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将何時斬我?
第01章 上将何時斬我?
“一分兩厘,三厘,四厘……一分四厘!”
“淩哥哥,只差一分四厘了!”
荒原上,一個五六歲模樣的小男孩,手裏拿着把尺子,認真丈量過地上的一道裂縫,激動地嚷起來。
“嗯。”在他面前,一株剛到他肚臍高的藥草,心不在焉應了一聲。
藥草面前放着一本線裝書,正無風自動,嘩啦啦翻着頁。
“這回的游記這麽薄?”書頁翻到最底,那株草困惑出聲。
“那個什麽山人封筆啦。”男孩兒解釋一聲,收起手裏的尺子,想了想,又把尺子掏出來,貼着那株草,從地皮往上,窸窸窣窣量起來。
“哥哥,你長高了整整一厘!”比劃着量清楚,小男孩兒一臉驚喜。
“是嗎?”聽見這話,那株藥草——葉淩,突地支棱起來。
一年一厘,十年一分,百年一寸,照這樣下去,不出千年他就能……跟豆子一樣高了!
“是的,哥哥!三百年了,你終于長了一厘!”名喚豆子的小男孩兒也很激動。
三百年?
“咳!別那麽大聲。”
會吵到他的自尊。
“醉瓊山人為什麽封筆?”葉淩單方面終結了身高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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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後面寫了啊。那個和他一起駕馬車吃雲片糕的人走了,他哪兒也不想去了。”
“唔。”葉淩幽綠的葉片在風中擺了擺,若有所悟:“他是懶,不想一個人駕車?”
嗯?豆子愣了愣。
好像不太對。又好像挺在理。
“雲片糕好不好吃?”葉淩又問。
“還行,沒松仁片好吃。”豆子嗓音稚嫩,神色卻十分老到,“等哥哥你自由了,咱們第一站就去吃南北點心!”
善。
葉淩點點葉片:“快了。”
地裂還剩一分四厘,他努努力,個把月……年,就能補好了!
他不做聲地又生出一根細細的根須,勾連起那道不起眼的裂縫下、玄參界崩裂的界壁。
平平無奇的地表下,已有無數淡淡發光的金色根須,密密麻麻,将那深不可測的裂口,緊緊銜接、縫補、彌合。
一陣罡風,忽然從狹細的裂縫中吹出來,不合理的猛烈。
“小心。”葉淩釋放一道淡金色光芒,護住豆子。
“回去吧,起風了。”這風不是一般的風,葉淩自己受慣了,豆子還小,可受不住。
豆子也沒勉強,罡風透骨,刮到身上疼得要命,稍不注意還會刮掉修為,他修行才幾百年,經不起刮。
不過,走之前,他解下身上的小包袱,伸出粗短的小手,把裏頭的東西一樣樣掏出來,擺在葉淩面前,認真叮囑:
“這袋是靈石,小白哥收集的,給哥哥吃。”
“這袋是漂亮石頭,我收集的,給哥哥玩。”
“這壺裏是玉露,每天都要喝,哥哥別忘!”
“這一袋是世俗界流行的新玩意,這是話本,還有這個——”
最後一樣,小男孩兒特別鄭重:“九州圖!你先熟悉着,我們出去玩,可就靠它了!”
“好!”葉淩看着那張羊皮地圖,葉子直發光。
“那我走了,哥哥。”包袱掏空,男孩看向葉淩,穩重的小臉終于透出幾分屬于孩子的孺慕。
“走吧。”一枚微卷的葉片伸過來,敲敲小男孩兒的手——想敲頭的,夠不着……
“哥哥加油!”又一陣罡風刀片一樣飛出來,男孩兒呲溜跑出老遠。
“嗯,再見。”那株草揮了揮葉片,悄悄彈出一絲靈力,隐沒進男孩體內。
再見,豆子。還有機會的話。
葉淩直挺挺立着草杆,一直看着小男孩兒的背影,直到他消失。
*
“一分二厘。”
“一分一厘。”
“八厘……”
幾個月過去了,只有罡風為伴的荒原上,偶爾,會傳出道孤寂又清越的人聲。
“雲片糕,松仁糕,棗子糕……先吃哪一樣好呢?”人聲苦惱着,卻沒留意,天上不知何時,聚攏起重重烏雲。
直到“啪嗒”一聲,一滴水落在葉子上,葉淩終于警醒。
“這就……來了?”他望了眼天空。
玄妙的預感成真,他真要化形了。
黑沉沉的劫雲眨眼便已凝聚成型。
一道金色劫雷驟然降落,劃破了玄參界的天空。
雷雲怒吼,暴風大作。
幾只沉甸甸裝了寶貝的麻布口袋在荒土地上打着滾兒,一張羊皮卷,更被驟然吹上了天,世俗九州,被風鼓着,一蕩一蕩飄遠。
“回來啊……”轟隆雷鳴中響起一道人聲,同時,一只白玉般修長的手,抓向半空。
“咦?”九州飄遠了,一個青年低下頭,翻來覆去看了兩遍自己的手,“這就是……我化形的樣子?”
“有潭水就好了。”葉淩咳了口血,低聲嘟囔。有潭水,他好看看自己長什麽樣。
天更陰沉了。九重天上,金色的劫雷不滿葉淩走神一樣,在劫雲中怒吼翻滾,看起來,聲勢遠比前幾重劫要浩大。
葉淩仰頭看了眼天,又看向腳下那道守了幾千年的裂縫。
“還有……三厘。”
他說着,又咳了一口血,眼底劃過抹掙紮,又迅速變得決絕。
他閉上雙眸,不閃不避,靈力藉由足下根須,瘋狂向那道淡淡的裂縫湧去。
一道粗壯的劫雷降下,正正擊中他,他口中噴出一大蓬血,一只膝蓋“喀嚓”跪了地。
要慘。葉淩想着,雙手卻順勢覆在地裂上,靈力更加不要錢地輸出:“天地不仁,我還沒……照過鏡子……”
不知是否錯覺,這話落地,九天之上,轟隆雷鳴噎到了似的,忽然頓了一頓。
“還沒……跟大家說再見。”最後一絲地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隐,地上的青年,卻七竅出血,氣若游絲。
“還沒……看過外面……”
也還沒,吃過雲片糕……
意識一陣模糊,但葉淩不甘得厲害,死活不肯倒下。
“醒來!”就在這時,遠遠傳來一聲厲喝。
“界主!”
“哥哥!”
接連幾道熟悉的聲音響起,葉淩一怔,拼盡力氣擡起頭來:小白、黑哥、豆子……
是夥伴們……葉淩先是一喜,很快變了臉色:“停下!”
為時已晚。那幾道影子,和天上最浩蕩一波劫雷,幾乎同時抵達。
白影化作一道虹光,黑影展開一對巨翼,雙雙迎向劫雷。
最後那道矮小的身影卻就地一滾,化作一顆圓潤的種子,落在葉淩身上,瞬間生出千藤萬蔓,将他纏繞得結結實實——
“哥哥,我們助你!”
“不要!”葉淩駭怒出聲。
*
“葉醫生?”葉淩耳旁傳來一道聲音。
“阮副官,瞧您把人給吓暈了。”
“嘿,醒醒!”
“不然拿水潑吧?”
又是幾道聲音不斷騷擾,身體也被拉拉扯扯,還有哪裏被重重掐了下,葉淩迷迷糊糊,總算睜開眼。
一圈兒穿着怪異的人類正圍着他。
葉淩怔了怔,想起自己已經穿越了。
他已經不再是玄參界藥草葉淩,而是眼下小世界中的精神力治療師葉淩。
——一個快穿司交給他扮演的炮灰角色。
那天的劫,葉淩渡成了,又沒渡成。
他渡成了,保護他的夥伴卻隕落于天劫,葉淩無法接受,與天道交易,“削肉剔骨”,把本體剝離出去還了天道,以此換來逆轉夥伴生死的機會。
但天道不滿雷罰被阻,生機只給了“一線”,要徹底複活他們,葉淩得拿功德來換。
為此他成了一名快穿員,扮演罷工的原住民,按原有軌跡走完他們的一生,維護小世界穩定。
每完成一次扮演,就得一份功德。
為了快進快出、多攢功德,葉淩選擇做“短命炮灰”。
這第一世,他就是個炮灰棋子,被派來對付星際上将、聯邦第七軍團主帥蕭淵。
照原有軌跡,他會以治療師身份接近蕭淵,竊取機密不成,又試圖下毒謀害人家,很快便被掌握證據、送審處決。
竊取機密、下毒……葉淩正努力理解着這些任務,有人冷冰冰朝他開口:“葉醫生?可還好?”
葉淩恍惚擡頭,看見一個“怪人”:
那人近半張臉和一只手,都不規則鑲嵌着黑色的金屬,兩只眼睛,一只是正常的人類眼睛,另一只卻大上許多,樣子……像豆子拿給他玩的藍色透明石頭。
豆子……葉淩望着那只藍眼珠,怔怔出神。
阮峰不喜被人這樣盯着,皺眉移開視線:“陳院長,抱歉吓到了貴院的精英,請問你們還有沒有其他治療師?”
“沒有了。”“精英”二字,讓那微胖的陳院長十分尴尬,“阮副官見諒,葉醫生應是身體不适。”
——絕不是被吓暈了,雖,雖然這位阮副官樣子的确有些吓人。
“什麽身體不适?我看不是吓到就是裝傻!”
“裝的,肯定是不敢去給将軍治療。”
圍觀士兵竊竊議論。
精神力等級越高,越難被鏈接治療。
他們将軍3S級精神力舉世無雙,醫科院這些治療師來一個廢一個,來一雙廢一雙,沒人能安撫成将軍,反而一個接一個被将軍精神力所傷,光療養費将軍都賠出去不少。
眼下這最後一個,怕是未戰先怯。
議論聲讓陳院長頭大。
他用力拉扯了把葉淩:“起來,咱醫科院丢不起這個人。”
葉淩仍呆坐着,只是伸手捂住額頭:“別拉我,疼。”
他真的疼。
剖離本體讓他根基盡毀,元靈潰散、神識枯竭,穿梭小世界又消耗神識,對他雪上加霜。
陳院長更尴尬了,氣狠狠在葉淩耳邊低語:“疼你也得去!這是任務!”
能治不能治的,軍部發話了,姿态他們得做足。
任務?葉淩眨眨眼,腦子清明了些。
忍着頭痛和肚子裏奇怪的灼燒感,葉淩挖掘着已知的信息、原主的記憶,努力消化着人類剛剛的話:将軍、治療……
将軍,是上将蕭淵?
葉淩扶着牆,搖搖晃晃、手腳不大協調地站起來:“我可以治。”
他這樣子,怎麽也不像“可以”。
但,想起将軍狀态,阮峰那只完好的眼中閃過抹不易捕捉的急躁:“請跟我來。”