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曾硯與(Ⅴ)

第二十一章:曾硯與(Ⅴ)

我生命中所有錯誤的,不應該的,連同我的生命,終将消失無跡。

“情緒障礙主動性分裂綜合症”第一次聽說這種病症時我十七歲。

不記得從幾歲開始曾江泯開始插手我的感情生活,十八歲前不準戀愛是他對我立下的規矩,倘若我破壞了規矩,他會想法設法讓對方不再出現在我視野中,無論男女。

他的手段簡單直接又粗暴至極,不過所幸步入高中後我對感情本身興趣不大,由此也給他省下不少麻煩。

後來他漸漸不再插手我的感情生活,或許是他實在沒空把心思分給我,但喜歡這個詞的确已經在我眼中變得陌生。

那段時間的我偏要用一個詞來形容,只能是要死不活。

直到我遇到陳柏罔。

在明知道自己會喜歡的前提下,我沒理由不去喜歡。

終于,

陰雨遍地的九月結束了,

太陽接受了天空的呼喚,

大地接受了塵土的起舞,

死亡與微笑,

憂郁與渴望,

我的凸起的心逐漸雀躍;

在嶄新的十月,

在燃燒的十一月,

在流轉的十二月;

日落又升,

月缺又圓,

我的凸起的心徹底被照亮。

......

那是我第一次邀請陳柏罔到家裏吃飯。

從我進入曾家開始,規矩在某方面成了陪伴我成長必不可少的存在。

那頓飯也不例外,在家裏,幾乎所有的一切都要按規矩來;所以在此之前,我從未想過邀請陳柏罔到家裏,直到大姐主動提出來,我才應下了。

餐桌上,大姐也只是偶爾和陳柏罔說說話,聊了些再簡單不過問題,三姐倒是和陳柏罔很聊得來,講了許多我甚至聽不懂的話題。

我只能時不時插上幾句,只因為很少在飯桌上和旁人交流,所以吃飯的時候應該講什麽、應該怎麽講,我真的不知道。

陳柏罔當時坐在我對面,即使他表現的再自然,我也能感到他在我面前的拘謹和局促。

直到飯後我送他回家,才問他,我家是不是很怪?

啊?他似乎被這個問題吓到了,臉上作怪的表情猶如受驚的小鹿,在前院燈光的照映下,更加生動形象。

哪有人會這樣形容自己的家。他扯了扯嘴角,又說,你家規矩應該挺多的。

意料之外的回答。

你怎麽知道?我不禁問他。

男人的直覺。他笑了笑,又看了眼四周,裝作極其随意又自然般問我道,那你這是已經搬回家住了?

意識到他問的什麽問題後,我下意識湊近了他,輕聲道,怎麽,又開始忍不住關心我了?

他明顯頓了片刻,嘴上卻不饒人道,算了,反正死不了。

再不回家住,曾江泯應該會直接把我綁回家。我接着說。

他頓時看向我,眼神裏明顯多了幾分......緊張。

那你還要離家出走,他說。

沒事,反正死不了。我加重語氣道。

他瞬時白了我一眼,大概以為我又在和他開玩笑。

或許你們家不會還有門禁這種東西?比如幾點後不能出門或者必須回家之類的?他說。

對我家規矩這麽了解,你是不是背後調查過我,這麽關心我,要不直接......

不等我說完他直接給我來了句滾。

話落徑直朝不遠處的車走去。

喂,生氣了?我追上去。

我回家。他說着已經開了車門坐在後座。

我送你。我忙攔上車門,看着他道。

不用。他甩過臉不再看我,又給我家司機報了地址,一副根本不打算再和我說話的模樣。

喂,陳柏罔......我連着喊了幾遍他都毫無反應。

沒辦法,當時的我只能直接擠着他坐進車裏。

你幹嘛?陳柏罔說着便要趕我下車。

我一面承受着陳柏罔的拳打腳踢,一面關上車門,并示意司機即刻開走。

一路上陳柏罔沒再和我說過一句話,我卻對他說了一路話。

我對他說,陳柏罔,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以後再也不開這種玩笑了,你別生氣了,行嗎?

我對他說,陳柏罔,明天下午去學校我就換座位,怎麽樣?或者我讓樂兆烊和你換,你去和高牧坐一塊,行嗎?

我對他說,陳柏罔,我跟你說話呢,你別這樣了行嗎?

他卻直接躺下了,雙手盤臂,閉上雙眼。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被喜歡的人冷暴力是什麽滋味。

下一秒就要原地爆炸,但是死不了,因為要迎接下一場原地爆炸,而且炸藥味清晰可辨,嗆得自己想逃離不得逃離,想暈厥不得暈厥。

總之,很讓人不爽。

直到下車前,他也沒多看我一眼。

別生氣了,好不好?眼見陳柏罔準備下車,我急忙跟着下車,繞過車尾,終于攔住他。

周遭的城市燈光疏離陌生,十二月的晚風吹的人直打哆嗦。

衣服我洗好後就給你。他終于開了口,表情冷淡。

喂,我有說要你......

我話說一半,他已經直接進了小區。

我又急忙跟上他,過了純銅大門,入眼便是一個藝術長廊,順着噴泉路往前,周遭滿是各種竹林樸樹,可真是開門見山水,入戶見福魚。

沒走幾步,陳柏罔回過神,語氣不爽道,你要跟到什麽時候?

我送你回家。我指了指不遠處的樓層。

我到家了,你可以走了。他說。

不是還沒進去嗎,不算。我說。

他沒再說話,刷碼,進電梯,出電梯,開門,一氣呵成,分明不想在我身上多浪費一點時間。

等等等等......在他開門的瞬間,我喊道。

又怎麽了?他靠在門裏,正要關門。

我下意識用腳抵住,一手撫上門沿。

你今天晚上到底怎麽了?我看着他,認真道,現在就我們兩個人,陳柏罔,你如果真的因為我開玩笑生氣,我保證......

我好像喜歡上你了。陳柏罔突然的一句,瞬間打破了所有。

猶如雷擊的字眼掠過我的胸口,直接紮進我的血液。

我的心被徹底擾亂了。

跳動的節奏紊亂又無序,仿佛下一秒就要燃燒。

你說什麽?慌亂中,我再次确認道。

沒聽清嗎?我他媽好像真的喜歡上你了。他又說了一遍,帶着肯定和自嘲的語氣直沖向我,只是還沒待我有任何回複,他又低下了頭,情緒恍若急轉直下。

你回家吧。他說。

他的語氣陡然平淡如水,一副剛才什麽也沒發生過的模樣,低下的眼眸裏藏着什麽情緒,我看不真切。

所以,我佝下身子,頭部微微傾斜,把握好距離,然後幾乎是一瞬間的,貼上他的嘴角。

軟軟的,嫩嫩的。

甜柔到骨子裏的情愫仿佛再多一秒就要占領我的大腦。

搞什麽?陳柏罔頓時慌張道,連帶着身體也後退了半步。

你覺得我回家能睡着嗎?我舒了口氣,依舊貼近着他。

他咬了咬嘴角,眼神裏多了幾分憑空的堅定,方才說道,你睡不着是你的事。

是嗎?我刻意挑高了音調,愈發貼近他。

見他始終不作回應,我索性又湊近了些,鼻尖與鼻尖不小心觸碰到的那刻,他猛地跌進房間,踉跄了幾步方才站穩。

屋內燈光随着沉悶的腳步聲騰的亮起,在一整個冷色系燈光的照拂下,我和他同時陷入冷靜中。

終于他先開了口。

我說的是好像喜歡,我......你,反正,你別想多了。他說。

你都跟我告白了,我還能怎麽想。我看着他,好語道。

糙,我說了不是告白。他反駁道,語氣強硬。

哦,你都說了喜歡我,這還不是告白,那什麽才是告白?我自然要辯解一番。

陳柏罔,承認已經喜歡上我很難嗎?我繼續說。

結果他扭身就要走,我趕忙攔下他,身子擋在他面前,随着他移動的步伐同步移動着,總之不給他任何逃離我視線的機會。

在我家的時候,走之前,為什麽要生氣?我問他。

我沒有生氣。他說。

明明就是生氣了。我說。

沒有。他說。

那你在車上不理我是怎麽回事?我問他,下了車還不理我又是怎麽回事?

我問的直接,陳柏罔沉默了。

直到對上我雙眼的那刻,他突然發狠道,曾硯與,你有時候真的很煩人知道嗎?

看着那雙染上迷霧般的眼睛,我柔聲道,我只煩你。

糙。他頓時罵出了聲,眼神逐漸失焦。

別再問我是不是關心你了行嗎?他終于又說道,語氣裏夾雜着幾分愠怒。

我只注意到那雙極好看的眼睛漸漸泛起微弱的水光,水光在眼眶中打轉,惹得眼周的睫毛軟了下來,倒顯得眼珠愈發明亮動人,讓人心下一空。

更讓人悸動的是陳柏罔接下來的話。

他說,知道你不在家裏住,我他媽生怕控制不住說出讓你來我家住的話,知道你邀請我到你家吃飯,我他媽一晚上沒睡好,你帶我在你家看的那些東西,我他媽只想我到底應不應該喜歡你,知道你爸會綁你的那刻,我他媽......

一字一句帶着哽咽和踉跄,不等他說完,我已經緊緊抱住他,一手緊扣着他的肩頭,一手輕撫上他的頭發,一遍又一遍軟聲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沒有生氣,都是我的錯,對不起,柏兒,對不起。

懷裏的他明顯頓住了,連帶着聲音也趨于平靜。

都是我的錯,我繼續道,是我太笨了,沒看出來。對不起,柏兒,我現在知道了,你喜歡我,不是好像喜歡,是非常特別尤其喜歡。我說着松了松雙臂,低眼看着他好看的眉眼和優越的鼻骨,輕聲道,我也是,非常——特別——尤其——喜歡你。

氣氛在那刻暧昧的讓人心生漣漪。

別自戀了,他說,下一秒,又突然掙脫開我的懷抱,輕笑了聲,我還沒那麽喜歡你。

沒關系,你只要有一點喜歡我就夠了,見陳柏罔終于露出輕松的神情,我問,現在能讓我在你家睡一晚嗎?

你就不怕你爸給你綁回去?他反問道,眼神停在我身上。

我當即伸手捏了捏他微紅的臉頰,輕笑道,都說了死不了,況且從小到大我沒少壞過家裏的規矩。

他頓時拍開我的手,沒好氣道,別動手動腳的,先洗澡,不然別想上床。

遵命,我點點頭,拉長了聲音重複道,先洗澡,不然不能——上——床。

糙,找死嗎。他一個伸手擒上我的脖頸,壓着我的喉嚨,我不能再講話。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臉龐,我只好順勢親上他的臉頰。

不能動手動腳,那動嘴好了。

随着一聲mua的聲音從開始到結束,陳柏罔終于松了手,忙擦起自己的臉頰。

流氓。他看了我一眼。

見他那副模樣,我收了收溢滿的笑容,正經道,哎,柏兒,你家有沒有幹淨的內褲?

滾。他甩給我一記白眼。

對了,我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繼續道,本來就是只穿一次的衣服,扔了吧,以後本少爺給你買更好的。

這麽說我是不是還要跟你說聲謝謝,他好似賭氣般說道,謝謝,不用了,這衣服我會扔。

說完直沖進一個房間,關上門,不給我半點再靠近他的機會。

我只好先去洗澡。

浴室內喊了他半天沒人應,所以我最後只得裹了件浴巾在他家裏走着。

兩間客房你随便挑一間,明天早上醒來也不用管我,直接讓你家司機來接你回去就行。他終于出來了,說着扔給我一條內褲。

當時的他換上了睡衣,明顯已經洗過澡。

那個......我剛看到有個房間,我想睡那間。我說着指了指那個房間的位置,就在他房間旁邊。

不行,他一口否決,頓了頓又說,那是我小時候住的。

是嗎,你小時候就住在這裏?我好奇道。

小時候搬到這裏後,我一直睡不好,我爸媽就給我弄了個和原來一模一樣的房間。他說。

看來你爸媽很愛你。我不禁說道。

不然呢。他點點頭,扯了扯嘴角,又問我,你和你爸關系不好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從陳柏罔口中問出,有那麽一瞬間我覺得我和曾江泯的關系已經不能用不好來形容,而是糟糕,非常糟糕的父子關系。

應該很明顯吧。我自嘲道。

你......算了,你想睡就睡吧,只要你不嫌棄那床小。陳柏罔終于說道,話落便回了他房間。

不會。我笑了笑,随即也進了房間。

陳柏罔口中他小時候的房間雖然不大,但整個房間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滿滿的充實和舒适。

軟床靠牆放,牆上挂着豐富多彩的畫和照片,軟床旁邊是一個自制的極具藝術氣息的豎行小櫃子,再旁邊便是學習的地方,巨型手辦在桌子旁邊異常顯眼,衣櫃做的是隐形式的,和整個房間的風格完美融合,休閑娛樂區就在落地窗旁邊,迎面便是橫江最亮眼的城市江景。

這就是小時候的陳柏罔呆的房間啊!我躺在床上這樣想着,看着窗外瞬息萬變的夜景,這座城市在我眼中從來沒像那刻那般耀眼。

夜的星空被城市的霓虹覆蓋,

呈現在我眼前的只有無盡的璀璨與輝煌,

像明日的光彩染上我熾熱的心,

喜歡與愛,究竟是怎樣的字眼?

......

不知道什麽驅使着我,我拿起手機給陳柏罔打了一個視頻電話。

他果然拒絕了。

我只好改為發消息。

【睡了?我給你打視頻你怎麽不接?】我說。

過了幾分鐘他發來一張表情包,附上一句話【有病】。

【我睡不着】我說。

【關我什麽事】他說。

【陪我聊聊天怎麽樣】我說。

【我睡了】

【你自己想辦法】他說。

話落他再沒任何反應。

我只好走到他房門前,敲了敲門,說,陳柏罔,我真睡不着,感覺一夜都睡不着了,你睡了嗎?

你到底想幹什麽?陳柏罔開了門,語氣極為不爽。

陪我會兒行嗎?我睜大了眼注視着眼前尚在迷蒙中的陳柏罔,放軟了聲音。

他一掌別過我的臉,嘴裏小聲道,別做那種表情,我受不了。

就陪我一會兒?好不好?我又雙手牽住他一只手,正過臉,繼續看着他。

于是,最後陳柏罔和我一同躺在他小時候的床上。

因為我告訴他我好不容易才熟悉了一個房間,如果再換房間,我這一晚百分百睡不着。

你認床你還離家出走?這是他當時首先質疑我的問題。

所以啊,那幾天我其實都沒睡好,不過你當時對我的态度不好,應該沒注意。我說。

他哼了一聲,很輕,但我離他足夠近。

近到仔細聽連心跳都清晰入耳,不過,也可能是我的心跳。

幾句話畢,他好像沒了再聊下去的興趣。

晚飯好吃嗎?我随便問道。

他皺了皺眉,明知我是沒話找話,還是說了聲嗯。

喜歡我家嗎?我繼續問。

我應該說喜歡嗎。他輕笑了聲,似乎很難對我家做出評價。

喜歡我嗎?我下意識看向他,猶如夢中才會有的面孔離我僅有一個手掌的距離,只消趁他不注意時往前一湊......

我兀自想着,他開了口道,這個,我已經說過了。

他說的極其含糊,我只好又問道,所以,我們現在是情侶關系嗎?

你覺得呢?他動了動身子,精致的臉龐因為距離我太近,呼出的氣息直撲向我,柔軟又綿膩。

我清了清嗓子,仔細看着他。

男朋友。我輕喊了聲,當着他的面。

他分明是滿意的,嘴角微揚的弧度比潺湲的溪流還要掠人,讓人心生蕩漾,可開口卻完全換了副模樣。

我可沒說你是我男朋友。他說。

什麽意思?我瞬間情緒下沉。

難不成你還喜歡高牧?問出口的那刻,一股前所未有的沖擊感直湧上心口,敲打起我的心髒,又酸又疼。

胸口也莫名悶的生疼。

以至于接下來情緒完全不受控制。

你就這麽忘不了他?我低下了聲音,語氣冷淡。

明明一個多小時前他還說喜歡我......明明剛剛我喊他男朋友時他笑了......明明......

和他沒關系。他瞬間黑了臉,說道,是我自己還沒想好要不要和你在一起。

他說的自然随意,我突然不想再聽他說任何話。

看着那張輕易便讓人淪陷的臉龐,我始終發不出任何怒氣,只得背過身,扭過臉,不再看他。

背後卻傳來他的聲音,清晰明朗。

曾硯與,你想和我在一起多久?一年,半年,還是一個月。他說,你對我了解多少,我對你又了解多少,如果只是因為懵懂的喜歡就要在一起,你覺得我們能在一起多久?

能在一起多久......在此之前,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我想我們能一直在一起,你明白嗎?他輕聲道,語氣溫柔極了。

從小到大我的身邊就沒有能一直陪着我的人,我也從未想過能有人一直陪着我,或許是從未擁有過所以連幻想的資格都沒有,可當聽到陳柏罔說出那句話的那刻,一股熱意從鼻尖猛地竄出,連帶着發麻的神經觸感直抵頭頂......

他說他想和我一直在一起。

他說他想和我一直在一起。

他說他想和我一直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

沒有任何預兆的,我濕了眼眶。

你說的,會一直和我在一起。我扭過身,緊緊抱住他,想将那一刻永久暫停。

熱意逐漸布滿我的全身,傍晚的房間,霓虹的夜景,暧昧的氣息,相擁的我們。

可你要了解我到什麽程度,我又要了解你到什麽程度?我問他,不如我們現在就在一起,在一起後再慢慢了解?

不行,至少也要等我徹底喜歡上你。他說的認真,我只好繼續問道,那你現在對我什麽感覺?

比有好感再多點,你懂吧。他說。

好,我狠狠地點了點頭,看着那雙再次煥發生機的眼睛,肯定道,我會讓你徹底喜歡上我的。

他頓時愣住了,随即笑出了聲。

不信?我捏住他的肩膀,問道。

信,非常特別尤其相信。他說着托起我的臉,繼續道,我好像又有點喜歡你了。

話落,我心下一震,難以言說的情緒堵在心口,明明是甜的,我卻總覺得有些酸澀。

直到腦海中不自覺閃過一個名字,我問陳柏罔,那高牧呢?你現在和他又是什麽關系,上次你們分明有說有笑的,你們是不是......

我話未說完,陳柏罔已經伸手點了點我的額頭,好似無奈般笑出了聲,又認真道,這麽多年,我欠他一個道歉,我找他道歉只是想和身邊的人都好好的,想讓身邊的人都好好的,我想好好珍惜身邊的人,尤其是熟悉的人。

真的只是這樣?我試探道。

不然呢,誰都有過年少無知的時候,我從前對高牧倒也談不上喜歡,算是很有好感,你不是也沒少談過,應該懂那種好感是什麽感覺。他說。

他分明是在回答我的問題,語氣倒更像在問我。

我的确談過一些,但大都是露水情緣。

喂,你還真沒少談過啊!當時的他果然抓住這點連連問我。

被人喜歡也不是我的錯吧。我小聲反駁。

嗯哼,曾少爺人帥錢多,自然很多人喜歡。他卻話裏話外滿是陰陽怪氣。

我見狀直接湊到他耳邊輕聲哄道,所以,你也趕快徹底喜歡上我吧。

嘴邊觸碰到他耳廓的一瞬,好不容易平靜的心又亂了。

古人常說的耳鬓厮磨不過如此。

看你表現。他頓了頓,下一秒,捏住我的鼻尖問道,不過,你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秘密,我眯了眯眼睛,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放慢了語調,慢慢說道,等你什麽時候願意做我男朋友了再告訴你。

嘿!你不說是嗎?好感度減一。他反而威脅起了我。

那你可就永遠都不知道了。我笑。

好感度負一。他又說。

那晚的我和他不知不覺聊了許多,他的童年比我的豐富,我的童年比他的漫長。

臨睡覺前,我問陳柏罔,你喜歡學習嗎?

他哼唧道,你問的什麽啊?

我說,這不是你的強項嗎?

他又哼唧了一聲,嗯?

見他已經緊閉雙眼,我只好作罷,自言自語道,我喜歡詩。

過了幾秒他才接話道,為什麽?

我說,因為安靜,很安靜。

他笑了笑,說,那我喜歡睡覺,因為安靜,特別安靜。

.......

那晚的夜景稍縱即逝。

但在那刻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歡他,而他想和我一直在一起。

可......

那個想和我一直在一起的人,在某段時間,我竟然全然抛諸腦後,連同我躍動的心也停止了。

“情緒障礙主動性分裂綜合症”發病時間主要集中在15-35歲之間,我恰恰沒能躲過。

在初中就開始有的苗頭終于到十八歲那年被曾江泯連根拔起。

從他知道我和陳柏罔的關系開始,從他當晚強制将我關起來開始,從他告訴我我有精神病遺傳病史開始,從我被發現患有精神病開始,從他将我放在國外開始,我就已經半死不活。

那是一處私人莊園,三棟聯排別墅,只有我一個病人,其他全是曾江泯安排的人,負責對我進行24小時監管看護。

學習、生活,治療......我被圈在了那個猶如牢獄的地方。

起先三個月,我不願接受,嘗試用自己的身體對正在經歷的一切做出反抗,結果只是徒勞。

我反抗,會有人強制讓我進入睡眠。

我逃跑,會有人強制将我帶回房間。

我絕食,會有人強制給我注射營養劑。

漸漸的,被高度固定化的日子讓我恐懼,惡化的情緒在一遍遍的抗拒治療下毫無起色。我變得易怒,抑郁,暴躁,焦慮,甚至于精神分裂。

我始終不願相信我竟成了精神病患者,更不願接受我似乎被曾江泯再次抛棄。

情緒逐漸不受自己控制,上一秒還在園裏看花,下一秒不知為何已經毀了整個園子的花。

我想知道為什麽,卻又總找不到答案。

我意識到自己的情感正在消失,我不會哭,也不願笑,即使有人當即死在我面前,我也不會有任何大的情緒波動。

我成了絕對的與世隔絕的存在。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在看不到的情緒折磨下,“或許我本來就不該存在在世上”的想法再次如詛咒般纏上我。

本來我的出生不就是個錯誤?

第六個月開始,我已經近乎崩潰。

每當我透過窗戶看向廣闊而遙遠的外景,想窺探季節的變化,四季常青的杉樹總給我當頭棒喝。

沒有什麽變化,什麽變化都沒有,有什麽變化?

有的只是我愈發絕望的生存情緒。

一切都無關緊要。

我也無關緊要。

于是,又一次的,我砸開五樓的玻璃,沉重無光的黑暗吞噬了我,死亡再次顯出他恐怖的面孔。

可笑的是,我不僅沒死,而且被毫發無損的送回房間。

又是鎮靜劑。

已經不知道多少次。

治療沒有任何效果,它帶給我的只有更強烈的反抗。

漸漸的,我無論是摧毀還是自殘的方式都越來越過分。

我燒過房子,也燒過自己。

生命滿是悲苦,活着只是無意義的延續。

我想如果我的生命堅如磐石,那情緒也能頃刻間讓我風化成渣。

所有的情緒合理又深刻的根植在我身上,像藤蔓般瘋狂生長,用我的血液作養料,蠶食上我整個身體。

我已經不再是我。

我想結束的不是生命,是情緒帶給我的痛苦。

在我最糟糕的階段,我想做的只是結束這種痛苦。

十一月,我終于見到了曾江泯。

他在見到我後只是淡淡說了句,回家看看你大姐。

我才知道大姐已經陷入昏迷并且會無期限昏迷下去。

我怕了。

不是對死亡。

而是再次意識到生命的可怕與可悲。

見到大姐的那刻,許久不曾對外界有感知的情緒有了一絲松動,我突然感到無比痛苦,遠比情緒上的痛苦更加折磨人。

我好像失去了一個親人,一個愛我的親人。

之後又見到了三姐。

活着對當時的我而言只有無盡的麻木。

該怎麽去形容那種感覺。

就像一個人正在走路,他一直走一直走,雙臂随着身體的擺動不停晃動,但始終不會有疲倦的感覺,他一直走一直走,雙腳随着雙腿的起伏不停前進,但始終不會有勞累的感覺,他繼續走繼續走,眼前分明行駛來一輛車,他看得見卻躲不掉,直到被撞後還保持着走路的姿勢。

這樣的人,還是人嗎?

可他又分明是會走路的,也能看到車......

第二天我自然又被送往國外。

我又是只能遠遠望着,望着連我自己都不清楚的生命。

但我找不到生命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跡。

我無望般的存在沒有任何意義。

痛苦只會在我逐漸幽深的內心編織成欄,徹底框住我。

我只能将自己緊緊閉鎖起來,

躲在每一個向死的深夜背後,

等待着自我生命的終結。

終于,

在某一個黎明時分,

晨星夢游般跨進夜的黑暗,

奏響旋律之歌,

自由,暢快,

我卻聽到了某種難以言說的聲音,

我一邊惶恐,一邊悸動,

那曾說過要和我一直在一起的人,

我終于再次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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