫他哥哥,也曾經滿臉淚痕小聲地叫過他一聲:媽媽。

猝然間,腦海中的冬冬淡去不見,轉換成一片虛無的純白色空間。

一個模樣陌生的小女孩,眼眸含淚,孤獨的、無聲地蜷縮身體蹲在一團暗影之中,小女孩還來不及出聲,畫面極速遠去,那小小的身軀變成茫茫天地的一個小灰點,再也看不見了。

攪碎……

哀傷之時,這個恐怖的字眼再次重擊着心髒,他大喘一口氣,蹭地驚懼坐起,手心摁住刺痛乍起的心口。

又心軟。

狠狠咬緊牙關,直想給自己一個爆錘。

生下來拿什麽養?養孩子可費錢了!

帶孩子也超累人,一兩年睡不了整覺。

年紀輕輕生什麽娃?別想不開!

一通沒什麽份量的自我勸說後,他勉強放松緊蹙的眉頭,籲出一口氣,打算起身喝水潤潤幹澀的喉嚨。

走到餐桌旁,拿起玻璃水杯,視線随意一落,又瞥見不知怎地帶回來的B超檢查單,心緒沉沉流轉,不知不覺拿起了輕飄飄的檢查單。

幽沉的目光落在黑白的影像上,望着那象征生命的影像,以極緩慢的速度一寸寸移動。

其實他心底再清楚不過,經過這麽久的糾結與掙紮,那原本完全傾斜于一側的天平早已快速地上升,逐漸趨于勢均力敵的平衡。

他确實不想生,更不想給那人生孩子,不想未來的人生被孩子束縛,更不願成為傅家的生子工具。

可是,他心軟。

不忍心。

呆呆地伫立許久,煩惱的心緒尚未沉澱,就在這時,一陣“咚咚”的稍顯急促的敲門聲驟然響起。

他脆弱的精神本就如同驚弓之鳥,這道普通的聲響頓時令他打了個激靈,不堪驚吓的手指一松,玻璃杯随即砰然墜地。

玻璃破碎的聲音尤為震耳,屋內屋外一牆之隔的兩個人同一時間,驚顫了呼吸。

下一秒,仿佛越過無數紛繁雜亂的時空,穿越幽暗的夤夜,僅隔着一道不算厚重的大門。

男人低沉克制的聲音傳來:

“夏恩,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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