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都不要我了
都不要我了
那天深夜,第一次看久了大海時,沈淮序的痛苦達到了頂峰,深夜無人他對着遼闊的大海,吶喊出了久久壓抑的悲痛。
啊啊啊……
一個人喊完,又在那裏撕心裂肺地哭,哭到流幹了淚水,紅腫着眼睛拿出明信片,寫下對周承想說的話。
【周承,你現在在那邊好嗎,我給你燒的紙錢收到了嗎?
你從小沒有缺衣少食過,這麽小就去了下面,我好怕你沒錢花。可是,我找不到你了,我不知道你葬在哪裏,也找不到你的家人。
你可以給我托個夢嗎。
為什麽這麽久了,你從來不到夢裏找我,我都快記不清你的模樣了。我沒有你的照片,我現在記性變差了好多,很多同學的名字都記不住了,我好怕哪天會忘了你。
周承,我想你了,你還在等我嗎,你不要去投胎好不好,等等我吧,等我看完你想看的世界,我會把所有都描述給你聽,我們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今天我看到了大海,以前在河邊你說大海無邊無際,比起那天能看到邊際的河寬闊百倍,海上的夕陽也比河邊的夕陽好看,可我覺得不是的。
今天我看到的夕陽,沒有你陪我看的河邊夕陽壯闊。
這裏好冷,這裏的夕陽一點都不溫暖,我一個人看,好空曠好孤單,我好想你。
2014.7.3號,晴,失去你的417天。】
十八九歲的沈淮序,還不知道自己半夜對着海哭泣多麽吓人。
後半夜不遠處路過的路人,聽着他釋放情緒,默默等在他不遠處,一直看着他,怕他往海裏去。等沈淮序察覺到遠處有人也在看海,不再大聲哭泣,偶爾忍不住會啜泣幾聲,直到天亮看了日出後,才收拾背包準備去往下一程。
“那小孩,”一同看了一夜海的人突然喊住沈淮序,聽聲音年紀也不大,是個年前的大哥哥:“一個人看海容易抑郁,看得越久越想往水裏走,你以後不要一個人來看海了。”
“可是……陪我的那個人不在了……”沈淮序說。
大哥哥語塞,他怕沈淮序想不開,偶然發現他晚上一直不走,就悄悄地關注着,後來聽着他坐在海邊,以為四周沒有人就哭得那樣悲傷,雖然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麽,但是他放心不下,就陪了一整夜。
臨走時,好意提醒下,怕下一次沒有發現這個少年的想不開。
“人生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再大的痛苦都會過去,苦難只要打不倒你,終會使你更強大。失去雖然痛苦,但也會讓人變得勇敢。”
“如果你連死都不怕,就把它轉化為你的勇氣,面對未來吧。”
沈淮序和大哥哥分開後,騎在摩托上還會想起這段話,他把它寫在了下一張明信片裏,好好存放在書包內。
勇氣……
他從小在母親的庇佑下,一直膽小,但是現在他還怕什麽呢,不論發生什麽,最壞不過死去,但死去就能見到周承。
想到這個邏輯,沈淮序的再也不怕了。
後來他騎車上了高速,沿着海岸線,浏覽了十幾座海濱城市,走走停停,直到通知書寄到,需要回去準備開學的東西,他返回家,帶着黝黑的皮膚,黑色的短袖遮住了身上的傷痕,是一些騎車磕碰,還有登山跌打的小傷。
因為沒有痛覺,總是晚上檢查才發現有傷口,現在他已經學會随身帶着藥,自己簡易包紮了。
回家之前,他去學校取回了錄取通知書,然後拎着書包走到家門口,想到要見到父母,他有些緊張。
從地震後他們見得太少,每次見面也幾乎是在吵架,也不知道母親的氣消了沒。
自從在首都醫院的那場争吵之後,母親再沒問過他,父親每次打電話也是說她還在氣頭上,母子之間不會有隔夜仇,等他長大就會理解母親的愛子之心。
想到自己之前的口不擇言,甚至把周承的意外原因推脫到父母轉學的原因上,真是不該。是他太過悲傷,難以扛住當日巨大的壓力,才對着最疼愛自己的母親,發洩了自己的痛苦和壓力。
不過是懦弱的行為,把自己的原罪,推到母親身上,借此能讓自己好受些。
錯的人是他,沒有其他人,當時拒絕私奔的是他,沒來得及救出周承的是他,引得周承奔赴南城的人是他,所有的錯誤,是他造成的,那麽所有的愧疚應該是他來承擔。
他不該亂說話,埋怨母親,辜負母親多年的付出。
沈淮序在家門口,組織語言,想着等會兒見面怎麽打招呼,怎麽和母親道歉,怎麽哄她。
忽然,門有動靜傳來,還沒想好的沈淮序往牆角連忙快步一躲,藏在了拐角後,出門視線看不到的地方。
沈淮序看着父親扶着母親出來,母親手撐在後腰,兩個人一副要出門的樣子,他剛要跟上去,卻在聽到他們的話時停下腳步。
“快一點,去醫院看看,這會疼得更厲害了。”母親挺着肚子說。
他爸語氣急切關心:“司機馬上就開車出來了,這小子,才幾個月就這麽不老實。”
“兒子能老實嗎,又不是女兒。”
“诶,可不能像沈淮序一樣,一點不聽話。”
“別提他了,想起他我就氣得肚子疼。”
“好好好,不提不提,寶寶你在媽媽肚子裏要乖,可不能像你哥哥一樣就會惹媽媽生氣。”
兩個人一字一句,像尖刀刺透了沈淮序,将他手腳定在原地,他的眼睛牢牢看着媽媽的肚子,圓鼓鼓的,不知道幾個月了。
是弟弟嗎?
爸爸媽媽真的不要他了,他們放棄他了,重新生一個新的孩子,重新教養,吸取他的失敗經驗。
不要像你哥哥一樣。
沈淮序呼吸急促,缺氧一般大口吸氣,再繼續聽下去,他感覺要窒息了。他轉身向後跑,繞過後院跳牆出去,從後門跑了。
沈淮序奔跑的動作飛快,快到要把心跳都跳出來,快到下一秒就要跌倒。
終于,額頭滿是汗水的沈淮序,被石頭絆到,重重跌倒在地上。
趴在地上的沈淮序,摔得很重,重得他擡不起頭,只能趴在地上,書包壓在他消瘦的背上,裏面滿滿地寫給周承的信,像是他最後的一層脆弱铠甲。
他頭埋在被蹭破一層皮的臂彎,躬着背,狼狽地趴在地上,顧不得烈日下地面臨近四十多度的高溫,書包一抖一抖的,和此刻要心碎一地的主人一樣狼狽。
媽媽不要他了,她要有新的小孩了。
沒有人告訴他,弟弟的事情。
是高考之前就懷孕了吧,高考前也許是不想影響他考試,但是考完兩個月了,他馬上就要去上大學,很久不回來,他們也沒有告訴他這件事。
準備什麽時候告訴他呢,還是永遠不告訴他,要把他攆出家門。
沈淮序擡起頭,臉已經被高溫的地面烤得通紅,滿臉的淚水鼻涕糊了一臉,他用小臂擦了下臉,咬了咬牙,撐着膝蓋站了起來。
一輛車沒看到他從地面爬起來,疾馳而過從他後面擦過,直接挂住了背包,扯落了書包。
裏面的信随風飛揚,灑滿了路口。
沈淮序驚慌地去拾,顧不得來往的車流,仰着頭撿着半空中的明信片,又彎腰去撿被路人踩到的照片。
眼淚珍珠一般,在他彎腰時落在地面上,瞬間就蒸發了。
厚厚的信件,他用短袖兜住,狼狽不堪地環抱着,猶如抱着唯一的至寶。破破爛爛的書包挂在身後,已經沒辦法再裝東西了。
沈淮序抱着一堆東西,紅着鼻頭,找了個陰涼處坐下,看着腳背,傻傻發呆,破爛的書包在他腳邊,他輕輕低語:“周承,是你保護我嗎?”
“你一直在我身邊陪着我嗎?”
“是你吧,你說過,你永遠不會離開我的,你會一直一直陪着我,不論何時何地,沒有人可以拆開我們。”
“不論我在哪,你都會找到我。”
“我聽見了,”沈淮序露出有些虛幻的笑容,小狗般仰起頭看着半空,那裏好像有個彎腰的人影在和他對話。“你讓我堅強,讓我勇敢,讓我不要怕。”
“周承、周承,”
“我不怕,只要默默念你的名字,我就不怕。”
“我知道,就算……爸爸媽媽不要我了,你也會陪着我的,我不怕。”
沈淮序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從書包內側夾層拿出酒精消毒傷口,沒有痛覺的他面不改色地給傷口鋪上刺激的醫用消毒水,只要能好得快就行,然後拿出便攜紗布貼在左右胳膊的傷口上。
動作熟練又迅速,左右替換,一只手都可以很好地包紮,他已經學會不依靠別人幫助就能醫治自己了。
沈淮序從附近買了新的書包,但是這些信件他需要地方妥善存放,本來他是要帶回家藏在卧室的,但那裏已經不再歡迎他了。
那不再是他的家了。
沈淮序走在高中生活的街道,想到什麽他眼睛亮了,然後腳步輕快地跑到熟悉的小巷,拐進那七繞八繞,一般人進去就會迷路的老城區裏。
咚咚咚……敲響一扇老舊的木門。
“房東,我們之前租的那個房子,賣不賣?”
*
剎車聲響起,沈淮序的回憶戛然而止,但因為想到那裏,他忽然知道該帶周承去哪裏尋找記憶了。
沈淮序上車前還低落的情緒消失,因為想起這裏而恢複精神,他重拾微笑對周承說:“你說願意陪我一起去過去經歷的地方尋找記憶,我想起一個地方,最可能讓你想起來。”
“明天你有空嗎,我們一起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