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那些銀子需要留着看病買藥,每一紋都要用在刀刃上,我不敢亂花。

修養幾天後,身上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但右耳明顯聽不到聲音,左耳時好時壞偶爾聲音小了,聽的也不真切。

我沒有多餘銀子來給自己看病,況且也不是什麽都聽不到,姑且随它去了。

只要裴珩能好起來,我便是歡喜的。

我擔心裴珩知道我聽不見,又要提起将我送走的事情。

剛開始的幾天,我總是躲着他。他跟我說話,我就“嗯嗯”的應付一下,趕緊跑開。

最開始裴珩很不理解,會詫異地看着我。左耳好些了後,聽不清楚時我就靠看他的嘴型猜,也能猜個大概。

兩人之間尴尬的氛圍,這才緩解了好多。

裴珩也不似原來那麽消極,我做家務的時候。他就會在院子裏看看書,我做飯的時候他也經常會進來搭把手。

這是我這輩子過的最幸福的一段時光。

初到裴府時曾夢想贖身之後,嫁個老實人,有個自己的小院子,安安穩穩的過後半輩生。

如今,老天厚待我。

有裴珩在身邊,我心滿意足。

天氣漸暖,他的咳症緩解不少,人也一天比一天精神。

大夫說,藥在吃個半年,就能徹底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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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一副藥也不便宜,上次讨來的銀子總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想要日子過下去,就得想辦法補貼家用。

幾經輾轉,我托巷口的劉媽媽在青樓裏找了個不錯的活計,給青樓的姑娘們洗衣服。

例銀雖不多,在省一些,勉強能讓裴珩把藥吃夠療程。

老鸨看我每次來時,身上總穿着一件到處縫補的糟衣,又因我幹活賣力肯吃苦。便會将客人剩的吃食,給我一點帶回去。

裴珩見我總是早出晚歸,便問我原由。我撒謊告訴他,說我在繡紡裏給人做女工。

他很信任我,也沒多問,囑咐我別累到自己,若是做的太苦,就不要去了。

我點頭應了,對着他沒心沒肺的笑。

日後每當夜幕,裴珩就會站在巷口等我。然後我們踏着一路泥濘回到小院,将帶回來的剩飯熱一熱。

我等着他先吃,吃剩的,我在吃。

裴珩便以絕食來要挾我,若我不動他也不吃。我吃一口,他才吃一口。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清貧卻很踏實。

不會擔心被人下藥,不會擔心被欺負。一輩子如此,我也樂的自在。

為了多賺點銀子,我在青樓裏攔下了更多活。別人不願意幹的,我都搶着做,話少也不談是非。

老鸨很可憐我,偶爾見我累到筋疲力盡,便對着我嘆氣搖頭。看她的口型,像是再說:這模樣,真是可惜了。

這天的事情特別多,等洗完第三盆裙衫之後,我腰疼的都快擡不起來了。

側頭看着手邊還堆積如山的兩盆衣衫,欲哭無淚。可又想,裴珩還等着我回家,默默在心裏給自己鼓氣“再快一點,再快一點就能回去了”

我端起洗好的群衫起身晾曬,一個轉身,只見一襲墨藍長衫的男人站在後門外。頓時,我整個人像是被封印了一般再也不能動彈。

“哐啷”一聲,銅盆掉在洗上,剛洗好的衣服撒了一地。

“大少爺……”我呢喃了一聲,再也說不出話來。

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裴珩看我的那雙眼裏滿是悲傷與自責。落在身下的手緊握成拳,眸中氤氲出水光。

他看着我,唇角動了動卻什麽也沒說。驀地低下頭,喉結滾動,似是在極力控制着即将呼之欲出的情緒。

我将自己的唇咬得失了血色,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在青樓幹活,是件見不得光的事情。所以我對他撒了慌,此時雖知該道歉,我卻很想躲起來。

我怕我說了,他不會原諒我。

他長嘆了一口氣,再擡起頭時面色很平靜,将所有情緒都隐藏的很好。他走過來,俯身幫我撿起掉落的衣服,一件件的放回盆內,走到井邊自顧自的洗起來。

我看着他,腦子嗡嗡直響,像是個木頭一樣杵在原地許久。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沖過去搶他手裏的搗衣杵:“大少爺……你……你快放下。這不是你做的事情……”我去拉他,手被驀地握住。

裴珩在我手背上拍了拍,用眼神示意我冷靜下來。

他用下巴點了一下遠處的石凳,聲音溫沉道:“去那邊坐着。”

“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別洗了……我求求你。”我跪在他腿邊,哭的喘不過氣:“裴珩,你怎麽能這麽糟蹋自己?”

“那你呢?”他問我,聲音很輕。

我噎了一下,含淚看他:“我本來就是個下人,是賤籍,我沒關系的。”

裴珩冰涼的手撫上我的臉,指腹摩挲着我的眼角,幫我擦掉臉上的淚:“你不是。”那麽輕的聲音,卻說的斬釘截鐵:“白穗兒,你不是。”

他看着我,紅了眼眶。眨眼間,一顆晶瑩淚珠順着臉頰滑向下颌,低落在我手背上。我怔忪地看着手背上暈開的淚水,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裴珩哭。

我将頭埋在他懷裏,無聲哽咽。

他抱着我,指尖輕柔地摸着我的頭說:“不哭了,不哭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們兩個人面對面坐着,在青樓後院洗了一下午衣服,等到太陽落山,他起身伸了個懶腰。看着我,露出個疲憊笑意:“我們回家吧。

我聽得不清楚,卻好像知道他說了什麽,笑着點了點頭。

裴珩去找了老鸨,我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離開的時候,老鸨将我送到後門口,拿出一例銀子硬塞到我手裏。她看了看裴珩,又看了看我,語重心長地拍了拍我的手:“好姑娘,以後好好過日子。”

裴珩微勾起嘴角,對老鸨點了點頭:“多謝。”

夕陽暈染出晚霞,将我倆的影子拉長在地上。炊煙寥寥,滿街飄着飯香味。

我們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倏地,我感覺掌心一暖。低頭看時,見裴珩将我的手緊緊攥在手心裏。

我呼吸一滞,心跳漏了幾拍。掙紮了兩下,卻發現他力氣比原先大了不少,竟沒有掙脫開。

我紅着臉,低聲道:“大少爺,這不合規矩。”

裴珩不說話,只是笑。松了手上的勁後直接将指尖塞進我的指縫中,與我十指糾纏。他擡起抓着我的那只手,放到我面前,問道:“這樣,和規矩了嗎?”

我抿着唇,明明滿心歡喜,卻還是紅了眼眶。

那日,夕陽霞光燦爛,落了一地旖旎。

裴珩牽着我回了家。

從此,我再也沒有去過青樓。

裴珩讓我留在家裏,每日早出晚歸的變成了他。我偷偷跟着他出去過一次,見他在幾條街外賣字畫。

他非書畫名家,生意慘淡,無人問津。我看着他從日出坐到日落,只有心疼。

夜幕時,我在巷口等着他。見他在幾步外将微弓的背脊挺起來,再見我時臉上笑意溫和。

他走近我,揉了揉我的頭:“我回來了。”

我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接過他背在身上的箱籠,很輕地“嗯”了一聲,強迫自己彎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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