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曾真雅
第二十章:曾真雅
每個人都有自己人生的分水嶺。
我唯一的弟弟曾硯與,十八歲是他的分水嶺。那年他被爸爸送到國外,我比所有人都清楚爸爸為什麽要送他去國外。
我出生在國外,成長在國外,直到十六歲才回到國內,回到我所謂的真正的家。
十六歲前我的家人實際上只有我的媽媽,十六歲後我突然多出了很多家人,有大姐,有二姐,有爸爸,還有一個弟弟。
一開始我是期待的,期待新鮮的所有的一切。
大姐人不錯,二姐人冷淡了點,弟弟一開始就接受我的存在但對我愛答不理,爸爸還是那個爸爸,和所有從小害怕爸爸的女兒眼中的爸爸一個模樣。
爸爸私生子很多,我也是其中一個。
從小我就知道我有一個漂亮的韓國媽媽和一個有錢的中國爸爸,我和媽媽在韓國生活,爸爸則在中國生活。
我從小見到爸爸的次數少之又少,但我并不關心,我最關心的只是我的身邊有沒有足夠的錢。有了足夠的錢才有足夠的能力活下去。
因為見不到爸爸,媽媽會和我講很多關于爸爸的事。
媽媽講,要我多多心疼爸爸。
為什麽?爸爸過的不好嗎?還是爸爸缺錢?幼時的我總會這樣仰起小臉問媽媽。
你爸爸有錢,是別的原因。媽媽摸向我的頭,繼續說,你爸爸從小過的并不好。
不好?是因為爸爸從小沒有錢嗎?我又問。
我們小雅眼裏怎麽盡是錢了,當然不是,你爸爸有很多很多錢,這才把我們小雅養的這麽漂亮。媽媽說。
是吧,媽媽,我也這麽覺得,那是因為什麽?當時的我始終不能理解媽媽的話。
你爸爸不像我們小賢雅有一個愛他的媽媽。媽媽說。
那不是很可憐。我說着下意識伸出小手抱緊了媽媽,蜷縮在媽媽懷中。
是诶,所以我們小雅答應媽媽一定要多心疼爸爸。媽媽叮囑我。
那我是要心疼媽媽更多還是心疼爸爸更多?我問。
我們小雅想心疼誰更多呢?媽媽看着我。
唔......我想了想,伸出手心,大聲道,誰給我錢多我就心疼誰更多。
媽媽看我一臉認真的模樣,當即笑了出來。
所以,因為媽媽的原因,睡夢中我甚至也總能記得媽媽對我的叮囑。
只是國小畢業後媽媽便離開了我,我過了幾年只有我一個人的生活。或許也是從那時起,命運這個詞在我眼中成了既定的存在。
我始終認為,一個人的命運可以被安排,幸運和不幸都可以被安排。這種觀念直到現在還是貫徹着我。
而我對曾江泯那個爸爸,自始至終更多的只是依賴。那種依賴是除金錢外不值一提的依賴,沒有心疼可言,更沒有情感可言。
可悲的依賴貫穿了我整整二十三年。因為二十三歲我就已經結了婚,離開了那個我所謂的家,離開了我一直依賴的曾江泯。
但我的分水嶺是十九歲,也是小與被送到國外那一年。
那晚曾江泯突然回了家,臉上挂着一張随時會發火的表情,直接上樓進了書房,沒多久小與也回了家。
我心下覺得不安便攔了小與問道,你沒在學校上晚自習,怎麽提前回來了?
爸給學校打了電話,讓我回來。小與說。
爸爸有和你說因為什麽事嗎?我問。
小與搖了搖頭。
那你最近有沒有幹壞事?我又問。
三姐。他随手丢了書包,一副坦白從寬的語氣說,我能幹什麽壞事。
真沒幹?我确認道。
沒幹,我每天和我男朋友呆一起的時間都不夠。他笑。
我聽了,心下這才松下來。
你小子,談個戀愛尾巴翹上天了。我說。
你要是羨慕了你也去談一個。他一臉小人得志的模樣,話說的也随便,我看着只覺那段時間的他越來越活絡。
鬼羨慕了。我低聲道,把你男朋友藏好了,小心你姐我哪天真下手,彎掰直,你哭都來不及。
不是,你是我親姐嗎?他探頭道。
有點血緣,但不多。我笑。
那我可定把我男朋友藏的好好的。他說着便要上樓。
哎,你去哪兒?我問小與。
爸讓我回來直接去書房。他說。
你先別去,我先上去看看。我說。
怎麽了?他問。
爸爸回來的時候臉色很難看,你要是就這樣去了三兩句和爸爸吵起來,吃虧的是你。我說。
畢竟小與之前和曾江泯吵架,一個人在外面住了半個月。
不會,吵不起來,我現在心情好得很。他說。
心情好也沒用,你別去,聽話。我加重了語氣道。
小與這才不和我争論。
我上樓後,剛敲完門還沒開口曾江泯便讓我進了屋內。
怎麽是你?看到是我後曾江泯的語氣和他的臉色一樣陰沉。
你進來幹什麽?曾江泯又說。
爸爸,您找小與有什麽事?我試探道。
曾江泯卻直接擡眼看着我,那眼神裏裝着某些我不能直視東西。
他是不是回來了?曾江泯說,讓他上來見我。
是不是小與他又惹爸爸您生氣了?我試圖問。
曾江泯這次只是看了我一眼,說出的話在他嘴裏是雲淡風輕,叫旁人聽了去就是晴天霹靂。
你還知道他是個什麽東西。曾江泯突然吼道。
什麽東西?
小與他會是什麽東西。
當時的我瞬間沒有任何頭緒,什麽事情能讓曾江泯發那麽大的火氣,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晚之後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我沒再見過小與。
偌大個屋內徹底沒了小與的身影。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終于意識到小與已經不屬于這個家。
因為他是TXL嗎?徹底意識到後,我問出了口。
曾江泯頓了頓,看着我的表情像在對我說原來你早就知道。
終于得到回答後的我腦中只是在想:就是這樣的原因啊,真是這樣的原因嗎,小與被帶走的原因,真的......只是這嗎......
許多想法占據了我,以至于我都忘了是怎麽說出接下來的話。我對曾江泯說,就因為小與他喜歡男生,他有錯嗎?爸爸,我不明白,難道您不是他爸爸嗎?
我确實不明白,僅僅只是TXL的身份,朝夕相處的最親的家人卻容不下......
話落的下一秒,我的腳邊随即甩落出一個文件,棕色文件紙包裹着,我撿起拆開,打開的那一刻,一切不言而明。
幾張照片能說明些什麽?我突然覺得有些可笑,為數不多正視起曾江泯,繼續道,他喜歡女的您就把他身邊的女的趕走,他喜歡男的您就把他趕走,他是您的兒子,不是您的東西。
曾江泯頓了頓,不是不知道該說什麽,而是他不願說出口。
再往後看。曾江泯終于冷聲道。
我直接拿了最後幾張。
一張、兩張、三張......
照片上是小與和小柏,在島上,海面上......親吻。
那島是曾江泯送給小與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我只是沒想到,不是不能理解,但那些畫面在曾江泯眼中就是......不該存在。
你說他是個什麽東西。曾江泯說的平淡極了,似乎小與的存在本身就不應該。
印象中曾江泯很少真的發怒,很少真的氣急敗壞到大鬧一場的程度。
我始終認為開心就該有個開心的樣子,難過就該有個難過的樣子,生氣自然也應該有個生氣的樣子;可曾江泯在我眼中,一年三百六十多天,為數不多的見面次數裏,他從來都是表情平淡。連同他當時明明已經生氣了,卻依舊表情平淡。
我知道TXL在許多人眼中還是不被接受的存在,我也并不奢望曾江泯多能接受。
所以我只是對曾江泯說,在您眼裏,喜歡男生和喜歡女生有多大差別?
意料之中,曾江泯沒有回答。
小與他是喜歡男生,您應該也能查到那個男生叫什麽,他們剛在一起沒多久......我掃着手裏的照片,一張張開始看起來,那兩幅熟悉的面孔讓我恍惚又突然哽咽......
有些已經消失的記憶逐漸湧現......
小與高一那年,有天半夜,我無意間看到他一個人躲在角落裏,像在透過窗戶看外面。
當時我因為好奇就湊上去看,只是那窗外除了黑暗和月亮外什麽也看不到,我不免發出了無聊的疑問。
小與他什麽也沒說,只是白了我一眼,又繼續看向窗外。
那時我剛到家裏不久,對我來說,這個家裏的人能接受我的存在我就該慶幸了。
我沒有繼續問下去。
只是後來看到的次數多了,有時白天也會看到他在角落裏。家裏大大小小的窗戶應該都被他看過,懷揣着這樣的想法,我又去找他搭話。
這麽喜歡看天,怎麽不出去看?我問他。
沒意思。他說。
你在這裏看就有意思了?我說。
我說你沒意思。他說。
你說話這麽沒大沒小嗎?我問。
嗯。他卻朝我直截了當道,說完就要走。
哎,我本來以為你是接受我的,原來你這麽不待見我。我看着他,大聲道,試圖用聲音來發洩我的不滿。
他這才認真起來,同樣看着我,語氣随意道,你想多了,我說話就這樣,況且,該接受你的人不是我。
什麽意思?我不解道。
你自己接受你自己就好了,幹嘛要我接受你。這是小與那天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具體已經忘了是哪天,只記得前院的櫻花開的燦爛,落了一地還不夠又想順着窗口飄進屋內,甚至屋內地板上也落下幾朵零星的櫻花花瓣。我不免順着花瓣飄來的方向看去......
我自己接受我自己就好了,幹嘛要別人接受我。自始至終,這種話也只有小與對我說過。
看完了嗎?不知道過了多久,曾江泯的聲音強勢拉回我的思緒。
他的語氣平淡卻又帶着一股不容旁人反駁的壓力。我想這麽多年他能在生意場上順風順水絕對少不了這股對旁人無形的壓力。
還有這個。不等我擡頭,曾江泯又甩給我一沓文件。
白紙黑字的一張張單子......全是醫院開出的單子,我沒心思細看,只顧盯着“曾硯與”和“情緒障礙主動性分裂綜合症”兩個字眼。
這什麽?我一時竟覺得可笑。
檢查結果。曾江泯說。
什麽啊!爸爸,你在說什麽!我還是覺得可笑。
精神病,你說呢?曾江泯只是不帶任何感情的解釋道。
我拿着單子,又看向曾江泯,那讓人不可置信的結果牽連出的只能是愈發紊亂的情緒。
當時的我,毫無疑問,不敢相信。
我送他去國外治療了。曾江泯又開了口。
紊亂的情緒在曾江泯的話語刺激下找不到任何出路,我只得沖他喊道,爸爸,您自己相信嗎?小與有精神病,怎麽可能?
曾江泯沉默了好一陣才又說,他以前自殺過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
小與自殺過的事情我從未聽任何人包括小與他自己提起過。
在此之前,每每聽到自殺的字眼,我只會去想一個人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才會去試圖結束自己的生命?
直到我從曾江泯口中第一次聽說小與自殺,我只覺得那時候的我大腦完全被空白占領,甚至現在也想不出當時到底是一副怎樣的狀态,只記得些許清醒後曾江泯說的一句話:有誰會喜歡精神病?
......
那天之後關于小與的事情我再沒在曾江泯面前提過,而曾江泯更不會對我說過多的話。
只是我本以為把一切交給時間就可以被解決的想法因為一場意外徹底被證實是可笑的。
七月,大姐遇到了意外,三個月還沒有恢複自主意識後醫生徹底宣告植物人。從七月到十月,或者再往前,從小與消失後開始,半年的時間,一切變得更糟糕。
二十歲的我,沒有媽媽,沒有姐姐,沒有弟弟,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國小畢業後......命運又開始了對我的撕咬。
我也又成了一個人。
十一月的天,明明有太陽,卻冷的讓人打顫。
該是快冬天了,我這樣想。
那晚我又去了大姐房間,十月宣告植物人沒多久大姐就被送回了家。
開門的那刻——
我竟看到了小與。
一瞬間,我像做了一場夢。
姐,你說大姐她能醒過來嗎?小與看到我後,随意又自然地先開了口。
倒是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是一邊安慰着小與,一邊陪着小與。
就好像小與的消失,大姐的意外......都只是我做的一個夢。
人會在某個瞬間慶幸很多事情,那刻的我多想慶幸此前的一切只是自己做的夢,多想慶幸命運的撕咬就停手在這一刻,多想慶幸永遠這個詞真的能夠暫停。
可......那晚突然出現的小與,活像個大病初愈又添新病的病人,任誰看了,都是一副真的會死的狀态。
不過十八的少年,穿着簡單的針織毛衣,安靜坐在床邊,頭發因為沒有仔細打理垂落在眼前,但仍遮不住眼下深陷的黑色眼窩,以至于面色在眼窩的映襯下形同槁木......
那雙會笑的眼睛,我看不到了。
這些日子.....還好嗎?我不敢問太多只是小心問道。
小與頓了頓,也不擡眼,也不開口,只是沉悶的看着床上的大姐。
直到過了幾分鐘,我的耳邊傳來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不好。
那是小與的聲音。
那一刻,所有的多想慶幸只是徒勞,夢和現實之間的阻礙是超越時間的存在。我又一次陷入無措中,再也堅持不下去了,鼻子一酸,連帶着淚水不自覺淌出。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怎麽可能過的好?
我都問了什麽啊!
強烈的無法言喻的情緒盡數湧來,啜泣聲逐漸清晰,以至于小與終于注意到,看向我,眼神渙散又失焦,面色已經不能用憔悴來形容。
沒等小與開口,我的淚水已經止不住,情緒順着數道壓抑已久的思緒展開,浮現在臉上。
原來悲傷到一定程度真的會只剩悲傷。
小與只待了一晚,第二天又離開了。
這世界,找個走丢的人難,找個被丢的人更難。
小與他不是丢了,是被丢了。
那時的我才徹底明白,這個家不屬于任何人,我也從未擁有過完整的家;而我對曾江泯的依賴,簡直可笑。
之後的幾年,我按部就班的走着我的人生路,工作,戀愛,結婚,沒有曾江泯涉入的人生,我走的簡單。
那幾年,我常去看大姐,她還在家裏那張床上躺着,三年如一日,好像時間在她身上留不下任何痕跡。我也時常想到小與,希望他能快點好起來。也偶爾會聯系二姐,但她基本不在國內,接手曾江泯在國外的分公司後更是沒有再回國的打算。
不過幾年,我已經準備結婚。
二十三歲,就在我将要結婚的前幾天,小與終于回來了。
幾年不見像隔了半個人生。這話一點不差。
你小子,終于舍得回來了。我打趣他道。
姐,你結婚我再不回來就太不是人了。他笑。
還跟我貧呢,不過,看在你變帥的份兒上,不和你計較了。我跟着他笑。
姐,你這什麽話,我以前不帥嗎?他問。
你覺得呢?我反問他。
我覺得,帥,超級帥。他連連點頭。
這話你是怎麽說出口的!我不禁睜眼看着他,繼續道,以前八分,現在九分,滿分十分,行了吧。
啊!他一臉不可置信。
為什麽?他連連問我。
還能為什麽?我看着他。
為什麽?他一臉懵。
怕你驕傲呗。我說。
什......麽?他頓了頓,随即嗤笑一聲,姐,你比我貧。
幾年不見,小與他确實變了很多。
看起來像......是......變好了的程度。
但我還是在婚禮結束後才決定問他要不要留下來。
還走嗎?我問他。
他愣住了,像從未考慮過這件事情本身,以至于在突然被問到時根本沒有答案。
要不,就不走了?我勸他道,留下來,怎麽樣?大姐她......你不想多陪陪她嗎?
小與當時徹底沉默了,連帶着氣氛也凝重起來。
沒事,或者,等你準備好了再回來,行不?我又說。
姐,我生病了,他終于開了口,精神病,他說。
他說的急促又肯定,不留一點委婉的餘地。我只能面色從容的看着他,好聲說着我知道,沒關系,有什麽大不了的,不就是一種病嘛,又不是不治之症,我們花時間總會治好的......諸如此類我自己聽了都沒譜的話。
人活久了,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就變得越來越虛僞。
沒辦法,有什麽辦法。
我說了半天,小與沒多說任何話,始終一副淡然到好像一切又都無所謂的狀态,可明明他還是在意的。
你根本就沒想過留下來是不是?我看着他,終究問出了口。
姐,他喊我道,我不留下來也沒差吧,你都結婚了,也有自己的家庭了,以後......他說。
我當即打斷了他。
別說這些沒用的話,我就算死了也始終都是你姐,怎麽沒差了。我說。
姐,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現在不是回來了嘛。他解釋道。
那你就是不打算長時間呆在這裏......怎麽不說話?我看着他,繼續道。
現在......還沒想過。他苦笑道。
不是不願意,只是沒想過,是不是這個意思?我問他。
他頓了頓,停滞片刻後才哼出一聲嗯來。
只要不是不願意就好,懷揣着這樣的想法,我緩了緩情緒,也試圖讓氣氛緩和起來。
行,我明白了。我看着他,玩笑道,只要你別忘了你還有個活姐就行。
話落,他好似終于放松地笑了起來,對我說,姐,你又開始貧了。
我說正經的。我認真看着他,回道。
都已經結婚的人了,說話還是沒分沒寸。他反倒教育起我來了。
不是,你現在說話怎麽一股老道之風,得該,聽到沒,還有,我才二十三行不。我回怼他道。
行,嗯,馬上二十四。他着重強調道。
呀——我也就比你大一歲——後半句話我還沒來記得說出口,手機鈴聲響起。
小與的位置不偏不倚剛好能看到我的來電顯示。
我看了眼小與,他顯然是看到了,眼神迅速從我的手機上收回,又故作回避,示意讓我接電話。
我接了電話。
喂,小柏,有事?我盡量壓低了聲音,試圖看向小與。
小與并沒有往我這邊看。
嗯......收到了......當然不錯......好......行......行,那我挂了。
你們,還聯系呢?挂完電話,小與主動問我道。
我收了手機,看向小與點頭道,從你高中......到現在,一直都有聯系。
他......小與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麽?我等着小與的回答。
算了,沒什麽。東西我收拾的差不多了,本來也沒多少東西,大姐你常替我去看看,下次回來不知道什麽時候......或者,過兩天我們去爬山怎麽樣?......他卻說了一大堆無關緊要的事情。
爬山,你确定?我疑惑道,當時正值夏季,爬山可是折磨人。
要不還是算了。他又說。
小與,你到底想說什麽?我一時有些無奈。
沒什麽。他卻又這樣說。
人和人相處久了,就會有默契。所以我其實清楚地明白當時的小與到底想說什麽,只是當時的他遲遲不肯把話講清......可從前的小與不會這樣。
你......這幾年有再見過他嗎?我問小與。
小與明顯排斥這種問題,眼神陡然暗了幾分,說出的話甚至帶着幾分顫意。
他應該已經把我忘了吧。小與說。
你不是還沒忘了他。我當即說道。
小與卻徹底垂下了眼,轉身便要走。
我什麽都沒跟他說,他什麽都不知道。看着那副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我開口道。
有些話,你應該自己跟他說。我對小與喊道。
當年小與走後沒多久小柏便來找我,我只能告訴他小與去了國外,其他的事情,我又能怎麽開口。
後來......
後來小與還是留了下來,不用我多想多半是因為小柏。
所以他們能又在一起我并不意外。
可,就在我以為一切都在變好的途中,意外接踵而至。
命運總是能讓我喘不過氣,甚至會讓人在某一刻冒出死去也挺好的這種念頭。
所以是哪裏出了問題?懷揣着這樣的念頭我一遍又一遍尋找問題。
小與的離開。
我的離婚。
曾江泯的存在。
我的選擇。
......
命運為我安排了許多問題。
我對此手足無措。
甚至毫無反抗的餘地。
于是,只得在命運安排下一天又一天活着。
不知道為什麽活着,又确實在活着。
那段時間,生命,生活,在我看來只是浮于表面的詞語。
生來就被确定好的我們的人生,活着只是一個流程,沒有任何意義可言。
我對此深信不疑。
可......
就在某個燥熱到讓人讨厭的午後,我睡着了,做了一個冗長又真實的夢。
夢和回憶交織在時間的流動中,縫隙裏留存的是我難以消磨的記憶。
五歲,我第一次見到曾江泯,他給我買了一整套城堡屋玩具,我喊了他一聲爸爸。
六歲開始,我一年見不到曾江泯幾次,但玩具禮物越來越多。
十二歲,媽媽走了。
十四歲,我終于理解了媽媽說的那句話,也明白了我沒有家。
十六歲,回到曾家,小與是第一個和我講話的人,雖然說出的話不太禮貌。
十七歲,我明白,曾江泯不喜歡孩子,他所有的孩子他應該都不太喜歡。
十八歲,第一次有家的感覺。
十九歲,再次失去一切。
二十歲,空白閃過。
二十三歲,結婚。
二十八歲,離婚。
二十九歲......
簡單到可以用數字概括的生命包含了無數個瞬間,風一吹,連同我睜眼的瞬間,一一揚起,腳邊飄落的花瓣來自多年前......成片櫻花飄落的瞬間......
那時的小與常在窗邊,不是在看。
而是在等。
等一個能讓自己繼續活着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