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曾硯與(Ⅳ)
第十九章:曾硯與(Ⅳ)
日子總是悄無聲息。
風從四面湧來,把雨一場一場帶了出來,億萬年遙遠的晨光從東方升起,冬天徹底向我們走來。
考試前一夜,陳柏罔突然給我打來視頻。
我接了,他卻沒說話。
怎麽不說話?我看着手機裏的他。
當時的陳柏罔欲言又止起來。
哦——我裝作已經懂了的模樣,沖他笑道,你要洗澡啊,那你洗吧。
自從他把時間全部交給我以後,報備他是一個沒少,那個點他也該洗澡了。
你大爺的,是洗澡的事嗎?他頓時激動起來,沖我鬧道。
有什麽事你倒是說,你不說我怎麽知道,我不知道怎麽接你的話,我接不了你的話你又不說,要不挂了吧,明天還要考試,早點睡。我認真道。
滾犢子。他沖我吼道,整張臉貼近了手機,放大的五官全在控訴着我的話。
你還知道明天要考試,算了,當我放了個屁,挂了。他又說。
當時的他帶着一副怨氣重重又只能認栽的模樣,我看着,一時有些忍俊不禁。
那你這屁還真挺莫名其妙的。我笑開了。
糙,我不小心手賤給你打了視頻又不小心嘴賤跟你說了話,行了吧。他嘴硬道,還不忘用下巴看着我。
啧,我看着他的下巴,空了空嗓子,開口道,那什麽,明天考試加油。
他這才又露出臉,看着我,佯裝出一副我沒讓你說但你說了我就勉為其難收下的态度。
這個點給我打視頻還要我給你加油,陳柏罔,難不成明天的考試你緊張了?我問他。
不緊張才奇怪吧,你呢,全校第一就沒緊張過?他說。
我說沒緊張過你信嗎?我笑道。
不信。他肯定道。
那不就得了。我說。
哎,要不打個賭?他又說。
這麽喜歡打賭?我問。
也沒多喜歡,主要是能緩解壓力,他頓了頓,繼續道,有時候過程太難了就多想想結果,多想想好的結果,過程也就沒剛開始那麽緊張了。
我聽着他的話,突然的,心中某處在黑夜層層覆蓋下湧出一股不可遏制的沖動。
賭什麽?我問。
隔了幾秒電話那端才傳出他的聲音。
就賭我們能差多少分。他說。
賭注呢,不會又是還沒想好?我看着他。
就怕你不接受,他壞笑起來,說,abcdefg怎麽樣?
當時聽到他賭注的我不禁一驚。
你這什麽惡趣味?我說。
別廢話,你就說賭不賭?他說。
有必要嗎?我一臉詫異。
他卻鄭重其事道,和你打賭,很有必要。
視頻電話裏的他雖然只有一張臉,但那副義正言辭的模樣我還是第一次見。
行,賭。我說。
最後陳柏罔賭的三十五分上下,我賭的三十整分。
他當時還問我為什麽不估算下,萬一有個零點五的偏差。
我說沒那個必要。
除此之外......
那晚,他還說了一些話......
臨挂電話前他說,曾硯與,我今天突然覺着,交你這個朋友确實不虧。
當時的他說完又沖屏幕打了個響指,聲音和動作一同傳來,我看着那張已經烙印在我瞳孔中的面孔,明天考試加油幾個字帶着他玩味的語氣和認真的态度掠過我耳邊。
考試加油,或者僅僅只是加油兩個字,我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
切,我不需要。我看着他,不知怎麽就說出了那種話。
他愣了片刻,随即撓頭道,也是,你明天正常發揮照樣全校第一。
嗯。我點頭,心底卻無比清楚——有些我看不到的東西,像指尖般在我心上劃過,落下軌跡。
随即而來的沉默讓人有些不适,氣氛有些僵硬。
不是,曾硯與,你就不會謙虛下。他突然笑了,打破了這種不适。
我說的實話。我認真看着他。
得得得,我忘了你說話挺欠揍的。他說。
當時的我明明該要生氣,卻莫名笑道,好,那我加油,保證我和你的分數相差三十分。
你這說的是人話嗎?他瞬時沒了好臉色。
你說呢?我看着他。
我看——不是人話。他厲聲道。
當然是人話,挂了,睡覺。我佯裝無所謂,随即挂了視頻。
下一秒,手機上發來一條消息。
【嘿曾硯與你大爺的但凡你輸了你就是我孫子】
【你晚上沒吃飽?】我問他。
【什麽】他疑惑。
【标點,你全吃了】我說。
【這個笑話】
【一點也不好笑】他說,随即發來一張開炮表情包。
【我沒講笑話。】我說。
【和你說話】
【真費勁】他說。
【和你說話,也費勁】我同樣發去一張開炮表情包。
【喂】
【你盜我表情包】他附加上一張生氣表情包。
【這表情包上寫你名字了?】我問,附加上一張喝茶看戲表情包。
【是我的吧】
【絕對用的我的】他說。
我笑,随即連發去三張開炮表情包。
【曾硯與,你有完沒完。】他發來一條語音。
我又發去幾張表情包。
【曾硯與,玩夠沒。】他又發來一條語音,附加上一堆表情包。
那時的我完全沒意識到我和他之間,我因為他,因為陰雨連綿的天氣裏少見的暖陽,固步自封的某些東西在我的內心已經開始融化。
【還緊張嗎?】在我和他終于停止刷表情包後我問他。
隔了幾秒,他還是沒發來任何消息。
【要不那賭約還是算了?】我問。
【糙,曾硯與】
【你是不是玩不起】
【還是你不相信我】他這才接連發道。
【沒有,我是怕你玩不起】我說。
【糙】
【考試成績什麽的我是緊張但就一點】
【和你打完賭後早就不緊張了】
【甚至信心滿滿】他說。
【那你】剛打出兩個字的我不免頓了頓,直到腦海中竄入一個本與我無關且被我高高擱置的名字:高牧。
當時的陳柏罔在緊張進入零班見到高牧後該怎麽辦。
【那就是緊張怎麽面對高牧?】我發問道。
【哎呦我糙,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嗎?】他發來一條語音。
【所以,真是啊?】我說。
【一半一半吧】過了一分多鐘陳柏罔才回我。
【糙,又自信又緊張,陳柏罔,你什麽物種?】我不滿道。
【靠】
【你什麽物種我什麽物種】
【自信和緊張不沖突】
【就像不喜歡但放不下一樣不沖突】他接連回道。
【知道你現在最重要的是什麽嗎?】我問他。
【什麽】他發來一條語音。
【我】
【贏了我才是最重要的】我說。
最後......
那次考試意料之中我贏了。
成績單出來那刻,陳柏罔沖我大聲道,靠,你他媽穿越者嗎,怎麽剛好三十分,而且還是全校第一。
我好整以暇看着他,說,輔導你那麽久,也不是白輔導的。
感情你在這兒等我入套呢。他說。
這套是你自己下的,也是你自己鑽進去的,我實說道,不過很明顯,我賭技比你好點。
滾,你屁來的賭技。他努了努嘴,語氣裏滿是不如意,又只能着急道,淦!所以,我輸了。
嗯。我沖他認真點着頭,囑咐道,那賭約你別忘了,等你什麽時候心理建設好了,記得好好履行,我等着你。
不是,哥,哥哥,哥哥哥哥哥,曾哥,硯哥,親哥......他連連哄着我。
你說,到時候我再給你錄個像怎麽樣?我笑着看向他,開始無比期待錄像裏的他。
話落不過一秒他猛地甩給我一個臉色,配着他撲閃的眼睛和平日裏絕對見不到的情緒,那是我第一次覺得成績如此重要。
當時的陳柏罔對他自己的成績确實自信,自信到能和我打那樣的賭約,但我對他的惡趣味屬實怵得慌,何況他不是還讓我加油,所以考試時我刻意空了一道五分選擇題,算算成績,最後剛好相差三十分。
他也不賴,确确實實進了零班。
所以我們又繼續一個班,繼續做朋友,也還是同桌。
但——
一切其實都有跡可循。
從某一瞬間開始,我成了被棄擲的人。
連帶着我的心不知從何時起也不得平靜。
我一向知道人活着就會有意外,億萬星鬥輪一遍就又是一天,今天和昨天不一樣,明天和今天不一樣,只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是,步入零班的第一天,我們就鬧了別扭。
那別扭來得快去的慢。
我不喜歡他當時對我的反應,我更不願面對的是,我私以為在零班後他身邊最熟悉的人會是我的想法只是我抛給自己的無恥的想法。
真正的事實是,我對他而言,和其他人相比沒什麽特殊的,更不如他那個青梅竹馬的喬铎。
當初臨近大考的前一周,陳柏罔口中的趙姨也就是喬铎的媽媽,每天中午都會特別給陳柏罔和喬铎送飯,有次我遠遠看見了,突然意識到某些從前從不曾在意的——
現在的陳柏罔是這樣,從前的他呢,那個班級倒數第二的陳柏罔,那個經常打架,經常一個人生活的陳柏罔,我一點也不清楚。
可喬铎全部都知道。
那所有的日子,全都有喬铎陪着,而高牧也陪了他很長時間。
所以,喬铎和高牧對陳柏罔而言毫無意外是特殊的。
所以,剛到零班的第一天陳柏罔的眼裏只有高牧。
所以,不知何時,那雙讓我在意的眼睛突然成了我不能直視的存在。
我能回應他的只有沉默,即使他用緩和的目光不斷游蕩在我身旁,在不可言說的深處,我像站在一個分叉口,走了這條路就萬不能走另一條路。
而我和他,我根本不知道是哪條路。
那時我們在零班剛鬧別扭沒幾天,某天午休他突然塞給我一只耳機,說,戴上聽聽。
我沒回他,他也沒收回耳機,反而已經戴上一只。
我看你睡不着,戴上聽聽怎麽樣,說不定有效果。他話落又把耳機塞到我手裏,于是我戴到了左耳。
那曲子舒緩懸溺,穿梭在時間的縫隙裏,和自然融為一體,讓人無限趨近其中。
你喜歡聽432赫茲的曲子?我開了口。
算不上喜歡,就是從初中就開始聽,聽習慣了。他說。
這還不叫喜歡?我問他。
我喜不喜歡有那麽重要嗎?你聽就是了。他說,見我一副又要追問的模樣,擡了擡眼,看着我,補充道,以前有個朋友跟我說432赫茲的曲子養人,讓我多聽,我就多聽了。
你信了?我随即問他道。
信,而且他自己也經常聽。他說。
你那朋友不會就是高牧?當時的我想到了便問了出來。
啊,嗯。陳柏罔當時的眼神有一瞬逃避着我,但還是應了。
不過,你聽得出來這些調子?他又仔細看向我,小聲道。
聽不出來,我瞎猜的。我說,說完便摘了耳機塞回他手裏。
聽這歌睡不着的,況且,你靠這歌養身體還不如早睡早起規律生活以及多吃維生素。我直說道,不過,他既然跟你說這歌養人,你就多聽呗,反正總有一天說不定他知道你還在聽這種歌就願意搭理你了。
當時的我話裏話外沒一點要承他好意的意思。我只知道——他連聽的歌都是高牧推的。
靠,曾硯與,你什麽意思?陳柏罔明顯生氣了,眉眼間的怒意蓄勢待發,但礙于正在午休,聲音壓得極低,甚至多了幾分沙啞。
當時的我看着他那副模樣,不爽的情緒加重。
字面意思,還有......我湊近了他仔細道,你不和我說話我自然而然就能睡着了。
話落我直接趴在桌上,雙手壓在臉下,偏到另一側。
後來他确實有段時間沒再和我說過話。有時候我甚至會想,果然還是陌生人相處起來更自在,看不爽直接幹,不像熟人,熟了之後,無論如何哪怕到了僅剩一層維持關系的窗戶紙那種地步也不能戳破了,因為是熟人。
要擱以前我和他肯定已經打起來了,但當時,只是冷戰,也只能冷戰。
不過,大多時候,他脾氣好我太多。
我不明白我執拗的底氣來自哪裏,但我清楚當時的我對一切極其不爽。
在那之後我讀到過一句話,能困住你的只有你自己。
可能那時的我也是這樣,我困住了我自己。
我在模糊不堪的情緒中不斷圍困自己,可能現在也是,不,現在依然還是。
自始至終,困住我的只有我自己。我清楚,陳柏罔可能也清楚,只是模糊的情緒愈發混亂,只是我無比清楚了一件事——那情緒直指死亡,又終于在每一個陷入孤寂的疊加折磨下,徹底破裂。
說回那時......
自從進入零班後,高牧成了我腦海中連續不斷會閃過的高頻詞彙。
我不喜歡那種感覺,一度反感。
況且那段時間,我搬出了家。曾江泯規劃好的人生軌跡再次出現在我的視野,即将成年的我好像完全能夠反抗,但又好像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底氣和能力。
直到某天晚自習陳柏罔一邊發着學習的牢騷,一邊又在緩和我跟他的關系。
我突然覺得那樣的他很是可愛,像潔白的頑石,跳入湖底,砸向沉睡的我,只消一擊,我不得不蘇醒。甚至不知道從哪一刻開始,我不願沉睡,貪戀起蘇醒後的世界,璀璨的藍天,朦胧的黑夜,熱烈的黃昏,神秘的晚星,以及那雙清明的眼睛。
我開始近乎渴望的期待起那雙眼睛,渴望捕捉那雙眼睛,渴望凝視那雙眼睛,渴望躍入那雙眼睛,即使自己淹沒其中。
可是第二天,我和陳柏罔的關系又陷入冰點。
這就是我不願和人有過多交流和相處的原因。
薩特所說的他人即地獄,确實如此。
人與人的關系實在複雜,比起适應我更累于處理,所以我試圖繼續沉睡,但在我心底,一切早已慌亂的不像樣。
他就這麽喜歡高牧?
因為幾句話他竟然推了我?
憑什麽?
糙!他還真不和我講話了?
......
諸如此類我毫無辦法的情緒壓得我再也不得沉睡。
校慶時看到他出了禮堂我也跟上,本想主動和他緩和關系,竟然又看到了高牧。
那時的陳柏罔和高牧有說有笑,我在一旁倒是顯得可笑。
我對高牧毫無興趣,但偏偏陳柏罔那家夥......
于是我索性直接上前,結果讓自己挨了一拳,陳柏罔打的。
打完後他又說,我要是覺得今天晚上挨他這一拳心理不舒坦,明天我補他一拳,他不還手。
狗屁!
笨蛋!
傻子!
我稀罕他那一拳嗎!
于是在他當晚問我是不是對他有意思的時候,我應了。
但他當時的反應......
他說他不知道!對一個活生生的人有沒有意思他自己不知道?
之後我幹脆認真起來,開始仔細看着他,跟着他,了解他,試圖明白他對我到底什麽意思。
終于,期末考考完後我直接對他說,周六來我家吃飯。
幹嘛?他看着我,一臉意外。
我大姐想見見你。我說。
見我,為什麽?他震驚道。
來了你就知道了,周六晚上我去你家接你。我說。
我說我要去了嗎?他瞪大了眼盯着我。
看着那副勉強又吃驚的面孔,我笑了笑,直言道,大考那次的賭約你打算什麽時候履行?要不就......
我話說一半,陳柏罔瞬間堵上我的嘴,随即答應道,行行行,去去去。
不過那晚陳柏罔穿的極其随便,裹了件加菲貓款連體羊絨睡衣直接進了車。
喂,你幹脆不穿衣服得了。我說。
就吃頓飯而已,懶得換了。他說。
好歹是第一次來我家,我姐們可都在。我看着他的睡衣,實在好笑。
沒事,姐姐們能理解的。他朝我肯定道。
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懶。我當時不禁扶額。
我懶不懶要你管?他正眼看了我片刻,又說,再說了,偶爾懶一下怎麽了?
說完他便一副我行我素的模樣直接平躺在車裏。
冬日的天暗的極快,剛進大門,過了園區,終于抵達家門的時候,昏黃的天色已經消失,有的只是燈光覆蓋下的黑夜。
帥哥,又見面了。先說話的是三姐,她正躺在沙發裏。
怎麽穿了套睡衣?大姐問陳柏罔。
出門的時候太着急,忘了換。陳柏罔面不改色解釋道。
下一秒,大姐直看着我,說,小與,你好歹給同學一個換衣服的時間。
就是。三姐也扭頭附和道。
陳柏罔也探頭看着我......
怎麽他要穿個睡衣還成了我的錯?我一邊內心罵陳柏罔八百遍一邊帶着他上了五樓。
你家換個衣服怎麽這麽麻煩?電梯裏陳柏罔問我。
活該。我看着他,盤起雙臂,靠着玻璃。
不是,來之前你也沒跟我說你家裏這麽熱?他也盤起雙臂。
說了你就會換嗎?我問他。
不換等着被熱死嗎?他回道。
話音剛落,五樓已經到了。
曾硯與,你家是住在赤道上嗎,怎麽哪裏都這麽熱?陳柏罔說着已經解開了連體羊絨睡衣,上面一半系在半腰上,裏面還穿了件純白背心。
就算真住在赤道上,你有意見?我看向他。
哼,沒有,那什麽,把你家中央空調調低點呗,太熱了,快趕上夏天了。他說。
沒開空調,我家用的是溫室系統。我說。
他明顯頓了下,上前湊近我,語氣陰陽道,呃......曾小少爺,我請問呢?你剛說的什麽玩意兒?
我不得不又看向他。
陳柏罔,能不能好好說話。我說。
好的,那請曾小少爺解釋解釋什麽叫用的是溫室系統?他一副求知者的模樣正經問道。
現在用的是溫室系統,喏,還有冷室系統。話落,我已經拿出手機一一展示在他面前。
看着低眼湊到屏幕前認真觀摩的他,差點笑出聲。
3D的控制面板在手機屏幕上滑動開......
正看着畫面的陳柏罔突然把手搭在我肩頭,咂了下嘴,說,弟弟,我怎麽覺着今天這頓飯哥哥有點吃不下去了,咱倆壓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也別在我面前炫富了,哥哥害怕。
他當時的一番話确實給我整宕機了。
糙,陳柏罔你今天出門是不是沒帶腦子。我看着他。
好像真沒帶,你讓我緩緩,現在還暈乎乎的,知道你家有錢,沒想到......不說了,果然,羊水才是我和少爺之間真正的分水嶺。他一副遭受重創的模樣,差點就要倒我懷裏。
行了,別貧了,你還換不換衣服了?我趁機搭上他的肩頭,湊近了他。
不換我跟你來五樓看風景嗎。他念叨着。
不是懶得換嗎?我說。
總不能被熱死吧。他笑。
我家當時四層五層放置的全是衣服。
全是衣服!陳柏罔在知道後愣了下。
喂,我有三個姐姐,三棟樓的衣服應該都不過分。我笑道。
原來你們富二代的衣服都是按一棟樓來算的,不過我看你家一層也不小哦。他探頭看着滿是玻璃衣櫃的房間。
我怎麽覺得你又開始陰陽怪氣了?我認真看着他。
沒有,哪有,你想多了。陳柏罔擺擺手,随即拿起手邊的一套衣服,問我道,哎,這套怎麽樣?
Versace春夏系列最新款,米白格子襯衫領短T搭配同系列短褲,簡簡單單,但不适合他,更不适合今天晚上穿。
不合适。我說。
這件呢?他又選了一件。
Valentino美人魚雕塑印花棉質府綢襯衫。
哥哥,咱們不是來旅行的。我搖頭。
他卻瞬間笑開了。
哎,再叫一聲哥哥。他抱着衣服湊上前試圖讓我再喊一遍。
滾。我随即扔給他幾套衣服。
不喊就不喊,扔什麽衣服,怪心疼的。他說着轉過身,沒走兩步又拿起一套衣服。
這套總行了吧?他問。
金屬V DETALL牛仔襯衫搭配同系列牛仔褲。
醜。我直說道。
那曾少爺覺得哪套好看呢?他伸臉問道。
我覺得......我話說一半,眼神已經不自覺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糙,不是,曾硯與你他媽想什麽呢?陳柏罔幾乎是瞬間驚叫起來。
你想什麽我就想什麽。看着他突然受驚的模樣,我笑道。
我想什麽!你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他反駁道。
你猜我知不知道。我看着他,語氣上挑。
靠,你現在是不是一點都不藏着掖着了。他收了手上所有衣服,看着我,像在質問我,又像是他自己在遲疑。
校慶那晚陳柏罔問我對他有沒有意思。
我說如果有,他要接受嗎?
他說他不知道。
那現在呢?
......
所以,你到底怎麽想的,我當時上前幾步,見陳柏罔呆呆等我說完的模樣實在可愛,頓了幾秒才又說道,要不要接受?
就這套了,我換衣服,麻煩給點個人空間。他卻又避開了我的問題。
他最後選了套Valentino純白花卉刺繡長袖棉質府綢襯衫搭配黑色棉質長褲,上身效果不錯,還挺适合他。
怎麽,看呆了?換好後他問我。
從他走出房間後,我的眼光就在他身上。
嗯,移不開眼了。我說。
咳,那我動動,讓曾少移動移動眼珠子?他好似尴尬的笑了笑。
微妙的情緒在瞬間散開,我這才收回眼神。
回到一層後,三姐還在沙發裏躺着,大姐則在中西兩房廚房和阿姨們一起準備食物。看到我們下來後,大姐滿臉喜悅,說,換好了啊,不錯,真帥!對了小柏,想吃什麽甜食,蛋糕,巧克力?
謝謝姐姐,我不愛吃甜食。陳柏罔禮貌回道。
姐,就咱們四個人,不用準備太多。我補充道。
那怎麽行,這可是你欠小柏的一頓飯,不好好準備怎麽行,是吧,小柏。大姐又看向陳柏罔。
陳柏罔明顯愣了愣,但還是笑着點了點頭。
小柏,你不用拘束,和小與一樣喊我姐就行,先讓小柏帶你先随便轉轉,或者想幹什麽都随便......大姐說。
姐,你今天怎麽比三姐都啰嗦。我笑。
話音剛落,三姐猶如挂了順風耳般,清脆的聲音從耳後傳來。
小與啊,那你現在帶着小柏過來,讓我也啰嗦幾句怎麽樣?三姐喊道。
陳柏罔自然聽到了,正要循着聲音過去,我順勢拉過他。
幹嘛?他扯了扯身體,和我保持起半臂距離。
當時的他明顯不想在別人面前和我有過多的身體接觸。
我帶你去個地方。我松了松口,說道。
你三姐剛喊我們.....他猶豫起來。
不用管。我打斷他的話,下一秒,推着他進了電梯。
他索性直接靠起了牆,似乎有些疲憊。
怎麽,你累了?我問他。
從下車到現在,還沒坐下過,你說呢?他苦笑道。
坐吧。我放輕了聲音,按下了電梯鍵。
什麽?陳柏罔正要疑惑,電梯牆邊多出來一截方形物體,明顯是讓坐人的。
哈,你家裏安了很多機關嗎?他只顧着驚訝。
你再不坐,難不成想坐我腿上?我笑眼看着他。
他白了我一眼,終于坐下了,又突然問我道,喂,你姐說你欠我一頓飯,我自己怎麽不知道?
你記性這麽差以後要是連男朋友都忘了可怎麽辦啊。我看着他,玩笑道。
他試圖踢向我,語氣不滿起來,別貧了,快說。
我順勢俯身湊近他,注視着那雙靈動的眼睛,任由它牽引着我的目光,連帶着講話的語氣也溫柔下來。
演講比賽那次,笨蛋。我說。
嗯?哦!好像是有這麽回事。他愣了片刻,轉臉又沖我喊道,你才笨蛋。
我哪裏笨了?我看着他,期待起他的回答。
你......算了,我們現在要去哪兒?他終于敗下陣來。
我眼見他想要生氣卻又無可奈何的模樣,笑道,地下五層。
話落,已經到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長行甬道,甬道兩邊是兩面高聳通透的玻璃牆,牆內放了各種觀賞性生物,走過甬道,是一片巨大的圓形空間,足有兩層樓高,頂部的白色強光将整個空間照的明亮,巨大的顯示屏仿佛懸在空間內,光屏上密密麻麻顯示着各種顏色的數據,數據不斷閃過又不斷顯現,顯示屏下面便是一長排控制臺。
我靠,曾硯與,你家也太abcdefg了!自從到了地下五層,陳柏罔驚嘆了一路。
他大多時候情緒都很直白,開心就是開心,生氣就是生氣,不耐煩就是不耐煩......這些情緒他不一定表現在臉上,但一定會表現出來,可能是說出的話,可能是做出的動作,也可能是許多個不易察覺的表情。
當時的他明顯是激動,那麽激動興奮的他我第一次見到。
還有更讓你意外的。我對他說,随即關閉了頂部所有光源,整個控制臺瞬間化為另一處光源。
猶如賽博朋克世界的缤紛在頃刻全然湧入,整個空間未來感十足。
把這個戴上。我遞給他一副金屬眼鏡。
hui7fuejdqwkspojwdehcuiqwhidjm!這還是現代世界嗎?這他媽是真的嗎?他連連驚嘆道,我怎麽感覺我現在在空中飄着。
你最想去哪兒?我拉住了他的手。
啊!什麽意思?他看向我,滿臉疑惑,不過一秒,眼神又落向周遭。
現在,集中意識,腦海中想一個你想去的地方,或者你想見到的人,然後拉緊我的手,我說。見他始終遲疑,我只好解釋道,放心,只是将你的意識虛拟化。
下一瞬,面前出現了一個小男孩,一個年輕女人和一個年輕男人,三人正在坐過山車。狂熱的風和無盡的噪音從耳邊不斷掠過,那感覺......真實又刺激。
這是......怎麽會?陳柏罔終于開了口,目不轉睛看着眼前真實出現的一切,陷入了語塞。
那個小孩是你吧,幾歲了?我問。
八歲。陳柏罔終于回道。
那是八歲的陳柏罔,久違的和爸爸媽媽在游樂園度過一個周末。
怎麽樣?驚喜嗎?你可以把它理解為儲存的記憶。我說。
陳柏罔看着那畫面,明明眼神中滿是溫柔和不舍,嘴上卻大聲說了句,糙,差點以為穿越了。
下一秒,畫面中的游樂園變成了公園,接着是橡膠跑道,以及兩個在跑道上歪七扭八的小男孩。
你又想別的地方了?我看向陳柏罔,他似乎也有些懵。
我......應該吧。他低聲說。
這是你幾歲?我指着其中一個帶着頭盔和護膝的小男孩,男孩正準備騎上單車。
旁邊那個男的又是誰?我問。
高牧。他回道。
那是十歲的陳柏罔和高牧。
你自行車是他教的?我問陳柏罔。
嗯,當時原來摔了這麽多次。他說。
怪不得你總是騎車上下學。我說。
喂,只是剛好學校離我家的距離騎車最合适。他偏頭和我解釋道。
那以後你上下學坐我家車怎麽樣,別騎車了。我說。
你搞什麽?他看着我。
給你節約上下學時間。我說。
不用。他立馬回絕。
連考慮都不考慮一下?我問他。
他卻說不想再看了,拉了拉我的手又補充道,怎麽回去?
親我一下。看着那雙随時讓人沉淪的眼睛,我終于開口道。
當時的他顯然愣住了,不過幾秒又恢複常态,扯了個笑容沖我說道,曾硯與,別開玩笑了。
我沒開玩笑。我緊了緊牽着他的手,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拽入懷中。
靠,曾硯與,你玩我呢?怎麽退出?他退了退身子,說出的話也冷淡了許多。
親我一下就能回去。我繼續道。
我要是不願意親呢?他說。
那我親你了。話落,我一把拽過他,看着那雙略顯慌張但始終讓人沉淪的眼睛,開始了倒計時。
五,四,三,二......
別想騙我,我把眼鏡摘了就能回去對不對?他說,下一秒便摘下眼鏡。
我只好也摘下眼鏡。
虛拟的一切瞬時消失的無影無蹤,但我眼前的他是真實的。
這什麽?陳柏罔緩了好一會兒,拿着手裏的眼鏡問我。
我爸搞的,應該還在研發階段,這裏平時他不讓進。我說。
那你怎麽......他欲言又止。
我接着他的話繼續道,我和我爸說我有個同學不相信我們家裏有超越時代的新科技,還說這種東西沒個十幾二十年搞不出來。
就這麽簡單?他一臉不信。
就這麽簡單。我肯定道。
實則當然不是。
在知道曾江泯在家裏搞了這項東西後,我總是以我想見見媽媽這一理由來這裏。
但當時在陳柏罔面前,我不想多提。
反正,你騙你爸的吧。陳柏罔一臉意外。
不騙怎麽能進來。我說。
少爺也會不學好?他倒是笑了。
我會的還有很多,你要不要深入了解了解。我看着他,仔細道。
不要。他一口否決。
我見狀,也不多說什麽,只道,我今天帶你來看這些不是想向你證明些什麽,就是......說實話,長這麽大,我連自己家都還沒摸清。
他好似贊同的點了點頭。
那......我再帶你去個地方?我試探問道。
又要搞我?他卻一臉懷疑。
不會。我說。
不信。他繼續懷疑道。
那地方很近,就在那裏面,開了門就是。我說着指了指控制臺右邊,示意那裏有一道暗門。
要進去看看嗎?我問他。
算了,反正應該死不了。他咬咬牙說道。
死不了,絕對死不了。我笑,随即拉着他走進去。
剛進門的瞬間,陳柏罔便問道,怎麽這麽黑?
三,二,一,surprise!我喊道。
下一秒,腳下連同眼前的視界變得清明透亮,繁星環繞下,耀眼的光芒發散又聚焦,配合着諸多融合又分裂的色彩,像極了翩翩起舞的花束,晃動的空間也在有節奏的進行着一遍又一遍演變......
一時間,恍若果真置身宇宙中心。
以前不小心闖進來過,那時候還沒中心那個控制臺,當然也沒那個眼鏡,只有這個。我說。
這是銀河還是太空還是什麽?陳柏罔始終一臉震驚。
應該是宇宙吧,不過也是虛拟的。怎麽樣,漂亮嗎?我看着他。
看着他好看的側臉微微揚起,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在宇宙的照映下猶如綻放的花蕾,看着他微微蠕動的纖唇一張一合,看着他一點一點的離我越來越近......
簡直是震撼。他喃喃道。
我卻一時陷入宇宙的岑寂中,只身一人。
直到他轉過臉,對上我的目光的那刻。
心跳聲仿佛震耳欲聾......
我猜他應該也是。
雙唇即将貼合的下一秒,音樂聲響的恰到好處。
是三姐的電話。
你把小帥哥拐哪兒去了?飯都好了,找不到你們。三姐說。
現在就回去。我說,又不得不收起所有思緒。
陳柏罔也好似終于清醒過來,看了眼周圍依舊缤紛多彩的宇宙。
出去吧。他說。
于是......
未落下的吻成了那天我和他的心照不宣。
但同時,我終于意識到——
他多半應該也是喜歡我的。
......
對了,
那天在虛拟空間裏陳柏罔問我有沒有想見的人?
我說沒有。
他說我小氣不讓他看。
我讓他把眼鏡還給我。
他又說剛剛只是和我開玩笑。
......
笨蛋,我最想見的人,已經在我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