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橫禍

橫禍

很久很久以前，中原人士欲追求長生不老，升仙成道，常常致力于尋求各種機緣，求門問派，修煉得道。

中原南部，一個叫萬家村的偏僻小村莊裏，生活着一群普通的村民。萬家村中有個小茶館，由一個老婦操持。十年前老婦帶着一個嬰兒突然來到村中，此後她勤勤懇懇，為人善良，靠着勞作所得開立了一個小破茶館，與帶來的孩子相互扶持，相依為命。

這天是夏季中最炎熱的一天，下午時分，茶館中的客人也比平常多了許多。在這些客人中，大部分都是萬家村村民，與往常一樣，他們喝着涼茶聊扯家常，不時和那老婦與小孩對上一兩句。

“雲嬸，不知不覺，宇軒都長這麽大啦。”一個常客喝完一口涼茶，扯着嗓子朝着老婦喊道。

“是啊，他都已經十歲了，時間不饒人啊！”老婦笑着答道。

“當初你一個人帶着他從戰亂的地方逃難過來，又一個人把他帶大，當真是不容易。”那位常客搖搖頭，感慨說道。

雲嬸擺擺手，“說到底，我們一老一小，還是靠你們，才能有今天”，她轉頭對坐在身邊的小孩說道，“宇軒，快，去給客人們把茶都滿上。”

“好咧，姥姥！”身形瘦小的宇軒吃力地抱起手邊一壺滿滿的涼茶，從離自己最近的桌子開始，依次給客人的茶杯裏倒茶。大部分的桌子坐的都是本村村民，宇軒熟練地招呼着。轉到門口左邊的桌子時，宇軒發現那坐着一位從來沒見過的長者。

他身着一件藏藍色的長袍，腰間別了一只黑色鷹紋縷帶，一頭飄逸的白發在身後紮起，雖從頭發上看出已是上了年紀，但身姿偉岸，氣質爽朗，能看出是修煉有為之人。

萬家村雖地處偏僻，但畢竟也仍在中原，故也偶有修仙門道的江湖中人會從此地經過歇腳。

“這位道長第一次來呢，天氣炎熱，喝點我們的專釀涼茶，能避熱去暑。”宇軒學着江湖中人的慣稱，稱呼其為道長，并給他将茶滿上，老者微笑示意，端起涼茶一飲而盡。

宇軒抱着茶壺依次滿茶，到了最後一桌。這一桌落在角落的陰影處，坐着一個陌生的男子。他頭戴着一件邊緣寬大的草帽，一身黑色衣袍緊裹着身體。宇軒留意到他從一開始進來時就只顧低頭飲茶，不擡頭見人，也不擡頭與人搭話，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

宇軒從小就在茶館裏泡着，他深知茶館裏來往的客人一向魚龍混雜，有些客人好談，能天南地北地從白日侃到黑夜，而有些客人則寡言少語，絕不多話。姥姥從他小的時候，就将很多江湖中的處事規則教導給他，他整天泡在茶館裏做招待，耳濡目染江湖上的各種瑣事，也自然懂得如何應對不同種類的客人。

宇軒默默向着那桌走過去，他知道，這種客人一向不喜歡別人與他多話，因此，他也準備如慣例般，默默倒完茶就避開。誰知快接近這桌時，一股無形的力道突然拉着宇軒撲向男子，宇軒無法控制自己，一個踉跄，茶壺裏的茶水全部結結實實灑在男子身上。哐當一聲，宇軒和茶壺同時掉落在地上。

“你這小孩，是怎麽伺候人的！”男子突然暴聲吼道，身體猛地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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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嬸見狀，心中閃過不好的念頭，宇軒做事向來仔細，很少會犯這樣的錯誤。她趕緊走過去，扶起宇軒。

“客官，對。。對不起。。”宇軒嘴上嘟囔着道歉，心中卻對剛才莫名的力道充滿疑惑。

“哼，這道歉都說得怎麽勉強，是不是要讓老子好好教導你該怎麽道歉！”男子冷冷一笑，右手忽然揚起，就朝着宇軒揮起。

“宇軒小心！”雲嬸猛地抱住宇軒，撲倒在地。宇軒只覺得眼前一道冰冷的氣流劃過，便被雲嬸抱住倒在地上，面前的雲嬸眉眼緊皺，倒吸涼氣。宇軒稍爬起一看，發現雲嬸背後滿是鮮血，再一看男子，才發現他右手握着一把青色的短劍，在陽光下閃耀着刺眼的光芒。

這一切驟然發生，周圍的人都被吓傻了，一時間竟無所适從。

“年輕人，一碗茶而已，何必傷人！”方才宇軒招呼過的那位長者厲聲喝道，走了過來。“你們快将她們扶到一邊去，避開這裏”，他對周圍呆住的群衆招呼道。

被吓傻的衆人這才行動起來，慌忙将雲嬸和宇軒扶到一邊。

“你們。。你們快走。。他的目标是我和宇軒。。不要連累你們。。”雲嬸敏銳地察覺到了其中的不尋常之處，她喘息着語氣，吃力地要将圍觀的衆人推開。

“老頭子，老子看你也是修道之人，勸你珍惜自己，莫要多管閑事！”男子語氣中充滿不懈，右手甩着刀，似乎要将刀上的血甩掉。

“哼，哪裏來的狂妄之徒。老夫修道自是為了平不義之事。今天這事，老夫真管定了。”長者語氣堅定，絲毫沒有半分退讓。

男子冷哼一聲，躍身而起，右手的短劍熠熠生輝，往長者撲身而去，周身帶風。接近長者時，男子右手一揮，冷風夾着輕微的嘯聲，直直刮向長老。只見長老身體微微往後一斜，周身浮起靈力激發的氣流，護住前身，硬是生生抵開男子的攻勢，将男子向後逼開。

“轟”的一聲，男子重重倒退，砸在桌上，将背後的桌子和凳子都砸碎了一地。衆人見狀，都尖叫着紛紛離開了這是非之地，只留下可憐的一對老幼留在原地。宇軒看到雲嬸痛苦的樣子，又心疼又着急，眼淚不停地往外掉。

“姥姥。。姥姥，你別動，我。。我這就去給你拿藥！”宇軒抹了把眼淚，準備将雲嬸扶到一邊，站起身來。

男子冷眼一看，右手光芒一閃，身形閃動，就要往宇軒飛奔過來，再有一瞬，他就能像利刀劃破輕柔的錦緞一般，輕松撕開這小孩的喉嚨。但此時，一股有力的氣流将男子的短劍彈開，猛烈的氣流形成漩渦，拖着男子向上，沖破茶館的屋頂，卷向高空。長老已搶先一步躍到宇軒身邊，他扶了扶宇軒，确認其無事後，便飛向高空，面向被漩渦拖住的男子。

“宇軒。。”雲嬸緩過一些力氣來，輕聲喚道。

“姥姥，姥姥”，宇軒見狀，從方才差一點就沒命的驚險中回過神來，趕緊過來扶住雲嬸。

“我。。是不行了。。你就不用再為我浪費精力了。。”雲嬸掙紮着緩慢擡起手，宇軒連忙抓住她的手。他這時才發現，原來姥姥的手掌是這樣的粗糙，他已經太久沒有像現在這樣緊緊地抓住姥姥的手，姥姥已經老得遠超他的想象。他一下子想起很久以前夜深臨睡前，他總是要纏着姥姥給他講故事，那個時候，他也是像現在這樣緊緊地抓着姥姥的手，生怕她會離自己而去。

而現在，她正告訴自己，她馬上就要離開自己了。

巨大的悔恨與恐懼吞噬了他，“不。。不。。姥姥，你不能走，你躺着，我去找大夫。。我去找大夫！”他下意識地要起身，卻發現姥姥正在拉住自己。

她的力氣是這樣微弱，連同她的聲音，也失去了往常的活力，虛弱地散在空中。

“沒用了。。有件事情，我。。臨死前。。必須要告訴你。。關于你的身世。。”，雲嬸喘息着，用自己最後所剩不多的力氣，眼睛一直使勁地盯着宇軒，像是被河流漩渦纏住的失足落水的人，拼盡全力張開雙臂，掙紮要抓住眼前不遠處懸浮在水面上的枯木。

此時此刻，宇軒就是她最後的枯木，但她卻不是為了求生。這樣的眼神，讓宇軒感到陌生與恐懼。

她緩了緩氣息，接着緩慢說道，“我知道。。你過去。。一直在問我。。你爹娘是誰。。我。。一直沒告訴你。。”，說到這，她仿佛一下子被抽幹了力氣，不得不停下來，炎炎夏日下，她卻只覺得越來越冷。

宇軒抓着姥姥的手，看到血從她背後沿着地面的縫隙不斷地擴散開來，感受着她的手越來越涼，他慌亂無助，只能心疼地叫着：“姥姥。。你別說了。。我去給你拿藥來。。”

雲嬸搖搖頭，仿佛緩了過來，繼續輕聲說道：“以前。。我總是心疼你還小。。不想讓你過早地被你身世的恩怨。。所拖累。。只是如今已到了最後關頭。。我不得不說。。你爹。。是雲子修。。便是你過去一直聽人提起的。。雲魔！”

雲魔？聽到最後這兩個字，宇軒一時怔住。這兩個字，他自懂事以來，确實聽說過不少次。茶館雖坐落在偏僻的萬家村中，但仍不乏江湖人士和村中居民會在這裏妄論江湖天下事。中原修道以來，有些人因自身天資聰穎，機緣巧合獲得絕世秘籍或自創道術，外加獲得天地造化的寶物，往往能夠自立開創門戶，吸引同道中人加入，逐漸形成門派。

門派既成，因着歷史因緣與利益紛争，江湖上門派又被劃分正道與魔道兩大聯盟，而雲魔，便是上一任的魔道盟主，十年前他曾以一己之力挑起了中原自古以來首次正魔大戰。只是戰起沒多久，雲魔便忽然投降，結果死于非命，正魔大戰便也不了了之。

江湖上一向講究士可殺不可辱的志氣，雲魔為了挑起正魔大戰，費盡心機，給了魔道充分的宣戰立場和口號，将衆人志氣拔到最高點，結果卻在關鍵時刻自取其辱，畏懼投降，叫整個魔道顏面盡失、受盡屈辱。因而不少魔道之人對這位魔道盟主心生怨氣，甚至以之為恥。而正道向來與魔道水火不相容，對雲魔便更是厭惡至極。

是而以後江湖人每次提到這位前任魔道盟主，無論正道與魔道，均視之為一個笑話和恥辱。對于宇軒來說，雲魔只是一個只活在衆人取笑的談資中、且被整個中原江湖所不屑的人。而今日自己卻被告知，這個人，居然是自己的親爹？！

“我知道。。你一定。。很難接受這麽突然的消息。。我是你爹貼身服侍。。自跟随他以來。。便一直忠心耿耿。。以他為榮。。十年前。。他将你托付給我。。帶你遠離是非。。你爹如此信任我。。我自是。。不能叫他失望。。如今。。我想。。我也沒讓他失望。。”講到這裏，雲嬸臉上擠出了一絲微笑，就連從背後貫穿她胸膛的疼痛，仿佛也減緩了很多。

她看着宇軒神情複雜的臉，猜中了他心裏的困惑，接着緩緩說道，“我知道。。你長大以來。。一直聽到江湖上衆人對你爹的嘲笑和鄙夷。。但是。。我卻始終相信。。你爹。。不是他們說的那樣的人。。他。。一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一定有不為人知的真相。。”話落至此，她忽然雙眉和眼睛緊皺，面露苦色，身體前傾，竟是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姥姥！”宇軒哭着大叫起來，他渾身不能自控，顫抖地扶起雲嬸，像是以前雲嬸扶起他那般，為她擦去嘴角的血。“姥姥。。姥姥。。你別說了。。我去給你找藥來。。”

“不。。宇軒。。你聽我說。。我。。時間不多了。。”雲嬸聲音越來越小，她的臉已是灰白色，身體已變得冰涼。她知道，自己已經到了盡頭。她又緩了緩，慢慢吸了一口氣，眼睛緊緊地盯着宇軒，繼續說道，“在我的床底下。。從靠着牆頭的床頭。。正數第四塊磚下。。藏着你爹給你的親筆信。。你去取走。。裏面有他想跟你說的所有。。記住。。宇軒。。相信我。。相信你爹。。答應我。。你要查出你爹當年暴斃的真相。。我相信。。他一定是被人所害。。你要。。為他報仇。。為他洗清名聲。。還他清白。。”

宇軒遲疑着，今天突然發生的一切都讓他無所适從，他還沒做好任何準備來面對這一切。

“宇軒。。”雲嬸猝不及防，又吐了一口鮮血，她倒在宇軒的身上，用盡最後的力氣，說完最後的話，“記住。。相信你爹。。你要。。為他。。報仇。。還他。。清。。白。。。”說完，她閉上眼睛，靠在她照顧了十年的孩子的身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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