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樂兆烊
第十六章:樂兆烊
曾硯與他挺可憐的,沒想到這話最後還是從我嘴裏說了出來。
我媽和他爸是親兄妹,我媽戀家,所以我自小常去他家,從曾硯與進入曾家後我就知道了他的存在。
我大他幾個月,他小時候挺皮的,比我皮。
九歲那年我還不會騎自行車,正在院裏嘗試,他直接把我車子輪胎紮破了,就是為了好玩,順便看看漏氣後車子還能不能走。
最後證明,車子漏氣了還會走,不過容易像失去重心般搖晃甚至直接滑倒。
之後我有和他刻意保持距離,只是他的臉上身上逐漸多了許多傷痕。
九歲的我也不傻,知道那是被打的。
我舅經常打你?某天我在他家玩,偷偷問他。
他卻甩給我一張臭臉,帶着一副要我管的表情直接走了,連一秒也不想多待。
但他身上的傷痕從來沒少過。
有次和他一起去滑翔,他明顯如坐針氈,屁股又紅又腫;有次不小心碰到了他,他差點就要倒下去,因為腰上青了一大塊;有次我又去他家,意外看到了他發紅的臉頰......
十歲以前,我沒少見過他身上的傷痕,我也雞婆問過他幾次,得到的只有他的黑臉,直到大概初二那年他開始談起了女朋友。
雖然都沒談多久但一堆總是談不完,與此同時他笑的次數也多了,但在我看來他只是學會了表演,表演各種——
後來我不再雞婆,結果又他媽的差點看不到他。
那是他第一次因為自殘住院。
在我的認知中,任何行為的自殺都屬于自殘。
我開始懷疑那些年看到的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是不是也有他自己自殘的一部分。
那時,在他還沒醒來的時候我就去醫院看他,面色憔悴的一點都不像我認識的他,手上還插着一拔掉就會走血的管子。
當時的我忍不住走近了扒開被子看他的傷疤,被白布裹着的地方已經看不到血跡,但我也能想象出當時血漬流出染上他的情形。
曾硯與,你真不怕死啊,我挺害怕的,我待在他身邊看着他的傷疤自言自語道,他們說你不會死,但你還沒醒......你要是真死了,我就把你的東西全燒了,就當我從來沒認識過你,反正你都已經自殘了,這麽想死,早晚都會死吧——
我話說一半,他的聲音突然響起。
真吵。他說。
你醒了!我頓時驚叫道,又按了床頭的呼叫器。
你怎麽來了?他沙啞着嗓音問我。
我看他仍是虛弱的模樣,沒敢說重話。
我都來兩天了,總算把你熬出來了。我當時說。
哼,他卻突然笑了起來,躺在病床上側頭看向我,死氣沉沉道,沒死成呢。
我覺得任誰聽了他當時的話都會火氣大,我也不例外。
是,沒死成,要再死一遍嗎?我沖他喊道,說出口後火氣沒消,心口又徒增了幾分疼痛,甚至于眼眶也莫名濕-潤了。
喂,樂兆烊,你是不是要哭,我一時半會還死不了。他反倒安慰起了我。
誰哭了,我沒哭。我頓了頓,看着依舊毫無氣色的他,剛想問些事情,醫生護士還有一堆人已經進了病房,我也只好繼續待在一旁看着。
他後面恢複的不錯,也沒有再自殘的想法,他大姐還讓他去看心理醫生,最後是我陪他去,後來我找到合适的機會才繼續問他道,曾硯與,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要是再給我黑臉我就當從來沒認識過你。
我知道我當時說的話太激進,但我也沒別的辦法了。
你想問什麽?他出乎意料地淡然道。
當時的我沒過多猶豫,直接問他,為什麽要自殘?
不這樣還能怎麽樣。他說,語氣更像在質問我。
和以往所有從鬼門關走過一遭便開始珍惜生命的人不同,他走了一遭,像更看薄了生命。
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麽?我不禁問他。
他看了眼我,自嘲般繼續道,烊子,你媽有說過要把你送國外嗎?
還沒有。我認真回道。
我爸要把我送國外,準确點應該是想把我直接丢在國外,你知道我是私生子,也知道我媽死的早,也知道我從小沒少被收拾過,更知道我——他說着說着語氣突然一轉,輕笑道,糙,如果我真死了還挺想拉你做墊背。
當時的我仔細聽着他的話,總覺得他不是在開玩笑。
行,那我等着你拉我當墊背。我說。
話落,他卻是愣住了,嘴角像被什麽東西扯住了,隔了好幾秒才又說,切,還是算了。
怎麽,你又不打算死了?還是舍不得我跟你死?我看着他繼續道,我都認識你這麽多年了,我自認為對你還挺好,倒是你對我一直不溫不火,我都以為你鑽石心,不是你比我小幾個月又是我表親——
我和你根本沒可能認識是吧。他接着我的話說。
你知道就好。我說。
我是怕和你一塊死了,到時候投胎又成了親戚,我可受不了。他故作輕松道。
滾蛋,我瞬時沖他吼道,終于想起什麽又繼續道,不過,你爸要送你去國外,你不想去的話,不能商量嗎?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從小到大他就沒給過我和他商量的機會。他說。
無論是他還是他和他家人的關系,我都看在眼裏,舅舅向來是個不聽勸的主,連我媽有時候在家裏也會數落起他哥,直說舅舅生性屬驢,決定了就不想改。
可他曾硯與不也是那樣。
所以,就因為這件事?我疑惑地盯着他,生怕錯過他當時任何一個表情。
自殺不是鬧着玩的,你差點兒死了,就因為這件事?我追問道,還是你早就想過自殺,這件事只是個導火索對不對?
我終于問出了我心裏一直的疑惑,他卻沉默了。
看到他當時的反應我就知道我的猜想大差不差,再強問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于是我轉移話題道,算了,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覺得你現在好了嗎?
如果不想死算好了,那我應該是好了。他說。
在那以後我再沒問過對他而言敏感的問題,不論是他的心理狀态還是身體狀況我都盡可能将他作為一個正常人,只有一次不小心又提到了。
那時候已經升入高中的我們始終一個班級,他對我還是從前的狀态,不過高中将近兩年的同桌也給我坐的夠煩躁,主要是全班上下也就我這個熟人能和他友好相處。
女同學和他坐同桌他能讓人對他脫粉回踩,一踩再踩,還沒踩夠不知道什麽原因又粉上了。
男同學和他坐同桌他能讓人對他集羨慕無語發瘋于一體,總之,就是折磨人。
直到後來他去了樓下三班認識了陳柏罔,謎一般地,他收斂了。
有天又突然和我說最近不打算和我一起吃飯。
我就問他,難不成兒子長大了,不用爸爸陪了?
滾,他當時冷語道,你真想做我爸?
咳......我一陣掩飾說,曾硯與,我就開個玩笑,你有時候真挺欠揍的。
你和那家夥要一塊吃飯到什麽時候?我問他。
一周。他說。
這麽久?你不會是背着我談對象了吧?我問。
不是,是陳柏罔。他說。
陳柏罔?就那個......那個......我當時三言兩語總結不完,索性問道,你們什麽時候混到了能一起吃飯的程度?
就這幾天。他說。
你們這是已經混熟了?我又問。
還不熟,不過也快了,我和他打賭,我輸了,陪他吃一周飯。他說的極其自然,但在我看來卻是絕對不可能發生在曾硯與身上的事情。
并不是指他輸了,而是他願意和別人玩打賭游戲本身。
你是不是欠了他什麽?我随即問他,畢竟這是當時我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原因。
你什麽腦回路?他看向我,繼續說,我沒欠他什麽,總之,我和你說了,你現在也知道了。
嗯,哦,是知道了,我連連點頭道,不過,你別把他給折磨瘋了,人好歹也是個學霸的腦袋。
哼。他卻突然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我問他。
不可能,他說着又一副旁若無人的模樣輕笑起來,他和我說他以前還是班級倒數第一。
班級倒數第一怎麽了,你不是還做過全校倒數第一?我看着他,不自覺道,還記得那時候你不是經常身上有傷,你什麽都不告訴我,我都以為是你學習太差被我舅打的。
不經意的回憶和不經意的話湧出後我才意識到觸碰了某條刺眼的紅線。
你那時候還這樣想過。他愣了愣,看着我,語氣急轉直下。
那時候只覺得你怪可憐的,不過,都過去了不是嗎?我勉強說道。
是你太感性了吧,那時候的我有那麽可憐嗎?他卻問道。
他當時的表情異常認真,意識到他對那話的認真程度後,我只好說道,除了偶爾看着可憐,其他時間簡直讓人又瘋又恨,我不是說了你挺欠揍的,這麽多年也沒多大變化,紮我車子輪胎,亂動你大姐的電腦資料,連我媽你都不放過,還有,家裏傭人的衣服也沒少被你亂塗亂畫過......
你記得倒是清楚。他說。
一樁樁一件件簡直罄竹難書,不過現在這些又有人要經歷一遍了。我徹底轉移話題道。
什麽?他問。
陳柏罔啊,希望你別被他讨厭了,不過他應該已經讨厭過你了,現在可能屬于正在接受你那一階段。我說。
我不讨厭他就行了,而且我和他,還要做朋友。他說。
剛聽到這句話的我一瞬間沒反應過來。
朋友這個字眼,當時的我第一次從曾硯與口中聽說,不禁愣了神,直直盯着他。
曾硯與,你認真的?交朋友?......那我嘞?算你什麽?我忍不住問道。
大我幾個月的哥哥。這是他當時的原話。
呵,我看你壓根沒把我當哥哥看過。我直說道。
有。他肯定道。
有個屁。我一陣無奈,繼續道,不過哥哥也不是非要你表現出來,至少偶爾,偶爾真的把我當做哥哥也好。
我其實不在乎曾硯與把我當什麽看,因為我們相處的日子都是真實的,我知道他做事的風格,他也了解我做事的态度。
而他說我感性更是一點沒錯,僅僅是小時候和他一起看個電影我都會被吓哭、會被感動哭、會被笑哭,也會因為受不了而哭,長大後本以為能控制了,倒更像是異想天開。
感情從四面八方湧來,五官根本跟不上心緒的變化。
但我也不是對所有的人事物都懷有感性,倘若真成了那樣,倒不如說我是個情緒易拉罐。
每個人都有一個評量人事物的尺标,刻度高的人總會顯得刻薄,刻度低的人總會顯得寬容,而我的感性總是對熟悉的人刻度高,對陌生的人刻度低。
所以當年輕而易舉地我就對曾硯與産生了同情。我知道他是私生子,在進入陌生的家庭後,身邊沒有一個親人的情況下,八歲的他真正需要的感情卻沒有一個人能夠給他。
多數小孩會用幹壞事來吸引人的注意,因為比起好的一面人們更容易看到壞的一面,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在哪裏都适用。不過幾個月的時間,整個曾家都知道曾家小少爺面相乖巧可愛實則淨會惹是生非。
而當時的我在和他接觸幾次後也意識到了這個事實——曾硯與他喜歡搗亂。
你知不知道你幹了壞事?我問他。
什麽才是壞事?他說。
不好的事。我說。
什麽才是不好的事?他問。
嗯......讓別人不高興的事。我說。
是別人重要還是你重要?他說。
什麽?我問。
讓別人不高興但讓你高興的事是好事還是壞事?他說。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我問。
好事,能讓我高興的事就不是壞事。他說。
不對,能讓你高興但讓別人不高興的事是壞事。我說。
是好事。他說。
是壞事。我說。
......
最後我們不了了之,之後他又在我練習騎自行車的時候紮破了我的輪胎,害我直接摔倒。
曾硯與,你找死呢。當時的我起身後直接沖他跑去。
那你憑什麽要打我?他反倒理直氣壯起來。
你幹了壞事。我說。
我怎麽就幹了壞事?他問。
你讓我摔倒了,還看了我笑話。我說。
我沒想讓你摔倒,只是紮破了輪胎看看輪胎沒氣後還能不能走,怎麽走,也沒想看你笑話,但的确好笑到我不能不笑。他說。
你,你就是幹了壞事。我說。
那你現在打我也是在做壞事。他說。
我,我沒有,我做的是好事。我說。
是壞事。他說。
是好事。我說。
......
最後又是不了了之,那之後我有刻意避開他,但我媽還是照常三天兩頭會回曾家。
沒什麽好回的,但我媽總愛帶我回去。
你怎麽不幹壞事了?有次我問他。
我沒幹過。他說。
行吧,我換個問法,你怎麽不搗亂了?我說。
我沒搗亂。他說。
你做的那些分明就是在搗亂。我說。
不是搗亂。他說。
你是不是沒意識到自己是在搗亂?我問。
因為有句話不是那樣說的,作惡久了,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作惡,甚至會覺得理所當然,本就該這樣。
你們家裏所有傭人的衣服都被你亂塗亂畫過,你怎麽解釋?我繼續問。
我只想讓他們每個人都顯得不一樣。他小聲道。
什麽不一樣?我問。
喂,你不覺得他們每個人穿的都是一樣的?他說。
這......我覺得脫了衣服才都是一個樣吧。我說。
他想了想,反而認同起我來,你說的也對。他說。
從那以後,我和他之間像找到了一種契合彼此的相處模式。
久而久之,我們越來越熟。
他第一次和我提起陳柏罔是他剛去三班沒幾天,他說他以前就覺得命運挺奇妙的,現在更覺得了。
我問怎麽了。
他說一年前見過的人竟然還能見到。
我說那不是命運奇妙,是你自己要記得,世上多得是見過很多次面的人,但能不能記得才是關鍵,你要是想忘了他,不記得他長什麽樣,再多次遇見也不會覺得命運奇妙,所以,覺得命運奇妙只是你自己強詞奪理。
不過,那人誰啊。我還是好奇道。
他當時給我寫了下來——陳柏罔,我看着那三個字出了神。
你怎麽還寫了下來?我看向他,這名字......
你知道他?曾硯與問我。
聽說過,但不認識。我說。
還以為你知道點什麽。他說。
呀,你,該不會是對他有意思?我問。
我和他不熟。他說。
不熟你和我講他幹嘛?我頓時沒好語道。
不是你問我在三班怎麽樣?他說。
行,算我多嘴。我說。
之後沒多久他又在我面前提到了陳柏罔。
一次,兩次......再到他徹底和陳柏罔在一起。
後來的他下去三班沒多久又回了零班,與此同時陳柏罔也來了零班。
從曾硯與不惜給我買限量款模型也要讓我提前和高牧做同桌開始,從曾硯與眼見的變得愛笑開始,從曾硯與能說出他在陳柏罔家借住開始,從曾硯與讓我大晚上不睡覺也要問陳柏罔要不要參加節目開始......我就意識到他寫下的那個名字,早就落在了他心上。
一筆一劃,抹不去,拔不掉。
我對待感情向來不遲鈍,所以在曾硯與毫無征兆地離開後,我眼中的陳柏罔告訴我,他對曾硯與也是同樣的感情。
高三下學期,四月春,從早自習開始曾硯與再沒出現過。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兒,老師告訴所有人的消息只是他轉學了,連陳柏罔也什麽都不知道。
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直到高考結束,曾硯與再沒出現過。
我去問我媽,得到的回答只是我舅送他去國外了。
國外哪裏不知道,哪所學校也不知道。
我甚至懷疑曾硯與那家夥是不是又自殺了,而且已遂,以至于我舅為了掩蓋唯一的兒子已經死亡的消息才謊稱送他去了國外。
這種事情他們曾家人不是幹不出來,但又太過荒誕,所以最後我還是信了我媽的話。
那一年發生了挺多事......
七月,曾硯與的大姐因為一場火災成了植物人,但曾硯與一直沒有回來,我也沒有半分他的消息。
八月,名叫海葵的臺風席卷了昌南,我加入了救援部隊。
十月,我去了德瑞留學,計劃是兩年修完所有專業知識。
十二月,德瑞下了一場幾十年難遇的大雪,厚重的雪像要把所有的故事就此掩埋。
從八歲和曾硯與認識到他十八歲突然消失,整整十年,我對曾硯與始終是一種哥哥加朋友的相處模式。
他那個人,真是讓人頭疼,連消失了也還是能讓人頭疼,有時候白天醒來睡回籠覺的時候甚至還能夢到他。
夢到他很早前和我說的一些話。
他說他小時候其實很膽小,大概五六歲的時候,因為貪玩想偷偷溜進一個地方,但需要經過一個巷子,那巷子又深又黑,即使在白天也透不進多少光,巷子的一側是水泥牆,一側是已經沒人住的房子,窗戶和家門對着水泥牆,他只是走了兩步,就失去了再往前走的勇氣。那一個個窗戶和家門總讓他覺得會有什麽怪物從裏面騰的竄出,然後把他拽進那黑暗的房子裏,再也出不來。
他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他也想過什麽都不顧地直接沖過那條巷子,但巷子太深了,站在巷外的他完全看不到巷子的盡頭。
後來他長大了,明白那巷子沒什麽好怕的,但他卻自始至終再沒走過那條巷子,更沒溜進那地方......
二十歲的我成了一名準導演,在德瑞兩年修完了所有課程,臨走前去了蘇塞恩,既是為了散心也為了讓我第一部短片完美結束。
蘇塞恩的秋天可以用泛紅的黃色來形容,只是我沒想好接下來該怎麽形容——只要你見的人足夠多,早晚會遇到你想見的人——大抵就是這樣。
時隔兩年,我終于見到了曾硯與,遠在蘇塞恩的一個小鎮。
當時的他就杵在廣場中心,身邊是一群鴿子,他看着那群白鴿吃食的模樣,像在看一種新奇的行為。
畫面極度自然,卻只有我自己清楚,那不是夢,更不是幻想,是确實發生的現實。
我多想問問他為什麽在蘇塞恩,呆了多久,為什麽不回去,又為什麽要突然走......
之後我陪了他幾天,那些本想問他的問題也在不過幾天的消磨下愈發問不出口,尤其是在他親口告訴我他生了病。
情緒障礙主動性分裂綜合症,一種精神病。
而他已經很久很久不怎麽開口說話。
至于那兩年他是怎麽過來的,他沒說,我沒問。
後來知道了所有,我更不想提。
陳柏罔他,你們還有聯系嗎?臨走前,我只是打心底裏覺得應該提一下陳柏罔。
他,這兩年還好吧?曾硯與頓了頓,低聲道。
我看他分明很想知道卻還是一副要放下的模樣,揚聲對他說,趙方喜你還記得嗎?
嗯?他疑惑。
忘了?我問。
你表妹。他想了想,說。
我差點以為你把她忘了。我緊了緊嗓子,繼續說,那鬼精自從發現自己和喬铎一個大學後沒多久又和喬铎身邊那個薛增複合了,一來二去就總和陳柏罔們混在一起。我不知道陳柏罔過的怎麽樣,你要是想知道我現在就給她打電話,讓她直接跟你說。
當時的我就是想讓他主動邁出一步,可他卻直接低了頭,拿過手機看了眼時間,問我道,你什麽時候走?
今天晚上,還不急。我說。
我就不送你了。他擡頭看着我。
不用送,或者我回國替你看看他過的怎麽樣?我試探道。
烊子。他當時突然喊我一聲,我擔心是他的病症要犯了,沒再說下去。
你就當沒見過我。他繼續說,我的存在,我的病,甚至,我還活着,即使他問你了,你也別說,什麽都別說。
他說的磕磕絆絆,但我也能明白。
他一定過的挺好的。曾硯與又說。
那你呢,還喜歡他嗎?我問曾硯與。
他沒有回答。
我索性直說道,兩年前,你走了,後來陳柏罔來問我,我就把我知道的和他說了,兩年裏沒一點你還活着的痕跡,你覺得這兩年他會怎麽想你?
無所謂了。他嘴硬道。
我聽着,只覺得當時的曾硯與就是一副活着的屍體,還有什麽是能讓他在意的事情。
無所謂了,行,只要你已經不喜歡他了無所謂就無所謂,但你還喜歡他不是嗎?我看着曾硯與,繼續道,我不知道你們當年到那一步了,但我知道你和他連分手還沒說你就單方面走了,現在你又要躲着他,你打算就這樣讓陳柏罔稀裏糊塗地翻篇嗎?他要是真翻篇了,小與,你不後悔嗎?
我看着曾硯與又低下了雙眼,表情一度陷入自我掙紮中,連帶着周遭的氣氛也沉悶了許多。
見他仍不開口,我又說,曾硯與,你是那種人嗎,你是那種願意看着自己喜歡的人慢慢忘了自己的人嗎?這個病沒得治嗎,是你當年那個心理疾病落下的根嗎?
哥,你別說了。他終于開了口,帶着下一秒就要崩潰的哭腔說道,哥,你什麽都別說了,我現在......什麽也不想說。
那是他為數不多喊我哥的一次,不同于我所認識的他,當時的他情緒低沉,雙眼無神,整副身子松垮到一推就能倒,也不愛說話。
從前的他,在我面前,不至于話多但總有話說。
那你就要憋着嗎?繼續憋着你的感情,憋着你的情緒,憋着你的內心,你以為你不說話,別人就感受不到你的情緒嗎?小與,你要是真把我當哥,你清醒點行不行。我沖他說道,聲音始終不敢吼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于有了反應,可那反應讓我猝不及防。
他的身體猶如失去了支點,直接蹲在地上,雙手覆上整張臉龐,拼盡了想把那張臉埋在手掌裏。
一瞬間,哭泣聲從他的指縫間露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喃喃道。
我蹲下身,一時有些亂套。
小與,我放慢了語氣好說道,我不知道你這兩年發生了多少事,我也不問你,但人不能一直憋着自己,就算是個出氣筒也有被憋壞的一天。你只是心理上生了病,不是什麽不治之症,我們好好治療肯定會好,那時候你不是都過來了,高中不是還好好的,小與,你懂了嗎?
哭泣聲一層層散開,他開了口,聲音沙啞,哥,有時候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怎麽了,很多事情不知道為什麽就發生了,包括現在,我不想這樣,但就是不知道怎麽回事,我,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很奇怪?
你——
沒等我說些什麽去緩解他的情緒,他繼續說,現在我不想和他再有聯系,見了要怎麽樣,解釋清楚了要怎麽樣,我已經成了這樣,可能生下來就該是這樣,和我在一起早晚會累的,我不想他累更不想他因為我累。所以,什麽都別說,讓他徹底忘了我沒什麽不好的。
他的話帶着一種甚有道理的大義和釋然,讓我完全沒有辦法回擊。只是我怎麽也想不到,從前那個不肯低頭的曾硯與,也會說出讓自己違心的話。
那你害怕嗎?我試着撥開他的手,認真問他道,你害怕見到他嗎?
我更怕自己崩潰。這是他當時的原話。
他怕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爆發的各種情緒發洩在陳柏罔身上,他恐怕會崩潰。
我看着他的狀态,待他終于穩定了情緒後我答應了他所有的要求又給他準備了放松的音樂和需要吃的藥,看着坐在沙發上突然安靜的恍若只身處于黑暗的曾硯與。
某一刻,我突然意識到——他再也走不進那條巷子,更走不出那條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